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5
「……要是相信那些東西,我們不到明年就全部完蛋了。」愛諾爸爸說。
「可以拉給我們聽嗎?」潘蜜拉問。
一整個下午,她和何利克斯都在噴水泳池裡玩耍。泳池水深及膝,中央的噴泉濺得他們一身水珠。何利克斯的爸媽,也就是湯浦森夫婦,他們和愛諾的爸媽一起坐在戶外的椅子上,喝著小玻璃杯裡的飲料。一如往常,大人們談的是天氣、「公司」,以及準備將穹頂擴建到寧靜海上空的「新五年計畫」。
「不,不,我想這樣不好。」愛諾媽媽說。
「我們只碰過一次嚴重的暴風雨,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湯浦森先生說。
睡袋這麼軟又這麼暖,讓愛諾很難硬撐不睡著,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辦法偷聽祕密。
「看看她嚇的,丹尼爾,」湯浦森太太責備丈夫,「你看不出來她被你嚇壞了嗎?就算牆倒了,我們在地下室還是很安全的。」
愛諾、何利克斯和他們爸媽一起玩「合作」遊戲,接著又玩「停戰」遊戲。
「風雨會持續多久,一般來說?」愛諾爸爸問湯浦森先生。
「你們這裡什麼都有耶。」愛諾輕聲說,她爸媽和湯浦森夫婦都笑了起來。
「你認為那是從『通訊局』放出來的消息?」
「大家跟我一起來吧。」湯浦森先生打開客廳的一扇門,露出一道階梯。「只要往下走幾步就到了。」
在漆黑之中,愛諾和何利克斯盡可能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你為什麼不拿撲克牌出來玩?」湯浦森太太說。
「該睡覺了。」湯浦森太太說,攤開蓬鬆的羽絨睡袋給孩子們睡。
「看看那個什麼『新指令』吧,比方說。」她聽見湯浦森先生說。
「噢,我可不敢獻醜,」湯浦森先生說,「太少練習了。我已經好多年沒拉了。如果要拉,就得拉殖民地管弦樂團
www•hetubook.com.com的新曲子,但我就是沒辦法……」他瞄了何利克斯和愛諾一眼,兩個孩子坐在地板上喝罐裝蘋果汁。「我就是沒有時間。」
在暗黑之中,愛諾轉頭看何利克斯,他還是一動也不動。
在這棟通風良好的房子裡,窗戶開始喀啦喀啦響。愛諾的心底湧起一股恐懼。
他們看不見暴風雨,但是聽得到。他們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響,像是碗碟叮叮噹噹的碰撞聲。他們聽到風呼呼地吹,還有暴風雨警報器的高聲嘶鳴,提醒所有人往高處遷移。
「如果房子還露在水面上的話。」潘蜜拉說。
「那會很好玩喔,」她爸爸對她說,「到時候看看可以抓到什麼魚。」
「所以他們才叫他是『先知』啊。」威爾說。
「私人住家不准有紙和筆?這要怎麼執行啊?」
「要吃樹上摘下的新鮮水果,拒絕加工食品,學游泳,找個暗處觀察未經規律調整的天空,每日訓練你的記憶力。」威爾背誦著,「耐心,沉默,從自身開始革命。」
有一晌,沒人說話。然後湯浦森太太說:「如果需要,你們可以住在我們家啊,留多久都可以。」
「然後接受『她』的指令。」湯浦森先生說。
「如果風太強,牆撐不住的話會怎麼樣?」她問。
「真希望我們家也有。」潘蜜拉說。
蘋果汁喝起來有金屬味,可是愛諾很喜歡。
「別自找麻煩啦,威爾。」潘蜜拉說。
「這是疑問句嗎?」
「我爸在『未來規畫』部門工作,」何利克斯很得意,「他正在規畫寧靜海未來的氣象。而我媽……」
「不,」潘蜜拉說,「不可能有人做這些事還不被抓。那些傳單一定是通訊局做的。」
「那是海牆還沒築好之前的事。」湯浦森先生馬上補了一句。
「『新指令』真是
和_圖_書個笑話,」愛諾爸爸說,「每個人都知道。」
「在她『之後』還會有任何時代存在嗎?這才更重要。」威爾說。
「你們家是『高層』啊?」她問何利克斯。
有個東西碎掉的聲音讓他們頓時噤聲。樓上不知是什麼東西砸爛了,可能是窗戶或樹吧。
就在這時,燈全熄了。
「不公平。」何利克斯說。
「單靠一個人的力量,怎麼可能印這麼多傳單,在全城到處發放?」
湯浦森太太要他們安心。「我們有間安全室。」
「我甚至把我的舊小提琴擺在這裡呢。」湯浦森先生說。
「我不相信有『預報員』存在,」潘蜜拉說,「我覺得那些訊息是直接從『地球之母』那裡放出來的。我認為『反指令』是專為『游擊隊』設的陷阱。」
「絕對是,」潘蜜拉說,「我想,他們有一個特別的單位專門在寫那些東西。」
「噓,別在孩子面前說。」愛諾媽媽說。
「那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愛諾爸媽說,「在『大洪水』之前。」
「反正也沒差啦,」威爾指出,「我們家離海邊實在太近了。」
湯浦森夫婦請愛諾爸媽住下來,不過威爾和潘蜜拉急著想回家看看。湯浦森太太問,他們回去檢查災情的時候,要不要把愛諾留在這裡。
「你沒辦法從自身開始革命,」潘蜜拉說,「那是行不通的。」
「至少三年前了吧,」湯浦森太太說,「上回大概持續了兩天,我們家的窗戶破了好幾扇,屋頂上的磁磚也破了,還有好幾棵樹倒下。」
「如果人在外面,該怎麼辦?」愛諾問她爸爸。
「不是。」
愛諾緊張起來。
靠著窗口透進來的熹微光線,他們走下樓梯,進到一間黑漆漆的房間。湯浦森太太摸索著找到一支手電筒,打開來,愛諾這才看見房間裡有一排排架子,和圖書架上整整齊齊堆放著一箱箱小脆餅和餅乾,還有一罐罐鮪魚、蔬菜與果汁;有一整個架子全是手電筒和電池,還有幾個架子放的是遊戲組和拼圖;矮一點的架子上有捲起的睡袋,甚至有枕頭。透過一道敞開的門,愛諾看見安全室有獨立的浴室,配備有廁所、浴缸和好幾疊毛巾。
「以前家裡還有電腦呢。」湯浦森先生說。
「是啊,」何利克斯塞了一嘴食物回答,「我爸媽是『公司』的會員。」
「除非有地震。」何利克斯說。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耶。」何利克斯說。
「不行,我們家可能得好好修補一番。」威爾說。
「不知道巴士還開不開,」愛諾爸爸說,「我們要來帶她回家恐怕很不容易。」
「何利克斯.何法斯塔.湯浦森!」
「如果我們不能自己畫地圖,就只能接受『她』的地圖啦。」潘蜜拉說。
「『公司』禁用電話、電視和收音機,還有網際網路。再禁掉紙和筆又有什麼不可以?」
「閉上眼睛,假裝睡覺,」何利克斯在愛諾耳邊說,「然後你會發現一些秘密,還有危險的事情。」
「沒錯,偶爾天氣也會『不可預測』。」威爾說。
湯浦森太太打開一罐油漬沙丁魚。愛諾以前沒吃過沙丁魚,這銀色的魚吃起來很美味。大人們把魚整整齊齊鋪在餅乾上,小口小口地吃,何利克斯和愛諾則直接抓起魚尾巴,晃啊晃地塞進嘴裡。甜點是灑上煙燻鹽粒的巧克力焦糖,焦糖黏稠稠的非常好吃,愛諾和何利克斯吵著要吃第二份和第三份,可是每個人只能各吃兩份。
「不准有地圖,不准有雙筒望遠鏡,」愛諾爸爸唸著一張紙上的文字:「不准有單筒望遠鏡。不准有六分儀。不准有指南針。不准有製圖、測量、定位與業餘觀測天文等用具……太荒謬了。」www.hetubook.com.com
「如果是這樣,那可是精心設計的陷阱啊。」湯浦森先生說。
兩人隔著廚房窗戶往外望,天空黑沉沉的,屋外的樹葉和餐巾被風吹得四處飛轉。大人們端著飲料衝進來。
「所以你不相信。」湯浦森太太說。
威爾和潘蜜拉輕聲笑了起來。愛諾原本已經迷迷糊糊要睡著了,但是笑聲和「不可預測」這個詞驚醒了她。她望著何利克斯,他俯臥著,雙臂交疊在頭底下,眼睛睜得大大的。
「倒下來的樹阻斷了路,」湯浦森先生說,「沿岸地區則大部分淹在水裡。」
「要是我的口琴還在,就可以和你合奏了,」威爾說,「我們搬來時被郵政單位拿走了。」
「喔。」愛諾說。她爸媽不是「公司」的會員。她家從來沒有出現過動物小餅乾。
「那整棟房子就會垮掉……」
「在『她』之前有任何時代存在過嗎?」湯浦森太太喃喃說。
「開始下雨了。」愛諾打斷他的話。
「我們全都是『不可預測的』吧?」湯浦森太太問。
「那麼強風會把房子吹到山下去,」湯浦森先生說,「如果土石崩塌,房子也會傾倒,最後我們可能掉到鄰居家的院子裡。」
覺得肚子餓的時候,愛諾和何利克斯裹上白色大浴巾,慢慢走到廚房去。何利克斯打開冰箱,愛諾看見裡面有蘋果、橘子、一包包起司,以及各式各樣的果汁,甚至還有藍莓汁。何利克斯拉開櫥櫃,裡面有巧克力餅乾、椰棗棒、杏桃乾、鹹脆餅和動物小餅乾。他自己抓了一把動物小餅乾,又抓了一把給愛諾。
去何利克斯家的那個下午,愛諾全家搭巴士,登上火山高聳的斜坡。愛諾從沒看過像何利克斯家這麼可愛的房子,外牆是白色的,屋頂鋪著一片片藍綠色磁磚,宛如飛龍身上的鱗片。何利克斯的媽媽一開門,愛諾就感覺www.hetubook•com.com到一陣冷氣的微風吹來。越過客廳,她可以清楚看見白色的庭院,一棵棵樹木繁花怒放,暈染成一片藍紫與淡粉紅的繽紛光影,而鋪著磁磚的噴水泳池在庭院正中央閃閃發亮。
湯浦森太太收拾安全室裡的空罐頭、盒子和包裝紙,帶到樓上回收。兩家人一起望向窗外,看著庭院裡劫後餘生的景象。房子的白牆裂開,所有的窗戶都被吹飛了,院子裡滿是碎玻璃。湯浦森家繁花似錦的樹木盡數倒下,在噴水泳池中載浮載沉。更遠處,原本綠意盎然的街坊差不多是光禿禿一片,樹木和其他植物幾乎半片葉子都不剩。
「他們沒預告會有暴風雨啊。」愛諾媽媽說。
暴風雨肆虐了一整個夜晚,第二天早上還是風雨不止。下午接近傍晚時,終於聽到警報解除的聲音了。何利克斯和愛諾收起睡袋,湯浦森先生爬上樓梯,朝下喊道:「還不算太糟!」
「夠公平了。」湯浦森先生說。
他們一家三口慢慢走下塞滿泥巴和樹枝的道路,許多雜工忙著清理掉一堆堆扭曲變形的金屬和粉碎的玻璃。等待回家的巴士時,雨緩緩飄了下來。「我們應該拿桶子出來接雨水,」愛諾的爸爸對潘蜜拉說,「不知道我們家還有沒有自來水可用。」
愛諾渾身顫抖,她感覺得到頭頂上的房子搖搖晃晃。
「我們家就要淹水了,對不對?」愛諾問。
「這裡的天氣預測通常做得很好。一般來說,至少一天前會發布警報。」湯浦森先生說:「但是偶爾……」
「你這是暗示說,我們是『不可預測的』囉?」
「你不拉個曲子給我們聽嗎?」潘蜜拉又問。
「如果你相信『預報員』……」
「拔腿快跑啊。」威爾咧嘴笑著說。
「那我們應該留在丹尼爾和克拉拉家。」愛諾的媽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