ＰＡＲＴ ＦＯＵＲ
１
「我要等暴風雨來。很大很大的暴風雨。」
十點。天空是靛藍色。夜裡很暖，人造月亮渾圓近似滿月。
「我也不知道，」他承認，「但上一場暴風雨來襲已經是兩年多前的事了。記得嗎？」
「一定是，一定是，」何利克斯很興奮，「一定是！」
「這是個密碼，」何利克斯說，「是個祕密數字。用二進位法來算，七要怎麼表示？」
「那個大蛋糕，我們吃的那個。」何利克斯說，「說不定那個蛋糕是她特別為你做的。」
愛諾搖搖頭。「我想她對棒球一竅不通。她只懂畫畫。」
「我不是從圖書館偷來地圖了嗎？」
「那你瞧瞧這個。」何利克斯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張皺巴巴的報紙。
他們瞪著彼此看。
「我在洗手間放火……一點小火啦，然後等警鈴一關掉，我就從烏龜小姐的辦公桌上偷走地圖。」
「被抓走的父母都在那裡，」何利克斯說，「我要去找我的爸媽。」
突然間，她不想再談看見媽媽的事。她不想把自己看見的那雙藍色眼睛和那對小耳朵說給何利克斯聽，很怕話一出口，記憶就蒸發了。她很怕就此失去看見媽媽臉龐的那種感覺。
她點點頭，把盤子堆在推車上，推回廚房。
「這有什麼用啊？」愛諾翻看那本曆書破破爛爛的書頁，盯著二月的月曆看了一會兒，上面有幾張小小的月亮圓缺圖。「不浪費就不匱乏。」她唸道。接著就說：「這是『地球之母』的格言。」她把曆書交還給何利克斯．雙手環抱面前，「我還以為你有一些重要的東西咧https://m.hetubook.com.com。」
「告訴我！」何利克斯悄悄說。晚餐之後，他和愛諾負責清理孤兒的餐桌。「你仔細看清楚她了嗎？」
「他們受過訓練，每天清醒的時間只做一件工作，一直做一直做，這樣就沒時間思考了。」何利克斯說，「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能了解自己過了多少日子。」
「那是她做的沒錯，」愛諾說，「她原本打算在上面寫我的名字。你明白嗎？」
「這是什麼？」愛諾問，雖然她明明已經看見了。「你從哪裡弄來的？」她用敬畏的語氣低聲說。
「大約每隔三年，」何利克斯說，他引用氣象學課本的說法，「殖民地就會有一場颱風。等暴風雨一來，大家躲進避難所的時候，我就要逃走。」
「可是就算你逃走了，又怎麼到得了島的另一端？」愛諾問，「你又怎麼找得到他們？」
他們比其他人早起床，在菜園裡除草。兩人低著頭竊竊私語。
「你看，」何利克斯低聲對愛諾說，「這些都是我蒐集來的。」
「我有地圖啊。」何利克斯說，好像易如反掌似的。
「怎麼去？」
「你從哪兒弄來鑰匙？」愛諾問。
這座島形似一條短尾魚，有尖尖的吻和大大的鱼鳞，而橫亙小島中央的火山就像魚的背脊。「首都」市塗上淡綠色，至於島的其他部分，只要是市界之外的地方全是黃色，在市區這端，地圖顯示住宅區分布在火山脊之間的山坡上，而巴士路線以藍色線條標示，像一條條靜脈從市區連接到位居最高處的房宅。島的另一端面積至少有市區這端的兩倍大，但幾乎什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都沒有，那裡沒有住宅區。島的另一端看來只有一條路，從隧道口冒出來後通往山谷，而山谷中央有一塊正方形的建築區域，標示著「營區」。「那條隧道裝有大門，兩端都上鎖，」何利克斯說，「沒辦法進去。只有巴士司機有鑰匙可以進去。他們是整個車隊一起行動。第一個司機打開隧道的鎖。最後一個司機再上鎖，可是你看，如果穿過『模範林』一直往上爬，就可以進入真正的森林裡，然後翻過山去。」
「她沒給我打暗號。我進了電梯，她則到烘焙樓層去，開始裝飾蛋糕。她做了小仙子蛋糕、貓咪蛋糕和棒球蛋糕……」
「是啊，」何利克斯說，「不過那是古早以前的東西了，叫做《窮漢理察曆書》。」
「就是給你建議，告訴你天氣通常會如何如何，預測接下來會怎麼變化的書。」
「他們會逮到你的，」愛諾說，「他們會……慢著，」她突然說，「為什麼你應該走？那我呢？」
「沒有。」
「我聽菲妮說，他們每天點眼藥水，」愛諾說，「所以眼睛只能直視前方。他們吃和_圖_書的東西也放了藥。」
「你確定嗎？」何利克斯問。
「你怎麼知道？」
「怎麼啦？」何利克斯問。
「一一一這個數字不夠大，」愛諾說，「怎麼可能是一組密碼呢？」
「那是殖民地的曆書嗎？」愛居間。
「用不同的進位法數數兒，」愛諾說，「她教我怎麼用二進位法。」
何利克斯把整張報紙攤開，愛諾眼前出現了不管在校内或校外都沒見過的東西，那是整座島的詳盡地圖。
「你是怎麼弄來的？」
「噓。」
「那就對了，她給你的是一組密碼。」
不過潘蜜拉要傳遞什麼訊息呢？何利克斯和愛諾想了好多天。那個蛋糕是一座棒球場，上面寫的是：「生日快樂，甜心。」甜心（Honey）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還是潘蜜拉只不過想把「愛諾」（Honor）的名字隱藏其中？她怎麼會記得那天是愛諾的生日？她一定還保有一些記憶。但是雜工也有時間感嗎？
「那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都在做什麼？」
愛諾凝神看著地圖上畫的「營區」。那幾棟建築全是長方形，好幾百棟營舍圍成一個四方形，中央有個開放的正方形空間，營區的四個角落有小小的正方形建築，「我想那是瞭望塔。」愛諾說。
「一一一。」愛諾說。
她點點頭。她當然記得，她和爸媽以及何利克斯和他爸媽在安全室度過那一夜。她好懷念那一夜，大家安安全全聚在一起的那一夜。
「什麼是曆書？」愛諾問。
何利克斯有點惱火。「我可以把他們弄出來。」
「蛋糕上面有一座棒球場、一個投手，還有一個人站在二壘。她以前和你打過棒球嗎？」何www.hetubook.com.com利克斯問。
那天晚上，愛諾醒著沒睡。她躺在四周黑漆漆的床上，等到聽見周圍發出輕悄悄的呼吸聲，才起床溜進夜色裡。當然啦，夜裡偷溜出去是不允許的行為，但是她不怕，她覺得自己鎮靜得彷彿作夢一般。打從見過媽媽之後，她一直覺得自己宛如置身夢境。
「玩數字遊戲，」愛諾說，「我們從巴士站走路回家時，她教我怎麼用不同的方法……」她猛然住口。
「可是她可以給你打暗號啊。她不必開口講話也可以和你交談啊。」
何利克斯打開工具屋的門。裡頭很暗，聞起來有泥土、乾苔和草屑的味道，那是雜工清理校園草地時卡在割草機裡的殘屑。工具屋沒有窗戶，所以何利克斯一關上門，打開燈也無所謂了。他扯了一下拉繩，昏暗的燈泡就亮了起來。接著他把一大袋肥料拉到桌子旁邊，露出底下的一個舊洗滌槽，裡面堆滿生鏽的鏟子、木樁和花盆，底下襯著發黃的報紙。他拉起一疊報紙，讓底下的白紙重見天日。那些是零散的書頁，是他從回收廠撿回來的碎紙，有些甚至是完整的一本書，只是缺了封面和裝訂線而已。裡面也有撕碎的紅卡和摺疊的紙張，還有許多鑰匙，小小的，和工具房的鑰匙一樣。此外還有工具，有鉗子和螺絲起子，以及紙盒裝的鹽和胡椒，像堆放在學校廚房裡的那種。也有圖片，以及雜誌上的彩色照片，有淹水的城市、橋梁、船舶、大水氾濫的街道。
「然後呢？」
「那個塑膠棒球選手站在二壘。」何利克斯說。和圖書
「他的球衣背號是七。七號原本是投手，後來才移到二壘。」
「她要怎麼對我說話啊？」愛諾氣呼呼地低聲說，「他們又不能講話，你明知故問。」
營區外面只有兩棟其他的建築，一棟標示著「維修」。一棟標示「運輸」。「我想那是給巴士用的。」何利克斯說。
身穿睡衣的她盡可能輕手輕腳地跑向菜園。何利克斯在那裡等她，他拿著工具屋的鑰匙，作勢要愛諾跟著他走。
但是何利克斯有一大堆問題要問。他迫不及待。「她有沒有打什麼暗號？她認得你嗎？她有沒有想辦法對你說些什麼？」
她臉上必定難掩失望的表情，因為何利克斯有點氣憤地轉頭看著她說：「我有《通往泰瑞比西亞的橋》的結尾、《地海巫師》的中間部分，還有一本『舊氣象』時代的曆書。」
愛諾牢牢盯著營區。「她在那裡。」她低聲說。
「那就和畫畫有關囉……」何利克斯拔掉紅蘿蔔之間的雜草。「她教過你畫畫沒？」
「可是給我密碼的是我媽耶，」愛諾說，「她在等我。就算你到了島的另一端，她也不一定能認出你來。我非去不可。」
「我只看了她的臉一眼。」愛諾也悄聲回答。
「我明白！她一定是想要傳遞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