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一 一對年輕夫婦
八月中旬，這是一個屬於他們的快樂而累人的神妙夏季。這對年輕夫婦定居在香第里（Chantillly）附近叫做海因地（The Hind）的農場，這地方是布蘭妮雅發現的地點之一。她曾經安靜地住在這兒好幾個月。這裡有瑪麗、彼埃爾加上老杜魯斯基女士、卡西米亞、布蘭妮雅和他們的女兒海倫——小名叫「蘿𡠄」，還有斯克羅德夫斯基教授和赫拉，他們延擱了停留在法國的時間。
只要瑪麗著手去做的事情沒有不成功的，她的婚姻也是如此。在她嫁給彼埃爾之前，已經躊躇了一年，現在既然成為他的妻子，她就以一種遠見的柔情，使它成為一件美好的事。
這些幸福的日子，形成一種男女間最完美的結合。兩顆心一般躍動著，兩個人的肉體合一了，兩個天才的心智培養了共同的思考。瑪麗不能嫁到比這個智慧、高尚、偉大的物理學家更好的人。彼埃爾也不能娶到比這個美貌、深情的波蘭女子更匹配的人。她可以在瞬間非常稚氣或非常出色，因為她是朋友，妻子，是情人，也是科學家。
既然居禮夫婦同意屏除集會和拜訪，沙發和椅子可以派什麼用場呢？假如有那一個惹人麻煩的人，想冒險上五樓來打擾這對巢居的年輕夫婦，最後一定會受到挫折。當他到達這對夫婦的書房，只能看到光溜溜的牆壁，白木桌，桌上末端放著瑪麗的椅子，另一頭則是彼埃爾的。桌上擺著有關物理學的論著，一隻煤油燈、一束花、這就是室內所有的東西了。在這兩張椅子之前，他會發覺它們都不是為他準備的。在彼埃爾和瑪麗禮貌訝異的睇視下，最大膽的拜訪者也只有逃逸呀！
他們在一起的早期生活是充滿詩情畫意的，彼埃爾和瑪麗各自騎著他們有名的自行車，在法蘭西島嶼的大路上漫遊。他們用帶子繫紮一些衣物，兩套橡膠雨衣。這些行當是迫於多雨的夏季而買的。他們坐在為苔蘚掩覆的林間空地上，吃麵包、乳酪、桃子和櫻桃。夜晚，就隨便找一家無人知曉的小客棧住下來，他們在那兒可以喝到濃烈的熱湯。可以找到一個房間，牆上糊著褪色的壁紙，燭光使影子在上面舞蹈。在這好像失真般寂闃的夜晚田野中，只有他們倆，別無他人。遠處的犬吠，鳥兒鴣鴣的鳴聲，貓兒放蕩的怨呼，還有給人印象深刻的地板噼啪聲，衝破了這份靜謐。
電報費：1法郞10
我想著我最親愛的人，她充實我的生命。我喜歡有新的能力，對我來說，似乎只要專心一致地想妳——事實上我是一直在想念著妳——我就能看見妳的形影，伴同妳做正在做的工作，也讓妳感到此刻我是妳的一切，可是我總不能得到一個鮮明的輪廓。
他突然用一些莊重罕有的字眼來表達他的情愛：
這裡天氣晴朗，陽光明媚耀人。伊蓮每天跟我或傭人出去散步一會兒，我在一個小浴盆裡為她洗澡。
這個假期成為這群人一種珍貴和絢麗的回憶。他們注定以後很難能夠再次相聚。他們深深感受到單獨矗立在林間裡這所洋溢詩意的古老房屋的迷人之處。野雉、野兔出沒其間，地上都是山谷的百合花鋪成的地毯。一種動人的友誼籠罩在這兩個民族，三個世代之中。
她發明一些只消一會兒工夫就能準備好的菜肴。還有一些她在學校時，可以放在那裡「自己烹煮」的菜食。但是烹飪也和化學一樣艱難、神秘，怎麼才能不讓通心麵變成棍棒狀的東西？她應該把要煮的牛肉放在冷水或熱水中？蠶豆要煮多少時間？瑪麗蹲在爐灶前，臉頰燒燙著，發出陣陣的嘆息。只靠奶油麵包、茶水、蘿蔔和櫻桃果腹的日子是多麼簡單！
彼埃爾用法文在信端寫著：「我最鍾愛的小寶貝兒」，然後簡略描敘他在梭鎮的生活及年末工作上的細節。他認真、精確地談敘著將要生下來的嬰兒的衣服、短上衣和小襯衣。
親愛的家人：
這次，這位年輕妻子的身體正需要同情。瑪麗感到羞辱，她被迫縮短這段旅程，回到巴黎。九月十二日：她在巴黎生下一個女孩——伊蓮，一個美麗的女嬰，未來諾貝爾獎金的得主，由居禮醫生負責接
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居禮夫人忍耐著，她咬緊牙關沒有哭喊一聲。這幾行字是用波蘭文很費力寫成的。這幾行字是這個物理學家最渴盼認識的最難懂的語言，其中含有最柔情的文字。瑪麗也用波蘭文，用一種初學者所能了解的精簡的句子，回信說：
彼埃爾給瑪麗的信 一八九七年七月
我很遺憾不能參加赫拉的婚禮。假如我們沒有家人住在華沙，我也許會不顧任何困難，為這次旅行張羅一筆錢。可幸的是，赫拉並沒有完全被遺棄。因此我自己必須取消這次的大歡樂，因為我不能祛除良心的責備，而使自己沉溺在快樂中。
當他們想要到林間或岩石中尋幽探勝，他們就從自行車上下來走路。彼埃爾酷愛鄉野，無疑的，漫長靜默的徒步，對他的天分來說是不可或缺的，步伐間不變的韻奏，激勵他對科學的深思冥索。當他置身在戶外田野，他不能保持安靜，他不懂得怎樣「休息」。他也不喜歡在旅行日誌上預先排好的古典旅遊。他沒有時間觀念，不懂得為什麼一個人在白天走路一定要比在夜晚多些？為什麼吃飯的時間要固定下來？打從童年開始，他就有隨時外出的習慣，有時在晨曉時分，有時在薄暮時節。他不曉得自己是否三天或一小後時會回來。他對昔日和哥哥在一起的這些漫遊，留下令人驚奇的記憶。
我快要有孩子了，但是這個希望以一種殘忍的方式顯示出來。兩個多月以來我整天從早到晚一直不停地感到暈眩。我疲憊不堪，同時漸漸衰弱下來。雖然我看來並未生病，可是我感到不能工作，精神不好。
我親愛的丈夫：
瑪麗和彼埃爾不會裝潢他們的三個小房間，甚至婉拒居禮醫生送給他們的傢具，多一個沙發、椅子都是多餘的。因為早上要撣灰又得整天保持乾淨，瑪麗沒時間也無法這麼做。
在醫生的命令下，瑪麗不得不立刻放棄哺乳。但是晨間、中午、傍晚和晚間，她替孩子換衣、洗澡、穿衣，保姆用矮輪推車把嬰兒推去莫恩斯里公園。這位年輕母親在實驗室研究，為了要整理和完成法國工業振興公司有關磁化研究之報告而忙碌不停。
我可愛甜蜜的小女孩：
我的情況特別使我苦惱，因為我的婆婆此刻病況沉篤。
八月初，彼埃爾跑去布朗克港。人們也許會想到他被瑪麗的情況所柔化，那時她已懷孕八個月，而願意和她共度一個靜靜的暑假。但是事情並非如此，與其說是出於瘋子般的本能，倒不如說是出於一個科學家的不自覺，這對夫婦騎自行車去布瑞斯特。行程和過去他們所做的一樣長遠，瑪麗說她一點不感到疲倦，而彼埃爾也無條件地願意相信她。他依稀意識到她是一個超人，她的一切往往超越人類的律則之外。
居禮夫人以第一名成績通過中等學校教員甄選考試，彼埃爾緘默不語，他滿心驕傲地用充滿情愛的手臂抱著瑪麗的脖子，他們手牽手回到哥拉西爾街家。他們一回到那裡，立刻把自行車打足氣，捆好旅行袋，到歐巴瑞做一次探險旅行。他們對腦力、體力是多麼不吝惜！假日對他們也是一種精力的消耗，瑪麗以後這樣寫道：
彼埃爾．居禮征服了他妻子的家族，他和岳父斯克羅德夫斯基談論科學，跟「小蘿𡠄」做認真的對談。她是個漂亮、有趣、活潑的三歲小女孩兒，也是他們快樂的源泉。有時居禮醫生和他的妻子由梭鎮到香第里來拜訪，那麼大飯桌邊就多放上兩個位子。於是談話就變得更有生氣，從化學談到醫藥和孩子的教育問題。從社會思想談到對法國，以及波蘭的一般性見解。
彼埃爾娶了一個在拉丁區閣樓發現的貧困女子，他的父母一點也不驚異。他們都具有優異稟賦的心智，一見到瑪麗就對她欽服。那不僅由於她那「斯拉夫民族特有的魅力」使他們著迷。長兄傑克對弟媳也有一份深厚的情誼。他們都為彼埃爾妻子的個性和跟男子相若的智慧而眩惑不已。
瑪麗給斯克羅德夫斯基先生的信 一八九七年十一月十日
彼埃爾如今在物理m.hetubook.com.com學校是月薪五百法郎，這五百法郎是這對夫婦僅有的財源。直到瑪麗取得教師文憑而在法國學校任教為止，這種情況都沒有改變。
……我們的生活總是一樣單調。我們除了杜魯斯基一家人和我丈夫的雙親不接見外人。我們不做任何消遣，難得去戲院一趟。復活節我們將給自己勻出幾天假期，也許將作一次短程旅行。
我這樣疼愛妳。我今天接到妳的信感到很快樂……。此間沒什麼新鮮事兒，只是我非常思念妳，我的心飛向妳那兒。
彼埃爾並不像我們的同胞（指法國）所習見的那樣，在本能上不能信賴異國人。他喜愛杜魯斯基和斯克羅德夫斯基一家人。他迫使自己給他妻子的愛情一種新的保證，不顧瑪麗含著忻悅的抗議，他以一種令人感動的努力學習波蘭語，這最艱難的語言——也因為它是一種屬於被廢棄的國家的語言，乃成為一種最無用處的語言。
一八九一年十一月早晨，當這個波蘭女子，身攜行李，到達北站，坐上三等馬車，她已經跋涉了遙遠的路程。瑪妮雅．斯克羅德夫絲卡小姐發現了物理、化學和一個女人全部的生活。她克服了大大小小的障礙，她從沒有一刻想到這樣做，需要仰仗異乎常人的執拗和勇氣。
我仍然給我的小皇后哺乳，但是最近我很擔心不能再繼續下去。三星期來，這個孩子的體重急遽銳減。伊蓮好像生病，顯得衰弱而無精打采。這幾天情況有點好轉，如果孩子體重恢復正常，我將繼續哺乳。若非如此，我將僱用一個保姆，不管我對這事是多麼悲傷，我決心不計一切費用，我不願世上任何東西妨礙我孩子的成長。
有一天，彼埃爾和瑪麗把他們的自行車各自放在農家的屋舍裡。他們離開大路，走上偶然發現的小徑。他們除了一具小羅盤，一些水果，什麼也沒帶。彼埃爾大步走在前頭，瑪麗毫不倦怠跟在後面。她不顧禮節，把裙子拉上一點以便能自如走路。她沒戴帽子，身穿一件白上衣，顯得活潑、美麗。腳穿一雙笨重的鞋子，腰間繫一條實用但不美觀的皮帶，上面套上一把刀子，袋子裡還有一些零錢和一個懷錶。
瑪麗為一種孩子氣的自負所激勵，一旦有一天呈現在她法國婆婆面前的是一些難以下嚥的菜肉蛋捲，而竟讓她詫異他們斯家一家人在華沙是怎麼教育這個女孩時，那麼她將多麼難堪！瑪麗反覆地讀著烹飪課本，小心地在書頁旁寫下註解，用一種科學而精確的簡短語辭，記下她失敗或成功的實驗。
「妳不喜歡青蛙麼？」
瑪麗給長兄約瑟夫及其夫人的信 一八九六年七月十六日
親愛的卡西亞：
我對那一個陽光普照的日子依舊記憶猶新，在漫長艱苦的攀登後，我們跋涉到清新的奧布拉克綠野，那是個空氣新鮮的高原。另一個鮮明的記憶是，有個夜晚，薄暮時分我們在土魯耶勒河流的峽谷閒蕩，被遠處一陣逐漸消逝的民謠吸引了心神。那充滿歌聲的舟艇，正沿著流水消逸，因為我們沒有把行程籌劃好，以致我們在拂曉前還不能回到寓所。有一回碰上運貨馬車，那些馬匹被我們的自行車驚嚇了，我們只好抄耕地而行。然後我們走出大路，登上沐浴在恍若不屬於塵世的月光下底高原。牛欄中的母牛用碩大、安靜的眼神凝視著我們。
幾星期來，這兒已經很熱，原野上一片碧綠，二月在梭鎮，樸素的紫羅蘭已經開放。此刻這裡到處都是紫羅蘭，庭園的假山也不例外，巴黎街道上，人們以公道的價餞售賣大量花卉，所以在家裡，我們經常總有好幾束花兒……。
瑪麗給約瑟夫．斯克羅德夫斯基的信 一八九六年三月十八日
瑪麗那麼安詳，幾乎在那裡打起盹來。她凝視天際淡淡的浮雲，突然尖聲喊叫起來，她感到一種冷颼颼、黏濕的東西放在她張開的手裡，那是一隻氣吁吁的青蛙哩！彼埃爾巧妙地把牠放到手掌中。他一點不想開玩笑。他跟青蛙這麼熟稔，對他來說，牠是一種很平常的動物啊！
瑪麗給約瑟夫．斯克和_圖_書羅德夫斯基的信 一八九七年三月三十一日
這些錢已夠他們好好運用，樸素的夫婦有這筆款子便能生活，而瑪麗知道如何節省。困難的倒是如何把一天忙迫不堪的工作放進二十四小時裡。瑪麗整個早上和下午都花在學校的實驗室，那是特地為她找出來的地方，在實驗室裡是快樂的。但是在哥拉西爾還有地板要洗刷，有床要鋪，彼埃爾的衣服要弄得乾乾淨淨，他的菜肴要合口味，又沒有女傭……。
他們來到蘆葦環繞的一個池塘叢林裡。彼埃爾帶著無限歡悅，發現這個沉睡的池邊植物區系和動物區系。他對空中、水中動物的知識極其淵博，譬如鯢、蜻蜓、蠑螈等。當他年輕的妻子步向池岸，他就敏捷地爬上一棵倒下的樹幹。他冒著摔倒和跌進水中沐浴的危險，伸手去採擷黃鳶尾植物和浮在水面的淡色百合花兒。
在醫療費一欄內，這個年輕的母親記著：
藥房和看護費71法郞50
瑪麗給約瑟夫．斯克羅德夫斯基的信 一八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每隔幾天，我們就要到梭鎮去探望我的翁公和婆婆，這並不妨礙我們的工作。我們在二樓有兩個房間，我們有需要的每件東西，因此我們就像在家裡一樣，而且可以做一切我們不能在實驗室做完的部分工作。
無疑地，在梭鎮的生活圈子裡，瑪麗將要體驗到少數驚人的一種經歷，那就是她的翁公和他那幫朋友的政治熱情。居禮醫生依然熱愛一八四八年的理想，又跟急進的亨利．布里遜保持有密切的聯繫。他有一種戰鬥的精神。瑪麗自小在反抗異國壓迫的搏鬥中長大，同時擁有獻身和平的社會理想，她深深了解法國人所喜愛的政黨紛爭。她聆聽冗長的辯論和激進理論的解說，當她感到有點倦了，她就尋求丈夫作庇護。彼埃爾．居禮則始終保持夢幻似的緘默。假如週日會聚在撒布龍街小花園中的賓客，企圖使彼埃爾加入他們時事問題的友善的辯論中，這個物理學家有時會溫和地，好像為自己找藉口似的回答說：「我是不擅於生氣的人。」
天晴時我們騎車到梭鎮，只有在傾盆大雨時，我們才搭火車。我那「薄本厚利」的工作尚未安排好，我希望今年能弄些研究工作，以便我能在實驗室裡做。那是半科學、半工業化的事情——我是比較喜歡教課的。
居禮夫人贏得盛譽，她使自己變得美麗動人。
這個物理學家楞住了。
她料理家事的知識日益精進，那好幾次很自在地把烤肉燒焦的瓦斯爐，現在知道了自己的責任。瑪麗出去以前，總要以物理學家的精確性調準火力，然後在燉鍋上投下她擔心的最後一瞥。而後她關上門，飛奔下樓，趕上她的丈夫，一同走向學校。
「我喜歡，只要不放在我的手裡。」
她有其他事情要煩心，她有實驗室、丈夫、家庭和她的女兒。小伊蓮因長牙齒而哭泣，感冒，任何極小的意外都會騷擾家庭的甯靜，使這兩位科學家焦急，甚至徹夜不眠。再不然，瑪麗隨時都受著恐懼的襲擊，她的心兒常常由物理學校飛奔到莫恩斯里公園。保姆有沒有把小孩丟了？不，沒丟，在那熟悉的地方，她老遠就看到了保姆和裡邊有白色東西可以辨認的小車。
「杜里佛斯事件」是難得的機會使彼埃爾．居禮拋棄他的冷漠，在政治搏鬥中變得熱情奔放，可是他的行動仍不為派系精神所驅使。他很自然地站在無辜和受壓迫者的立場，他為他們戰鬥。他反對使他充滿恐怖的邪惡，因為他是一位正人君子。
因此，瑪麗一早起來就去市場，晚上和彼埃爾手牽手從學校回家，她帶他到雜貨店或牛奶商那兒買些東西。早晨她去實驗室前，她就把午餐用的蔬菜剁洗好。斯克羅德夫絲卡時代漫不經心、不知湯汁是什麼奇異成分的日子那兒去了？彼埃爾．居禮夫人出ｈｅｔubｏoｋ•com.cｏｍ於一種榮譽心驅使她去學習。當她決定結婚，這個學生暗地裡跑去跟杜魯絲卡老太太或布蘭妮雅請教烹飪課程。她嘗試烹煮雞、馬鈴薯，很本份地為彼埃爾準備合乎衛生的餐點。他本身是個任性、心不在焉的人，他並未注意到她所做的這些艱苦的努力。
八小時科學研究，兩、三小時料理家務還不算。晚上，她在清楚寫有「先生開支」與「太太開支」的帳簿欄內列下當天的每一筆開銷。然後瑪麗．居禮坐在白木桌一端，聚精會神地準備中等教員甄選考試。在燈下另一邊，彼埃爾正在整理物理學校的新課程，她常感覺到他那良善的眼神凝視著她。她抬起眼光來接受這種情愛和傾慕的訊息，這對彼此相愛的男女默默交換一絲微笑。他們房間的窗戶經常到清晨兩、三點還泛著燈光，在他們只有兩張椅子的書房還可以聽到翻書頁時輕輕奏出的熱切的樂章，還有急遽書寫的鋼筆聲。
此間乏善可陳。雖然我看起來並沒有生病，但我整天都感到懨懨然。婆婆依然病重，那是無法治療的病症（乳癌），我們都很沮喪。更重要的，我擔心在我臨盆時就是她老人家病篤的末期。假如一切會這樣發生，可憐的彼埃爾將有好幾個艱苦的星期要熬受……。
他們婚後第二年和第一年不同，瑪麗的健康狀態因懷孕而改變。居禮夫人曾經渴望要有個孩子，但她由於不舒服，同時不能站在儀器面前研究鋼鐵磁能而苦惱，她嗟怨著。
我的生日信件寫得太晚了，幾星期來，我感到很不舒服，它剝奪了我想寫信給妳的精力和自由意志。
「彼埃爾……真的，彼埃爾！」她帶一種幼稚的恐懼表示抗議。
一刻鐘後，她彎身在另一些容器邊，用同樣謹慎的姿態，把一個實驗噴燃器調準到一定的火焰高度。
彼埃爾的生活只朝向一個鵠的，就是在他所鍾愛的人身旁從事科學研究，而她也是為研究科學而生活。瑪麗的生活則更為艱苦，因為除了她所著迷的研究以外，又加上煩瑣累人的主婦工作。她不能像索本大學讀書時代所過的那種嚴苛，漫不經心，一味忽視物質生活的日子那樣。他們假期回來後，第一件購買的東西是一冊黑色帳簿。封面上印有偌大燙金的「帳簿」字樣。
我今天已把包裹郵寄了，我想妳將發現有兩件由Ｐ夫人織的短上衣，其中有一件是最小的尺寸，另一件是大一號的尺寸。這件最小的是用有彈性的毛線編織的，很好用。但我們必需有一件尺寸大一點的，用亞蔴布類或棉織品裁製的。妳必須有兩種大小尺寸的短上衣……。
他把這隻青蛙拿回來，瑪麗釋然地笑了。他把牠放到水裡還牠自由。他倦於再作停留，於是他又往小徑走下去，他妻子跟在後頭，她身上裝飾著野地的鳶尾科草花和白百合花兒。
瑪麗從未想在家庭生活和科學生活二者之間做一抉擇。她決心面對愛情、母職、科學三樣事物，絕不逃避其中任何一項。憑著熱情與毅力，她準備獲致成功。
一八九七年七月，彼埃爾和瑪麗第一次分離。他們兩年來難得分別過一小時。斯克羅德夫斯基教授到法國來避暑，跟他小女兒住在布朗克港邊灰石旅館裡，他看顧瑪麗，直到逗留在巴黎的彼埃爾能夠來跟他們歡聚為止。
噢！那是多麼美好的時光！遠離巴黎許許多多折磨人的瑣事，我處在令人愉悅的孤獨中。不，我一點也不悔恨那些消磨在林間的夜晚或獨處的白晝，如果我有時間，我會樂意漫談我在那兒所做的白日夢，我也樂意描繪那佳妙的山谷——處處盡是瀰漫濃郁香氣的植物，可愛的叢林，冷冽而潤濕，畢埃瓦勒河流由其間潺潺流過。還有忽布花柱廊的仙宮，多岩石而被野薔薇染紅底山崗，在那兒我們悠然自得。是的，我將永遠懷著感激之情去回憶美妮埃的密林，在我所有熟知的地方，這是我最喜愛的一處，是我最感快樂的地方。我常常在夜晚出去，由河谷上去，然後帶著一股腦兒理念回來……。
香檳酒：3法郎
這樣，就在同一年中，其間只隔三個月，瑪麗．居禮把第一個孩子和她的一項研究成果帶到世界上來。某些時候，她那奇蹟ｍ•ｈｅtuｂｏｏk.ｃoｍ.com式的生涯好像無法繼續下去，從懷孕後，她的健康即行惡化。卡西米亞．杜魯斯基和居禮的家庭醫生渥濟，都斷定她左肺患有結核病。因為她母親死於肺結核，深怕瑪麗也有遺傳，他們勸她到一所療養院休養幾個月。但是這個頑強的科學家漫不經心地聽著，同時斷然拒絕服從這個忠告。
彼埃爾一路上獨自思索著盤據在他腦袋中有關結晶體的研究工作，甚至也不轉頭看他妻子一眼。他知道瑪麗了解，他也知道她給他的答覆將是充滿智慧、有用和極具創造性的答案。而她自己也有下學年度的大計畫。她將著手準備中等教員甄選考試。而物理學校校長蘇晉柏格已大體決定，並允許她和彼埃爾在同一個實驗室做研究。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生活，永不分離了。
她得到翁公居禮醫生寶貴的幫助。他的妻子老居禮醫生夫人在伊蓮出生後幾天過世，這使他更加憐愛這個女娃兒。他看著伊蓮在撒布龍街的庭園開始學走路。當彼埃爾和瑪麗離開哥拉西爾街，搬到克魯曼大道的小房子，這位老人搬來跟他們同住。他成為伊蓮第一個啟蒙老師和最要好的朋友。
一八九五年夏季那次「結婚漫遊」更是甜蜜無比，愛情使它顯得高貴綺麗，而付出的代價是自行車好幾千次踏板的一振一動，和幾個法郎鄉村屋舍的租金。這對年輕夫婦享受了獨處的樂趣，並分享漫長醉人的白晝和夜晚。
九月份居禮家務整個開銷支額是「430法郎40」，這筆筆數字對瑪麗來說是太龐大了。因此她在430法郎這筆金額底下劃下兩條槓，用以表示她的不平。
……我們百事順遂。我們兩人都健康，生活也很快樂。我逐步整理寓所，但是我想把它保持到不必再費心思或讓我去留意的境地。因為我缺少助手，有個婦人一天來一個鐘頭，幫我洗碟子和做一些繁重的工作，但是我得自己烹飪和管理家務。
彼埃爾．居禮被浮現腦際的問題盤據著，整個忘記了密林、天空、青蛙和池塘。他凝思著他研究工作中無比艱深和微細的部分，結晶體不斷滋生的困擾人的奧秘。他描敘他正在著手裝備的新實驗儀器，然後他聽到瑪麗誠懇的聲音，她那聰慧的質問和精思熟慮的回答。
這一連串的奮鬥、勝利，改變了她的外貌。這帶給她一種新面貌，當你看到瑪麗．居禮三十歲出頭所拍的照片是不能不感動的。這個堅強、篤實的女子，變成一個非凡的人物。任何人都會說：「多麼美麗、罕見、迷人的女子！」但是沒有人敢在那寬廣的額角前，在那凝視另一世界的眼神面前說出這句話。
這次事件看來並未引起別人多少的注意，花費也不多。在九月十二日的帳簿裡，我們發現「臨時開銷」欄內記著：
「妳錯了。」他不動聲色地說：「看看青蛙是很有趣的呀！妳輕輕把手張開，現在看看，牠是多麼可愛呀！」
我多麼渴望今年回家，用我的手臂擁抱你們。唉！我不能想它，我既沒時間又沒錢。我正在接受中等教員甄選考試，要考到八月中旬才結束。
彼埃爾在海因地著手他的「波蘭化」，九月，他帶年輕妻子回到梭鎮。這回輪到瑪麗法國化了。她再沒有什麼奢求，她深愛她的翁公和婆婆。當斯克羅德夫斯基先生和赫拉回到華沙，他們的情愛使流放異國的瑪麗得到溫慰。
彼埃爾．居禮對政治沒有積極參與的傾向（瑪麗後來這樣寫道），基於教育和感受，他一直篤信民主與社會主義的理想，但是他並不受政黨主義所控馭……。不論在公或私人的生活裡，他都不相信暴力能夠得逞。
瑪麗給卡西亞的信 一八九七年三月二日
這兒陽光普照，天氣晴朗、炎熱。我因為你不在身旁而感到寂寞，快點來吧！我朝朝暮暮盼望你，卻不見你來……。我一切都很好，我在可能範圍內盡量研讀，可是波恩卡的著作遠比我所預想的還要艱澀，我必須跟你討論。我們可以在一起重讀那些對我很重要但又不容易弄懂的部分。
十月，這對年輕夫婦在哥拉西爾街廿四號一個公寓定居下來。這個房子有許多窗戶並面對一個大庭園。它談不上舒適，也沒有什麼迷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