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二 告女同胞書
5711438(吾妻一一是三八)
有一天,結識了一名精通姓名之學的小妞,開言道:「閣下老大不小還娶不著老婆,而且常常被電話困擾,都是因為言語不慎之故。」趙某人驚詢其詳,小妞正色告曰:「第一點,試想想看,那有孤家寡人尚未娶親就先咒自己老婆三八的?第二點,一個不夠還要一一都是三八,顯然存心不良,有三妻四妾的企圖。即此二樁已足令天下女子心寒矣,那有傻瓜肯輕易的下嫁?」趙某人面色發綠,急問這可如何是好?小妞笑曰:「倒也無妨,只要更易一字,將『吾』字改為『午』字。那麼『午妻一一是三八』,不但音更貼切,而且自然萬事大吉。因為良家女子不做,甘為人家的午妻,破壞家庭,罪莫大焉,罵聲三八也不為過。而且沒有『吾』,別人家的午妻損損倒也無妨,對於維護家庭制度不無小功。雖然區區七字,隱含社會教育之深義焉。」趙某人聞言大喜,從善如流。從此家中電話搖身一變,又為「午妻一一是三八」矣。百口相傳,報章轉載。舊雨新知,時相聯絡,鈴來鈴去,十分熱鬧自是不在話下。
我們自從搬到台北以後,家裡的電話號碼一直都沒有換過,算起來都已經有廿幾年了。在應酬飯桌上朋友們拿起紙筆要記下來,趙某人一定會神氣活現,搖頭晃腦的說:「哎呀,不必啦,說一遍就記住了,吾妻一一是三八,我的老婆一個一個都是三八啦!」m.hetubook.com.com朋友們也都會一聽大樂忙道:「好記,好記,不會忘記。」所以趙某人的三朋四友要打電話給我都不必查小記事本,號碼早就排好版,印刷在腦袋瓜子裡頭了。雖然韶光易逝,歲月催人,但是無論海角天涯朋友們倒還不容易失散。與老婆吵架出走的時候,醉酒找不到路回家的時候,在兒子書包裡翻出黃色|小|說來的時候,常常會想到一位老婆一個個都是三八的朋友來,就會撥個電話來聊個小天,發個小牢騷,非常自然親切。去歲隆冬夜半時,喬治吳兄自波士頓來電曰:「你的三八婆到底找到沒有?我都替你急死了。流落異鄉廿載,這是台灣唯一記得的一個號碼,請代我向一千八百萬我朝思暮想的同胞拜個早年!」喬治吳兄綽號交際舞,在麻省開了間不小的餐館,去冬一場野火燒得片瓦不存。在自己不快樂的時候一心巴望人家快樂,吳老大確實懂得快樂的真諦。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請大家告訴大家,新大陸有一位越燒越發的吳老闆祝大家新年快樂。
俗語說得好,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樂極,則悲生矣。正因為趙三八的三八號碼流傳日廣,老弱婦孺人人皆知,來電的性質便日益繁雜,漸漸的有點招架不住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的久婚不孕,有的久孕不婚,各種疑難雜症,紛紛來電求教。還有熱情女子眼光偏差和-圖-書,誤把白髮王子當成白馬王子,抓起話筒你儂我儂,聚散兩依依,真令人盪氣迴腸,耳鳴心跳不已。尤有甚者,素昧平生,神出鬼沒,言語詭異,無所不至,受難長達數載之久,一部廿四史亦不知從何說起,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事過境遷,一筆勾消,不再細表。長話短說,從此鈴聲一響,如臨大敵,心驚膽戰不說,拿起話筒來裝神弄鬼,間諜對間諜,那裡敢隨便答腔。經常的雙方僵持不下,此時無聲勝有聲,弄得天下大亂,不知道得罪了多少長輩親朋,在此一併告罪。時日既久,自己也變得神經兮兮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打電話。母親大人本來與趙公子共享號碼另裝分機,後來實在忍無可忍,早就劃清界線另換了電話。趙某人思前想後,長嘆一聲,大丈夫豈能為一電話折腰?快刀亂麻,壯士斷腕,毅然決然至電信局將電話休掉。道聲莎喲娜拉,從此正式的與同甘共苦數十載的「午妻一一是三八」宣告仳離。
自從午妻一一非三八以後,日子像奇蹟一般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應酬頓時幾乎減少了一半,原來趙某人既少喜慶又不掌權,飯局十之八九是敬陪末座,到與不到無啥緊要。座談演講找不著我自然另請高明,天下婚姻仍然十分幸福,女子形象也十分現代。才忽然覺悟自己起早摸黑,東奔西跑,實在沒有必要,自己遠不如自己想像中那
hetubook.com•com麼重要。電話換掉,編輯諸君不能催稿,趙某人乾脆停筆大吉。報紙日日出,雜誌月月印,一天比一天精采,一期比一期好看。趙君子動不動口,動不動手對這個世界實在沒有絲毫的影響。世間本來無我,自以為是,硬湊一角才落得個塵滿面,油滿腔,案牘勞形,面目可憎,實在大大地不應該。電話換掉,朋友聯繫只有魚雁往還,大家稱公道婆鈞座道席,饒有古趣,比在電話裡大哥二哥麻子哥要雅致多了。彼此感情從安定中求進步,細流涓涓,山高水長,與猜拳拚酒,葷素不忌相較,氣象又為之一新。方知電話誤我非同小可,如今減少了許多麻煩,節省了許多時間,日日在家埋首苦讀,閉門思過,畫畫國畫,練練書法,想想老婆,日子過得像神仙一樣。腦子裡的妄念一天比一天減少,肚子裡的學問一天比一天增加,假以時日,脫胎換骨,前途真是未可限量。今夜雨濛濛,獨酌無相親,撰聯一副貼於書齋:「吾妻一一是三八,遇到她來便是她」,自讚自賞,十分快活。古人找不到酒伴可以「對影成三人」,趙某人不甘落後,禿筆孤燈,痴痴地望著身邊斷了線的電話也沒話找話,蓋個沒完沒了,真是「相對兩三八」,有點兒難為情。還請天下的相公娘子多多包涵,不要與我一般見識。畢竟,「無妻一一是三八」,沒有討到老婆的單身漢,一個個多少都有點m.hetubook.com.com三八兮兮的。
趙某人無妻一身輕,是台北第一大閒人。諸如請客作陪,代課墊檔,座談湊角之事幾幾乎無日或無,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像是大同電鍋一樣,打電話服務就來。不過最傷心的還是請趙某人演講座談的題目十之七八聞之都不太令人肅然起敬,很少有人敦請趙公去發表一些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真知灼見。大部分趙專家蒞臨指導的不是「男人心目中的女人」、「現代女性新形象」,就是「婚姻幸福之路」等等,久而久之,發現自己早已從台北第一閒人一躍而為「寶島第一無聊男子」,實在是罪過。想當年負笈異鄉,返台服務,是要一展所學報効多難的祖國,做一番轟轟烈烈、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業。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現在糊裡糊塗的專司男女夫妻之道,真是誤入歧途,而且有點兒狗咬耗子,多管閒事。前幾天趙專家應邀為第一屆天使小姐主持加冕大典,主辦單位「禮」重心長,致贈褲|襪十餘雙,堆了一桌子,不知如何處理。觸景傷情,思前想後,決定改弦更張,走社會寫實路線,所以與好友一起出了本叫做《秋海棠》的政論雜誌。吃喝拉睡的文章也不寫了,想張牙舞爪茶房論政一番。時光飛逝,轉眼已經出了四期。趙社長在江湖上行走,開口共識,閉口溝通,煞有介事,十分威武。可恨眾人仍舊是不理不睬,頻頻打探現代女性的新動向,才發現這個年頭想
https://www•hetubook.com.com改變戲路真是談何容易。日昨編輯會議,同仁鄭重建議,如果下一期雜誌銷路還不能邁入正常化,就要請趙社長多喝減肥茶,籌備出版「趙社長攝影專輯」,有的提議命名「單身男子三人床」比較有懸疑性,有的說叫「脫軌的肉感」比較實至名歸,有的說乾脆叫「脫衣的茶房」比較鄉土文學。大家七嘴八舌,討論十分認真,差點沒把個活蹦鮮跳的趙社長氣得七竅生煙。氣歸氣,理歸理,捫心自問,既然形象突破如此困難,倒不如乾脆逆來順受,將計就計。這個年頭別的專家混不到手,混個「現代女性」專家倒也別開生面,自成一家。主意打定,從此半推半就,來者不拒,到處趕場,談情說愛品頭論足的座談演講檔期,已經排到了四月中旬,真是專家難為。舉個例子說明,三月八日婦女節,是我們這一行慶祝的高潮,趙專家當然不會閒著,要蒞臨台大校友聯誼會去發表寶貴意見,題目是「男人心目中的理想太太」。屆時句句珠璣,人人嘆服,自是在意料之中。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古今成大學問大事業者都要經過三種境界,趙專家返台匆匆三載,拜「吾妻一一是三八」之賜,從「台北第一大閒人」「寶島第一無聊男子」到今天達到「自由中國第一三八」的這種崇高地位,並不是隨隨便便就得來的。是誰說過:「成功是百分之一的天才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形容得真是十二萬分的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