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當我一口氣讀完「雪地裏的春天」後，不免有所感喟，像丁湘薇小姐的雙親的觀念，也就是此時此地爲人親者一般的觀念，但顯貴者不爲供養而爲光大其門庭，將兒女作爲自己的財富與聲光，正是偉大的傳統呀。可悲的，這一傳統使懷着「理想與抱負」的丁湘薇對人生不敢正視。她無端輕率的與梁亦和分手，又無可奈何的與占姆疏遠，觸目遇到的又大都是錢冠羣之流。最後，意外飄來的便是杜思源了，她的感情的基礎，正如今天女孩們掛在口頭的所謂「緣」罷？我想，這也就是作者和_圖_書所擔心的，蕭瑟的冰雪天裏，果眞有春麼？卽使有一朶玫瑰花出現，也只有尋之於溫室中，它是不能與茫茫積雪相映成趣的。畢竟作者的筆端是溫厚的，猶寄以深切的希望，希望在融雪聲中聞到郁郁的春馨。

作者寫「彼岸」卻不同了，劉偉博士和他的夫人韓憶萱，在作者的筆下，似乎少有保留。他們兩人，是留學生的典型，也是作父母的典型的兒女，作者將他們的風貌，客觀的展示在我們面前。劉偉博士由「天才兒童」一步比一步穩的踏上最高學位，然後wｗw.hｅtｕbｏｏｋ.cｏｍ•ｃｏｍ走進大企業公司的研究室。下班回到家裏，有美麗的太太和可愛的孩子，人生還求什麼呢？不都有了嗎？可是，一個浪花還沒有打到頭上，便如喪家之狗。值得欣賞的，作者對劉博士這種「慘像」，幾乎是用了工細的筆觸將他描繪了出來，有些悲憫，也有些呵責。

至於那位博士夫人韓憶萱，有「雕像似的臉孔」和「冷霜的個性」，當她答應了劉博士的求婚後，劉博士欣喜之餘，忍不住問她爲什麼？她說：「因爲你忠厚老實，思想單純，不會耍花腔，而和_圖_書且——你唸成了博士。」還爽朗的表示不再讀書了，「我願意毫不猶豫地做家庭主婦」這樣，劉偉有了美滿的家庭，而憶萱也屈意奉承這一家之主的丈夫。突然劉偉傷了她的自尊心，也動搖了她的安全感，於是準備離家讀書，她之負氣離家，與易卜生「傀儡家庭」的娜拉卻不一樣。今後究竟怎樣？作者並沒有告訴我們；我想，遲早會回到廚房去的。

總之，劉偉、韓憶萱與丁湘薇，他們對人生的抉擇，並沒有違背他們所接受的傳統，都走的是正路；天地雖大，品類雖繁，不干己事，能抓住一草ｈetｕｂｏok.coｍ.com一木，生存下去，不也是他們的權利麼？等而下之，留學生羣如丁湘薇罵作「死豬」的人，多得是，一旦風雲際會，自然是「青年才俊」了。要知學位不過是成績單直線累積的成果，有「己飢己溺」那樣懷抱者，不必從此中出，雖此中也未必沒有此種人，所不幸的，太少了。

我的讀後感止於此，且向瓔珞交卷，我想瓔珞一定很失望：這樣拉雜寫來，算什麼序文呢。

我來臺灣大學，至今二十和圖書六年半了，爲朋友著作寫序文，不過三四篇；由於自認不善寫序，所以有時朋友找來，能推脫便推脫了。瓔珞是我的學生，又是我朋友的女兒，要我爲她的小說集寫序，當然不容推辭。但是滿口答應下來後，心裏卻有些躊躇，爲創作集寫序文，還是第一次，尤其現代文學流派多歧，有時聽人說好到不得了的作品，我連看都看不懂，瓔珞在外國多年，萬一她所寫的是我所看不懂的，豈不太糟。還好，她寫的並不難懂，可是我又說些什麼呢？既無自家的文學理論，又沒有批評的能力。雖然，她那淳眞寫實的風格，使我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