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欣賞與研究」序
關於專題論文,共有二十餘篇,所提出的問題,皆甚重要,如先秦諸子與詩經,就有六篇,以總結算的方法,討論先秦諸子對於詩的解釋與運用,甚至割裂詩篇,遷就己意。這些都值得學人參考的。此外則爲關於風土、史實、字法、句法等等,析論皆縝密而平實。我看這些論文附在每集欣賞後,既不合體例,也容易被讀者忽略,似應獨立編成專書,這姑且作爲建議如何?
早在五四後,北方學者就試以今語譯詩了,如魏建功兄譯伐檀篇「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兩句,用道地口語,不免粗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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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就引起了不同的看法。街道者說:褻瀆經典,大不敬。文士們說:雖白話也要雅馴。只有年輕人說:活像賣勞力人的口氣。這一故事,距今已大半世紀了,建功昔年在女師學院任教授時,溥言從之治文字聲韻學,是建功得意的學生。建功會同我說:溥言才有文字學的知識,就借「說文解字詁林」一本一本的讀了,這又是若干年前的事了。溥言今日解詩,能融會前人勝義,通明透澈,自有她的學養的。三十多年後的今時,溥言既傷悼亡,遠道傳聞https://m•hetubook.com•com建功兄已不在人世,我從臺大退休也有十二年了,以與溥言交情深,涉筆不免有傷逝之感,溥言或不以爲忤罷。
本世紀以來,傳統的觀念,已經解體,學者雖不再有所拘限,但是那些詩篇,畢竟是兩三千年前的作品,其作者身分又甚懸殊,有廟堂人物,有民間男女,因之辭彙、聲律、語法等等,並極複雜。而於詩中反映的列國風土與史實,更不易探索。能通過這些問題,才能談到欣賞,而欣賞能達到某種程度,那又要看欣賞者的學養了。
一九八三年九月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他們伉儷這一工作,雖然花費了許多時間與心力,卻極有意義與貢獻。因爲我們這一部最早的詩歌總集,漢以來被經生們污染得黯然無色,後來學者所能作的,止是訓詁與聲韻而已。卽有少數學者比較大膽提出他們通明的看法,不是被漠視,便被看作離經叛道。
以溥言與文開的學力,從事這一工作,應該是綽有餘裕的了,然而也感到許多困難。溥言說:「往往一字之推敲,徘徊終夜;一句之斟酌,廢寢忘餐。」(四集後記)因爲要將極m.hetubook.com.com古典的作品,其中的思想與情感,使今人毫無阻隔的體會得來,以至共同感受其悲哀或喜悅。文字訓詁尙可克服,而詩的內在精神由體會而再表現出來,實在是太難了。讀他兩人的今譯,大都生動眞切,並且異常矜慎,惟恐歪曲了原作者的意思,音節神韻,雖因古今文字不同,也儘量的保存。
我與溥言都是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的馬前卒,我們是三十五年秋渡海來臺大的,溥言先我一個月到,也都是魏建功兄承首任校長之託代爲邀聘的。那時建功兄與何容兄分任臺灣國語推行委員會正副主任委員。臺灣大學接收不久,規模未hetubook.com.com具,原藏中文圖書甚多,是早年買自福州「烏氏山房」龔家的,先是分散在各研究室,接收後集中在文學院一大教室裏,堆積塵封,毫無秩序,由溥言與歷史系卜君,共同分類整理,然後始可供人應用。這在現在看來算不了什麼,而在當時卻是一件大事,因爲能有四部分類知識來整理那麼多中文圖書的,只有這兩位青年助教。
溥言與糜文開先生結褵二十六年,兩人共同研究詩經一書達十九年,合撰「詩經欣賞與研究」印行了三集,不幸文開未及寫第四集,竟與溥言永訣了。溥言爲踐宿諾,獨自寫成第四集,其着筆時悲愴的心情是可想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