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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沒有遽然離開，因為讓他知道：有許多學生站在病床前看他、為他擔憂，相信對他來說並不重要——老師並不會計較這些。但對我來說，多看老師幾眼，是很自私的理由，卻仍十分重要。

醫院特有的濃濁藥味，迎面罩下來，一種特有的不快|感覺就自心頭升起——自從母親https://www.hetubook.com.com逝世後，這種不快便定了型，跟嗅到花圈或花籃上半乾花朵發出那種氣味時的感覺，幾乎沒有分別。所以，無論進醫院去為了探望一個新誕生的生命、一個眼中露新慈愛光輝的新任母親、大病完全退卻的朋友，在喜氣盈盈中，要擺和圖書脫不快的纏繞，我仍感到十分吃力。何况，許多時候，探望的是一個快向生命作別的人？

看著病床上昏昏睡去的黃老師，本來瘦削的臉，似乎瘦得沒有再瘦的可能，呼吸微弱，卻忽然有幾下急劇的喘氣，雖然師母說今天的情況好了些，但相信誰都在暗暗地擔憂。到了服藥時www.hetubook.com.com間，師母師兄把藥從老師微張的嘴角細細灌下去，藥是順暢地流進喉裡，也弄醒了老師。他張開眼睛，我們每人都移近病床邊，呼喚著他。我第一次那麽清楚看見那雙幾乎失神的眼，慢慢地移動——想那是昏迷中甦醒過來，唯一可以移動的器官，向著我們，逐個細看，是吃力，但仍hetubook.com.com用力地細看。他已經連掀動一下嘴唇的力量也沒有了，只是眼光中竟能露出一絲認知的亮光。突然，我很想趕快離開床邊，不是不想多看老師幾眼，或多喚他幾聲。而是，設想着：如果自己躺在那兒，認得出一個個學生的樣貌，記得起他們的名字，聽得見他們的呼喚，卻沒法子回應，或者告訴他們我的感覺和*圖*書，那時候的心情會怎樣？也許，會很安慰；也許，會很凄酸。

最後，黃老師疲倦地閉上眼睛，永遠的閉上了。

我抹乾淚，第二天，我站在課室裡，很用心的對我的學生講「太史公自序」。黃老師，放心吧！我會很用心講授您教給我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