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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論述的狂歡宴

作者:王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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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輯 失去地圖的社會 乘著夢幻的翅膀飛翔——揭開自戀的面紗

第二輯 失去地圖的社會

乘著夢幻的翅膀飛翔
——揭開自戀的面紗

這「無所不……」的原初欲望,一直在人類個別或共擁的夢中時時浮現。我們去逛街時,任何東西都忍不住想買一件,甚至大打折的同一款式衣服每種顏色都想要一套;我們喜歡讀書,幾乎什麼都想要涉獵一番。人類也是這樣的,雖然月球離我們的日常生活還是一樣遠,但是,當阿姆斯壯踏上歷史的第一步的剎那,全人類不都陷入歇斯底里一般的喜樂嗎?他完成了人類的願望,剎那間「無所不在」的欲望滿足了。逛街買衣,證明自己剎那間「無所不有」(omni-possessive);拚命追求新知,買下新出版書,同時也擁有「無所不知」(omni-scient)的假相。至於衣服是否有機會穿,書是不是得看完,都不重要了。
嚴格說來,剎那的決定並非全然無意志的;至少有著一種滿足是驅使著我願意的力量。西方式的婚禮進行時,神職人員會說一些要求爲對方犧牲奉獻的質問,數千年來不管心甘情願與否,人類是如此虔誠地不斷重複:「我願意!」學過婚姻諮商的任何朋友都知道,宗教上這種爲了對方而不計代價願付出一切的結合,其實是一種婚姻的迷思,在答應全面奉獻的剎那就開始了婚姻的不幸。
有位未曾見面的朋友邀我寫一篇稿子,順口就答應了。像日常生活那般的流暢,還清清楚楚地說了大概的寫作内容和大約字數。然而,後悔和矛盾像甩不斷的影子,放下電話轉個身,立刻明白看見了。
社會學家戈夫曼(Erving Goffman)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一書就清楚提出了:「作爲人類,我們大抵是衝動有異、情緒和精https://m.hetubook.com.com力時時變化的動物。然而作爲搬上舞臺讓觀衆觀看的人物……,我們(被要求)應該有一種官僚主義化了的精神,只有這樣,觀衆才會相信我們能在每個預定好的時間,同樣完美地做類似的動作。」現實是一張看不見的網絡,或者,是一個看不到但寫好了的腳本,我們的生活成了「演戲」、「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而達成的不再只是自己原初自戀一切不回頭的夢,甚至是社會不斷改寫、竄寫、加油添醋的劇本。
在別人(讀者)的眼前談論自己,卻又不陷入自憐自艾的誘惑姿態或自我暴露,也許離潛能的發揮還很遠,但至少我完成了一篇文章,一件作品的創作的完成。
這位朋友的邀稿是關於「自戀」的。我開始思索,究竟什麼力量驅使我可以剎那間忘記了一切矛盾呢?失去記憶的不止是最近的行事曆,包括上面紅紅綠綠的寫字筆密密麻麻記錄的許多工作,不論如何嚴重,精神醫學會的論文摘要、衛生署的研究報告、醫院尚未看完的照會單……,都可以在別人邀稿的催盼下,全然拭盡了一切痕跡,偽裝成不曾出現任何事的姿態。
——原載民國八十二年《生命潛能》八月號
精神分析家溫尼寇特(D. W. Winnicott)說得好:「敢在別人的懷中依然寂寞」,是他心目中的成熟。這也是我認爲理想自戀的潛能最能發揮的境界。所謂「大隱隱於市」,在人羣當中卻依然是修隱的心境,我正試著,試著這樣的境界。就像這篇邀稿旣然是談和*圖*書「自戀」,很多理論的體會必定逃不過自我的分析,也就自然的以「我」來切入,想想自己如何生活在自戀中的同時,也談了一些關於自戀的理論。

從原初自戀到次發自戀

這個資訊爆炸而廣告不斷的時代,所謂「完美」的定義早已不斷修正提高了。這個完美,也就是自戀所投射的鏡子/脚本,早已遠遠超出原初自戀所要完成的了。符號學家艾訶(Vmberto Eco)曾以「過度眞實」(hyper reality)來形容傳播所再現的世界,已經比眞實世界還更眞實了。如果我們也借用他的比喻,可以說現實世界的自戀劇本,透過不斷增添的美麗影像和内容,是比原初自戀還更自戀——過度自戀(hyper narcissism)了。
日常生活中,意識在現實中的運作其實是極其超現實的。夢的原初機制舉目可見。我不需任何意志力就可以隨時移位一切不愉悅的記憶(那些繁瑣的工作),濃縮了過多的事物(其實找個清晨,快快寫寫就好了)。佛洛依德所提出的夢的濃縮(condensation)和移位(displacement)這兩個原初機制(primary process),在我尋求某一種愉悅時,毫不扭捏地全然出現了。hetubook.com.com

自戀的理想境界——大隱隱於市

然而,人類卻是不斷尋求這一切不幸降臨身上的。就像我答應邀稿之後,立刻明瞭自己是需要犧牲相當的假日,一些安排就序的溯溪和夜遊。想想,這不也有些自我虐待?既然是一種虐待,爲何自己又甘願呢?錢鍾書的圍城是最常被引用的婚姻譬喻:「在外面的想攻進來,在裏面的想逃出去。」甘心犧牲,甘心自己處於被虐的狀態,往往是因爲對未來有著一種錯覺的幻想。就像想攻進圍城的城外人,在說出「我願意」的片刻,這理想的幻想於是達到最完美的境界,圍城成了「什麼都可以存在,什麼都可以完成」的烏托邦。
自戀也許是一種人格的必然本質,卻有不同程度的展現。當自己做爲演和-圖-書員時,觀衆的凝視是否會成爲必然的腳本(失去自主的主體性而全然依照他人期待來行事),也就是自戀成爲一種病態抑或潛能的差異。對於永遠脫離不了以外界來肯定自己的人,包括透過控制別人、勝過別人,或贏取別人讚美的人,永遠處於一種不完整的焦慮中。然而,只是用反對的姿態來逃離劇本的(離羣索居、驚世駭俗,或叛逆地反對),都只是掉進鏡像的另一端;還是在同一條既定的路線(腳本)上奔跑,只不過方向相反罷了。

追求「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烏托邦

當時,一切行爲不是單因素所能決定,不是欲望所企求的幻影就可以解釋一切的。當我接到電話的剎那,我已經陷入一種被期待的位置,被認爲是可以寫下這篇文章的,也就不得不去完成這任務。站在祭壇前的新郎新娘就像站在舞臺上的表演者,當觀衆們都以理所當然的要求寫下「我願意」的腳本對白時,誰又能說:「我不願意!這件事太不合理了,不合現代人的婚姻理論,我要改一改對白……。」

現實世界的自戀劇本

問題來了,倘若連原初自戀都是一種不可追抵的夢時,過度自戀又如何達成?結合了精神分析和社會理論的社會學家拉許(Christopher Lasch)在《自戀主義文化》中,明白的指出:「我們無論是觀衆或演員,都生活在包圍的鏡子中。我們企圖通過鏡中的形象來確信自己有能力吸引或影響別人,並且通過鏡子迫不及待地去除一切可能貶低自己形象的汙點。」當這種自我肯定需要透過別人凝成的鏡子來肯定時,個人的主體性就消失了。
和*圖*書人類追求的不也就是這種「什麼都可以……」的理想嗎?精神分析學家們從神學院那兒奪來這個字首omni-(什麼都可以……無所不可以……),形容內心最深處的這種欲望。剛出生的嬰兒是一種「無我」(a-me)的狀態:沒自我意識,也沒世界的存在;或者,世界就是我,我就是世界。充滿期待和焦慮的父母(或其他成人),雖然尚未存在於它的意識中,卻早已是供它役用的鬼神,提供了不需任何驅使就會預期嬰兒的需要(「它餓了嗎?」「它要人抱抱?」「是不是要換尿布了?」),點石成金般地滿足它任何本能式的需求。於是,這時嬰兒的認知世界,精神分析形容爲「無所不能」(omni-potent)和「無所不在」(omni-present)。
在我承諾寫稿的剎那,能讓我以原初機轉忘記許多現實生活的困難,愉悅地陷入一種自虐的情境,不也就是這種「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欲望嗎?佛洛依德將嬰兒無我的滿足,稱爲「原初自戀」(primary narcissism);只是這滿足隨著成長很快地受挫了。於是扮演上帝的階段遠去,受傷的欲望卻一輩子蠢蠢欲動。那些日後的努力,毋寧是原初自戀的縫合彌補行爲,所謂「次發自戀」(secondary narciss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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