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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與毒藥:遠藤周作中短篇小說集

作者:遠藤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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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歲的男人 五

四十歲的男人

妻扶著他的身體這麼說。
妻把鳥籠抱進來了,鳥的眼睛一直注視著能勢。我在告解室中對老神父說不出的話只有對你說,你雖然不瞭解那意思,還是靜靜地聽了。
「五。」
「還是不要說太多話!」岳母不安的表情說著。
動手術的早上,當病房四周還靜悄悄時就被護士叫醒,昨晚吃了赫米納爾(Hyminal)的安眠藥,頭重重的。
「今後,一切都會順利的。」
「能勢先生,加油啊!」
「六個小時。」
之後,能勢昏睡過去了。
護士對妻說。從現在開始連家屬都禁止在旁。
康子可能連我今天要動手術的事也給忘了吧!此刻也許在髮上夾著金屬零件的髮夾,替她那在經濟企劃廳上班的丈夫煮咖啡吧!
「鳥籠呢?」
「靜靜地躺著吧!」
後面不知是誰叫著。
他開了個小玩笑之後,又陷入沉睡中。第二次醒過來是早上將近四點的時候。
他看到年輕醫生的臉,還有妻的微笑。
「似和-圖-書乎還沒睡著……」
「是怎麼一回事?」
兩個年輕的護士推著推床出現了。
「手術中呢?」
他對著妻說:
「真是對不起!不過,我覺得牠好像是代替您死似的……我把牠帶回家埋在庭院裡。」
「好!好!」
「再忍耐一下!」
他強忍著暈眩穿上地板上的拖鞋,手扶著牆壁,一步一步地走到陽臺。暈眩稍微好了一點。
到醒過來為止,感覺上只過了一、兩分鐘。他慢慢地從麻醉中醒過來的是那天晚上。
眼中浮現出妻的臉。她什麼都知道,只是,她在等待著一切自然圓滿、平靜?!她是什麼時候開始「自我欺騙」呢?……
「太太!請在此留步。」
妻帶了冰枕來,躡手躡腳地進入病房。
「請給我水喝!」
晴空。窗下的道路上汽車、巴士行駛著。冬天微弱的陽光照射在空的鳥籠上,鳥排出的白色糞便黏結在籠中棲木上;飲水器乾涸了,留下褐色痕跡。從空空的鳥m•hetubook.com.com籠中散發出臭味,那不只是鳥的臭味,還包含著能勢本身的人生臭味,還有他對鳥籠中鳥活著時說話的鼻息臭味!
「照我說的,計算看看!」
進入手術室後,睡衣被脫掉了,眼睛也被遮起來。躺在堅硬的手術臺上的身體,用布蓋著,然後用鉤子固定著。護士拿熱毛巾把能勢的腳搓暖,讓輸血針較易打入血管。他的身邊發出放置金屬器具的碰觸聲。
教授很高興似地在枕旁的椅子坐下來。
「能勢先生以前可能積了不少陰德吧!」
仰臥著的能勢再一次看妻,她那稍微憔悴的臉上又浮現出那微笑。每次有事的時候,她一定浮現出那微笑。
「啊!對了,我的八哥呢?」
站在後面的年輕醫生也笑了。
在和病魔搏鬥之間,他忘了寄放在護士室中的八哥了。
妻和岳母輕輕地打開病房的門,往裡面瞧,小聲地說:
「死了!」
可是,唾液中一直帶血。通常,在手術後的兩、三天血www•hetubook.com•com就不見了,那是表示動過手術的肺的傷出血已完全凝固。可是,能勢在四、五天之後唾液中仍然帶有血絲,而且發燒一直沒退。
「二。」
「一。」
「護士和我都沒有時間照顧八哥。雖然餵牠東西吃,可是有一個晚上很冷,我們忘了把牠拿進屋子裡,一直放在陽臺上被凍死了。」
「能勢先生!我們走吧!」
能勢只說到這裡就靜默下來。
「請稍等一下!」
「好了!」
「好!要放到嘴上了!」
電梯升上五樓後,推床仍然在充滿消毒藥味的走廊發出吱吱聲繼繼往前走。前邊是門關著的手術室。
「二!」
「給我水!」
「瓦斯麻醉的要領知道嗎?」
六點半,剃掉要動手術部位的胸毛;七點半,灌腸;八點——麻醉的第一階段,注射邦斯可,吃三顆白色的藥丸。
「去把陽臺上的八哥拿來一下,也得跟牠說一聲再見!」大家都被他這個小玩笑逗得輕輕地笑出聲。
能勢靜默了一會。
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
「不行!」
「知道。」
「五!」
「是!」
到了第二個星期,好不容易唾液中不再有血絲了,發燒也逐漸退了。
「傻瓜!這樣的藥量怎麼可能睡得著,又不是昨天或今天剛入伍的新兵!」
「不,不會的。」
「得救了!現在剛度過了最危險期……」
「現在我才敢跟你說……」
想想這也是很自然的事,以妻當時的精神不可能還有心思去照顧鳥的。
有幾個醫生輪流進入病房,然後在走廊下嘰嘰喳喳地談論著。能勢很快就知道他們在懷疑支氣管有洞,是支氣管漏。如果真的是那樣,各種細菌很快會附在傷口上,會產生膿胸的併發症,非得再動好幾次手術不可。醫生馬上為他注射抗生素,開始要他服用紅黴素。
想說「對不起!」可是連那力氣都沒有。胸口上好像有一塊大石頭壓著,不過,他對肉體上的痛苦已經習慣了。
看得到左右的病房和護士,經過廚房,然後被推入電梯中。
「早安!」
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看到妻的人影,值班的護士表情嚴肅地在他的右手臂纏上黑色的量血壓的布,觀察著血壓。鼻孔中插著氧氣罩的塑膠管,輸血的注射針仍插在腳上。左胸被挖了兩個黑洞,塑膠管從洞裡拉出來;聽得到不斷地把通過塑膠管沉積到胸部的血,打入玻璃瓶的機械聲音。他口渴得要命。
「早安!」
一陣橡皮臭味衝入鼻中,嘴和鼻子被用橡皮蓋著。
被抱上,仰臥著,推床發出吱吱聲在走廊上移動了。妻跟在推床旁,不時地拉拉似乎要掉下來的毛毯。
妻閉上眼睛。
「手術中,你的心臟停止過幾秒鐘。那時候,好慌張呀!你的運氣真好!」
一個月之後,總算可以拉著綁在鐵床的繩子站起來了。能勢的腳瘦了好多,肋骨少掉七根,肺也切掉一片;他心痛地撫摸著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臂。
當窗戶泛白,知道早上已快到來時,他第一次有得救了的感覺。覺得自己運氣真好的喜悅是無法形容的。
「手術花了幾個小時?」
「還放在陽臺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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