第一輯 路上談
握住每一個匆匆
一九六九.八.二十二
宇宙、人生是永恒的奔波。人各在自己的軌道上忙著走著,我們不能苛求永久的聚合,但卻應珍惜著每一份交互光輝的機緣。好好關懷了解目前的人、做自己應作的事。
又有一個朋友要離開香港了。近這幾年,彷彿半個香港的人都要搬走似的。最初,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要走,也會難過上好一些日和圖書子。如果走的是老友,那除了每人帶把眼淚去浸機場碼頭外,還有離前離後的依依之情,真有點兒「肝腸寸斷」的滋味。可是,要送走的人愈來愈多,甚至,有時一個月內要送別兩三趟,當送第一個人的離愁正濃時,第二個又跑來說他也要走了,你說,那裡有那麼多腸可斷?重重疊疊的離愁使人吃不消,但慢慢下來,感情就像「彈性疲勞」般,麻木了。就是麻木不hetubook.com•com來,也裝做灑脫,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說:「哦!世界頂小,交通又方便,要見面嘛?飛機呼的一飛,幾個鐘頭後,又可敘在一堆,東拉西扯了,幹嗎要婆婆媽媽的眼淚鼻涕糊得滿臉?就當送人過九龍好啦!」
我學會了緊緊的把握「當下」——目前的人、目前的事、目前的情、目前的物。切切實實的對「目前」的每一個人,做好每一件事。也許,我還未做得和-圖-書夠妥貼,會為遺漏了而後悔,但,畢竟後悔總比以前少。
這個快要離去的朋友是個教師,當她要走的消息傳出不久,便有學生慘慘的對我說:「噢!她真的走了?不知怎的,直到最近,竟愈來愈覺得她可愛。唉!真後悔從前上課常惹她生氣!」對了,應該是後悔的。人總在過後,便「早知」這,「早知」那的後悔不休。殊不知機緣一過去,人的生命一過去,怎也找不回來。喪失了那一閃和圖書,就是喪失了,算有多少補贖,都不見得恰當。我曾喪失過,也曾後悔過,所以,我知那種痛,也學乖了!
我最怕「匆匆」,可是,人生本來就由盈千累萬的「匆匆」組成,既然無可逃避,就只好緊緊把握住每個「匆匆」。這是一種積極的做法,想來必比「人家未走時,把人駡得一塌胡塗。人家走了,才心肝寶貝的喊一場」强。
話雖如此說,可是,畢竟灑脫不來。因為這群離人,都曾和自己熟稔m.hetubook.com.com。我們握手言歡、生氣爭吵、共同的憂過樂過。其實,我深深相信「緣份」這回事。人與人之間,能碰上了,就是「緣份」,無論是喜是憎,都全在這一「碰」,侵入了彼此的生命軌迹,過後,算是最善忘的、最無情的人,也無法切實把這道相碰痕迹,從自己的生命史中抹去。這人並不真的只過了九龍,一別十年,竟是個等閒數字,又何况誰能預料自己一定保得住重敘的權利?
我們曾遇過,曾樂過,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