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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西祖母是美國著名的民間畫家，以畫風景畫負盛名。她七十六歲才開始作畫，畫了二十五年畫之後，才在一百零一歲去世。關於死，她這樣說：「睡一覺之後，在另一個世界醒來。」人們問她怕不怕死，她說不怕，因為她是她家兄弟姊妹中唯一留下的一個，死後團圓，是件美和-圖-書事。

我想起母親的一切。她年輕的時候，胖胖的，額前劉海，襟前手絹，微微笑著拍了一張照。我記得她綉枕頭套，有鴛鴦，有花好月圓，還有一個綉上了左右掉轉了的英文美術字「勝利」，母親不懂英文，描花樣的時候給弄錯了。我記得她替我們兄和_圖_書弟姊妹在天冷的時候做一對對的棉布拖鞋，又用豬油給我們拌飯吃。她又會包湯糰，碗大一個，裡面是冬菇白菜豆腐干和肉做的餡，吃兩個就飽得不得了。還有焦麵，大概就是廣東人說的炒米粉，用豬油沙糖拌開水吃，當早點。母親還做菜包子，那發了酵的麵粉，https://m.hetubook.com.com有一種特別帶酸的香氣。每年冬天一到，我又隱隱地聞到這個氣味。我記得下雨天母親背我回學校，我現在還聽到她的喘氣聲。中學時參加第一映室，每有映訊寄來，母親就通知我：「大眼睛又來信了。」因為第一映室的會徽是隻眼。我記得母親很喜歡看京劇，也m.hetubook.com.com喜歡林黛的《翠翠》和《金蓮花》。母親有談話的天才，隨口說兩句話出來便有平仄，便有韻，因為原文是揚州話，寫出來便失了味道。我寫的東西如果有一點節奏感，那該是她的影響。我們家裡的故事，她和父親的故事，經她道來，就成了一件大事，充滿了傳奇。去年冬天，老婆在家裡穿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母親生前穿過的棗紅拖鞋，我見了心中一喜。我大概真的很想念母親。

我也是這樣地想著母親。現在，我並不時常想，但每天總有一次。但想著的時候也不難過，只是一種玻璃色的懷念。我只是想知道，在這一刻，母親在想念我的當兒，知不知道我也在想念她呢？天上人間兩茫茫，母親的魂魄竟也未曾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