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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香港作家短篇小說選

作者:香港作家聯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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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決定

明媚的決定

胡燕青,女,一九五四年生於廣州。八歲時遷居香港。七五年考入香港大學英文系。後又於中文系取得碩士學位。八一、八四年分別獲得市政局中文文學創作獎詩組、散文組冠軍。著有詩集《驚蟄》、《地車裡》、《攀緣之歌》,散文集《彩店》、《歎息的速度》等。
「還不快點,志平在餐廳等著呢。」
「如果結婚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的話,我們就結婚吧,今天就去辦手續,好不?我們甚至可以馬上養孩子。我並不堅持不與你結婚,因為對我來說,結婚與否,與誰結婚,都一樣了。一切都在往後才開始;我們也許永遠無法走進彼此的過去。」
(原載《香港作家報》月刊一九九六年四月號)https://m.hetubook.com.com
明媚這時卻幽幽地說話了。
她在餐館找到志平的時候,母親已把她牀上那讓一夜輾轉弄皺了的被褥都拉平了,不餘一點痕跡。
客廳傳來「香港早晨」新聞報道員的聲音。父親的調羹已在碰響瓦碗,叮叮咚咚的。短髮的明媚滿口牙膏泡沫,牙刷仍塞在嘴裡。電話響了,是志平麼?母親喊她,她沒答應,母親知趣地告訴對方,她還在睡。在這樣一個預設的,平靜的早晨,明媚忽然明白了一點甚麼。對著鏡子,她首次看進了自己的眼睛。擱在一旁的近視眼鏡,不再橫亙在她和她的映象中間,她的雙眸於是變大了,變圓了,變得迷糊了。她挪近一點,鼻尖差點就碰上冷玻璃。她漱漱口,雙唇因www.hetubook.com.com受冷變得通紅。幾乎有點倉猝地,她做了個決定。
醒來時,明媚撫摸著棉布的褲子,第一個感覺是驚訝。她無法明白這個頑固而又重複的夢,來自何方。長得相當健康、也相當好看的年輕女孩,有許多朋友,大學畢業,快要跟年少有為的外科醫生結婚……明媚站在洗手間的半身鏡前呆了一陣子。
兩人就這樣對坐著,茶來了,又冷了。最後志平站起來說,你再想想,我得回去巡房了。明媚說,不,志平,再想我就會改變主意。志平深沉的眼睛忽然偷偷地閃亮了。他又坐下來,伸手捉住她的。
「去登記。」
明媚嘆了口氣。以往的一切爭論,總是以這種姿態結束的。志平堅執的臉容總在最後決定一切。明媚一切的解釋、爭https://m.hetubook•com.com辯、懇求,最後都會變成一種喃喃或唧唧,了無意義地敲擊著桌上的空間。但這一次,明媚並不著急,因為她沒有要求。
鏡裡反映出母親燦爛的笑容,明媚向著鏡子還她一個更燦爛的。童年,最後總會讓路啊。走到樓下,陽光普照,路上的人又多又亂又匆忙。明媚整整衣領,馬上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此刻,她幾乎已經感到了幸福。她就是這樣決定嫁給志平的,在洗手間內。
「如果你想把婚期推後一點,也是可以的……」
「甚麼?」
志平一往是個從容穩重、臨危不亂的人。此刻他坐在餐館的雙人位子上,把臉側向玻璃壁,一語不發。誰也看不出他深濃但開闊的雙眉之間橫架著一個使人吃驚的、措手不及的消息。男侍放下一個碟子,一個杯,一個調羹,一壺茶,接著是一小瓶子牛奶。這過和圖書程長得像一輩子,但志平的沉默比這還要長。
「行啦。」
志平抽口氣,愣住了。他並沒有想到一夜之間,事情會發展到這地步。他頹落在椅背上,淚水在眼眶裡游動。
明媚看著他,第一次發現他眼睛裡有些微的焦灼,這使她感到輕輕的激動。但那只是一種客觀而冷靜的情緒,像一個讀者為一個文字片段而感到激動一般,那裡面的自己,仍可收勒、抽離去投入另一種生活的圖案。
「你們請了假?」
胡燕青
「志平,不是推後一點。」
明媚猛然放下漱口盅,抹凈了臉,對鏡塗上薄薄的口紅。母親探頭進來,催道:
「甚麼『甚麼』?」
明媚經常做一個夢。夢裡,她一個人走在車水馬龍、華燈初上和圖書的大街上,正匆匆趕回家。家就在附近,爸媽大概已擺好碗筷,等著她吃飯,可她不知怎的,走著走著天就全黑了,大街的燈光稀疏下來,路邊的長鬚古榕迅速夾道生長。幢幢黑影裡,明媚忽已身在郊野,很是淒涼。奇怪的是,她並不恐慌,只在那裡不住的前行,心靈落入一種奇異而龐大的悲傷之中。那玲瓏剔透的孤獨感覺,熟悉極了,每次重新進入這夢的場景時,明媚就感到那內裡的自己,正誠實地坦露出來。意志的破口總是愈張愈大的。
志平迷惘地聽著,明媚平靜地說著,心裡冒升著兩個分離而又相似的世界。不約而同地,他們忽地都憶起了兒時的一點零碎的東西:一截鉛筆頭,一雙心愛的破鞋子,屋角裡漾響的小蟲的鳴叫,母親用飯勺刮響瓦鍋的聲音,躲在牆隅那偷偷哭泣的孩子……
「這種情緒起伏誰都會有。一定會好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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