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鄉愁的重量
最初的雕像
我們就讀同一所小學。二年級暑假,閒在家裡當野孩子。儘管玩鬧,卻不斷有個奇異的念頭從笑聲中鑽出來:「我想看到她」。這是我第一遭那麼鮮明地想見一個女孩。
我們住在同個村莊。我家在村北;她家在村南。我家是破舊的瓦屋;她家是圍牆高高的大宅院。
——一九九八年八月.選自躍昇版《聖誕老人與虎姑婆》和_圖_書
一日,母親讓我去叫賣李子糖串,可以賺些零用錢。一根約莫五尺長的竹竿,前段捆紮著稻草,朱紅色李子糖串一枝一枝插在上頭,像一綹盛開的櫻花。「一枝
和_圖_書
二毛錢」,我朝著村南,沿路大聲地叫賣。「一枝多少錢?」她快樂地問。我有點兒恍惚,只記得腼腆地說:「剩三枝,都賣給妳,總共二毛錢就好!」
開學,她沒有來。不久,聽說她轉學到城裡去。許多年後,聽說她嫁了。過幾年,聽說她離婚了,並因而酗酒,沉溺於牌桌和圖書。人生不斷在流轉,但對於她往後的一切,我害怕再聽說。
她的模樣並不特別,一如所有被讚賞爲美麗的女孩:烏黑的頭髮柔順地垂到肩下,眉如弦月,眼若秋水。特別的是:她一直是她,彷彿不因爲什麼事物而改變自己。
她經常穿著潔白的上衣,殷紅的大圓裙,不管眼前多少人在看她,都可以www.hetubook.com.com快樂地唱起歌來。
雪花,是用白玉雕出來的小女孩。四十多年了,在心中,我始終拒絕她的長大。
小漁村的海風飽含著鹹氣,太陽是火球。每個人都曬成木炭,但她卻是一塊從不變色的白玉。
我看到她了!雖然被母親罵成「小笨蛋」,但我卻看到她了。天知道,那竟是最後一面!
怦然的,我望和*圖*書見了她家的大宅院;李子糖已賣得只剩三串。我站在敞開的大門前,對裡面反覆大聲叫著:「李子糖哦!」突然,潔白的上衣,殷紅的大圓裙,彷彿向我飄了過來。
這世間的確有許多比海風和烈陽更容易使人變色的事物;但是,我依然相信:雪花,是用白玉雕出來的小女孩,四十多年了,在心中,我始終拒絕她的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