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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香港作家短篇小說選

作者:香港作家聯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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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車和輪椅

嬰兒車和輪椅

小羽伸手扶他起來,爺爺卻說:「不!用不著!我自己會起來!」
爺爺看見面前的輪椅,輪子閃著銀光,坐墊簇新發亮,禁不住又開動起腦子裡的滑鼠了。他說:「小羽,現在輪到你買輪椅送給爺爺,太辛苦你了。你記得我迎接金童那日子嗎?」
小羽愛躺在嬰兒車裡聽故事,爺爺說來說去的只有西遊記。不過,他會教小羽學孫悟空七十二變呢。凡是小羽今天想要甚麼東西,明天拔一條毫毛在掌上一吹,那件東西就會出現在他面前了。車子上很快就載滿了米奇老鼠,雞蛋糕、巧克力之類了,可是小羽拔的毫毛不是自己身上的毛,而是爺爺下巴上稀稀疏疏的鬍子。爺爺對小羽說:「別扯自己的頭髮,會很疼的!」
小羽母子倆都驚喜地叫起來。
他又問:「我走得怎麼樣?老老實實告訴我!」
爺爺說:「沒有!」
於是,爺爺就下令不再要輪椅了,把它放到貯物室www.hetubook.com.com裡。
爺爺說:「那還不容易?疊起來放就是了!」
「爺爺,你怎麼啦?」他慌忙走到爺爺身邊,「您沒傷著嗎?」
然而,嬰兒車的真正位置,可不在貯物室而在爺爺腦子裡的紀錄儀裡,他有無數的關於嬰兒車和小羽的故事,可以如數家珍般說不完。
黃慶雲,女,一九二〇年生於廣州。廣州中山大學文學院畢業後留學美國。一九四一年開始從事兒童文學創作,曾任同年在香港創刊的《新兒童》總編輯。著有童話集《七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兒童詩歌《花兒朶朶開》,通信集《雲姐姐信箱》,回憶錄《親親小時候》等多種,並譯有西班牙童話《天鵝的歌聲》等問世。
媽媽正好這時下班回家,不明白這是甚麼一回事,向小羽說:「還不去扶爺爺?」
(原載《香港作家》月刊一九九八年六月號)和圖書
正在這時,媽媽又下班回來了,一看,傻了眼,說:「畢竟是九扶離的時候了!」也正在這時,奇蹟出現了,小羽忽然放開了嬰兒車的扶手,向媽媽登登登的走了過去。
小羽結束了他的暑假工,買了一張輪椅,當他把輪椅拿回家的時候,恰恰正是媽媽從醫院把爺爺接出來之時。
故事之二:那天,在嬰兒車旁邊,守護神爺爺打起瞌睡來了,忽然,「骨董」一聲巨響把他驚醒,原來小羽連人帶車都翻到地上了。小羽還來不及啼哭,爺爺就恨恨地敲著自己的頭:「這是甚麼日子了,我落得這樣糊塗呀!」他抬頭一看日曆,才來了個大發現:「小羽,這是你的兩周月啊!」媽媽在這時下班回來,爺爺急不及待地向她報告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小羽兩個月就能夠翻身了!常言道,三翻六坐九扶離,一般的孩子,要到三個月才會翻身的。」於是,孩子大叫,爺爺大笑,共同慶祝這神奇小子奇蹟的發生!
這類故事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了,就像粵語長片一樣,動人可是老掉牙了。每到爺爺想敘說一番時,媽媽就取笑他:「看,爺爺嬰兒車的滑鼠又開動啦!」這樣,爺爺只好一笑,收了掣。
故事之三:九周月快過去了,神奇小子的另一個奇蹟——扶離(扶著東西走路)始終沒有出現。他總是留戀那部豪華車子,不願意離開。這天,爺爺再也等不了,毅然把孩子抱下地,讓他雙手抓著嬰兒車的扶手。孩子回頭望著爺爺,扁著嘴,用無聲的語言要爺爺抱他,可是爺爺不但不抱他,放開了手,還大聲的叱喝他。爺爺說,他從來沒有對小羽那麼叱喝過的。他像一個將軍叱喝著士兵操練一樣:一,二!一,二!小羽害怕地跟在他旁邊,扶著車子,舉起了一隻腳又放下來,考慮著繼續哭還是繼續走路。
爺爺說:「沒甚麼,我不過天天練習就是!」
大將軍這時才真的灑下了英雄之淚,說:「怎麼才是時候?他不是扶離,是走路呀!」
這一天,小羽m.hetubook.com.com參加校運會,提前回家,還沒有進門,就聽到裡面「骨董」一聲巨響。他衝進屋裡,看到輪椅是空著的,爺爺倒在地上了。
從這天起,小羽上學,爺爺就坐在輪椅上,小羽放假,就推著爺爺到戶外到處蹓蹓。
故事之一:就是剛在爺爺第一次領到退休金之後,到百貨公司千挑百選的買了這部豪華的嬰兒車。車子在他手上推進門時,小羽也在媽媽手上從醫院抱回家裡來了。媽媽看了這車子問了價錢,向他抱怨說:「看您花了那麼多的錢!」他卻說:「這是人生第一次呀!就像新娘子入門,沒有架勢的花轎來迎接,行嗎?」媽媽說:「可小羽是個男孩子啊!」爺爺卻說:「玉女值千金,金童是真金啊!」
從此,在貯物室那角落裡,輪椅中間就放著嬰兒車,像老爺爺抱著孫子那樣,永遠永遠那樣。
小羽說:「貯物室那麼小,放了嬰兒車還放得下輪椅麼?」
小羽哪會記得?那時他還不懂事呢!他說:「爺爺,我一點不辛苦,我只是吹一吹毫毛和圖書罷了!」
小羽搬了許多次家,每搬一次,媽媽和爺爺就有一次爭執。關鍵就在於一部嬰兒車。媽媽說:「小羽早就不坐它了,搬家就得有個新天地啊!」爺爺卻說:「但它是小羽坐過的,有了它我們才有新天地呀!」媽媽拗他不過,只好在儲物室的一個角落裡,留一個位置給這嬰兒車。
媽媽說:「啊,就像小羽放開嬰兒車那陣子一樣,胖敦敦的、八字腳的。」媽媽的眼睛濕潤了,你看到一個小孩子學大人走路和看到一個大人像小孩子走路,那個分別是說不出來的啊!
現在,小羽已經是高中學生,這個暑期還做了暑期工呢。爺爺也更老了。有一天,他在街上摔了一跤,進了醫院,手術之後一個月才能出院。
媽媽眯眯的笑著:「看他走的,胖敦敦,八字腳,活像他爺爺呢!」
小羽還要再扶,爺爺就大喝一聲:「不許動我!」
可是,再不用問了,爺爺已經爬起來,用自己的腿走路了。
黃慶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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