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龍坡雜文

作者:臺靜農
龍坡雜文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隨園故事鈔 四 袁子才與劉墉

隨園故事鈔

四 袁子才與劉墉




不敎朱邑祀桐鄉,看過梅花便束裝。
頗似神仙逢小劫,敢言佛子戀空桑。
葛洪行具書千卷,顧愷煙雲畫一箱。
泛宅浮家隨處好,只憐白髮有高堂。
但是,這位「通天神狐」(洪亮吉形容袁子才詩如通天神狐,醉便露尾。)也不是容易擒拿的,他作了「例有所避,將遷滁州,留別隨園四首。」求人和作,藉將無端被逐宣揚出去,這不是風雅,而是控訴與反擊。四首詩寫得極好,寓憤慨於婉約,使讀者自然的感到那位「假道學」的橫行霸道。試看第一首:

子才在詩話中追述此事,頗爲含糊,好像出於誤會似的,其實不然。當時劉墉確有表示,子才也有反應,他有一信寄給他朋友水軒者,現在看到的手蹟影本爲小倉山房尺牘所未收的。信中說:
至於批者對劉墉的人品,甚加醜話,卻非誣枉,據「嘯亭雜錄」卷五「劉文清公」條云:「劉文淸公墉,文正公子,知江寧府,清名播海內,婦人女子無不知者,至以包孝肅https://m.hetubook.com.com比之。入相後,和相專權,公以滑稽自容,初無建白。……謝薌泉侍御頗不滿其行,至以否卦彖辭詆之,語雖激烈,公之改節可知矣。」否卦象辭是怎樣的呢?「内陰而外陽,内柔而外剛,內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也。」足見批者談「劉駝子」「心地不純」爲「假道學」,並非一人的私見了。
詩話補遺卷六:「乾隆己丑,今亞相劉崇如先生,出守江寧,風聲甚峻,人望而畏之。相傳有見逐之信,鄰里都來送行,余故有世誼,聞此言偏不走謁。相安逾年,公託廣文劉某,要余代撰江南恩科謝表,備申宛款,方知前說都無風影也。」批本云:

月之二十日,接手書,垂念殷殷,足徵良朋關切,隔千里而寸心常照也,感甚謝甚。枚小住滁陽,係奉相公面諭,作行雲舒卷之機,何敢有違。故賦別隨園四律,和者不下百首。特將原稿寄上,求先生亦賜陽春之曲,以壓倒一切也。環滁皆山,歐梅猶在,小住之餘,樂不可支。板輿之奉,雖不能迎養高堂,而五日一問安,十日一視膳,亦未嘗不泛扁舟而渡江口也。日前接手書並見和別隨園詩四首,飄飄霞舉,沁我心脾,且一番關愛之言,尤感老友之風義高出尋常萬萬也。(藝文印書館影印:名人翰札墨蹟)m.hetubook•com•com
開頭就說出他被迫出走,以西漢朱邑自比,朱邑是廬江舒人,少爲舒之桐鄉嗇夫,對老百姓好,老百姓也敬愛他,後來在朝廷作了大官。臨死時跟兒子說,我本是桐鄉吏,那裏百姓愛我,一定將我葬在桐鄉。死後如他的遺言,桐鄉人爲他起家立祠,歲時祠祭不絕。(漢書循吏傳)此人正切合子才的身分,他作過江寧縣知縣,爲愛六朝山水,就在小倉山經營了隨園。現在居然不讓他住下去,這只有歸之於劫數了,什麼是劫,就是意外的災禍。隨地飄泊,本無所謂,可悲的還有白髮老母,禁不起顛沛流離的。
這封信中有「枚今年七十有三矣」,足見當他晚年猶不能忘被嫉被逐之事,其所謂偽君子者,當是批詩話者所謂「假道學」了。
乾隆三十四年己丑,子才五十四歲,劉墉爲江寧太守,據詩話及批本所云,劉墉要將子才驅逐出境,則是事實。可是王昶湖海詩傳蒲褐山房詩話說:「石菴相公在江寧時,聞其蕩佚,將訪而按之和*圖*書,子才投以二詩,公閱畢,卽請相見,頓釋前嫌。」(據楊鴻烈袁枚評傳引)王昶原是忌妒子才的,江藩國朝漢學師承記說:「先生因袁太令枚以詩鳴江浙間,徒游者若鶩若蟻,乃痛詆簡齋,隱然樹敵,比之輕清魔。」(楊傳導言引)所以他說「將訪而按之」,大有檢舉逮捕的意思。到了章學誠說得更可怕了;他在論文辨偽篇說:「劉墉官江寧時欲以法誅袁枚,而朱筠爲解脫之。」不知袁枚犯了大清律那一條死罪,江寧知府可以把他殺了?子才大章學誠二十二歲,袁死於嘉慶二年,章已六十歲了,他們兩人同時,所不解的,何以章攻擊袁,不在袁之生前而在其死後?胡適之先生的章氏年譜,說是出於「衛道」的心理,那未免聞道太晚了。吳嵩梁說「攻之者太甚,大半卽其門生故舊」,袁不是政黨頭兒之類,何以他生前的「門生故舊」必攻之以自洗刷,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原因,章學誠之大賣氣力剿袁,也未必出於「衛道」。
劉崇如名墉,有劉駝子之名,承其尊人文正公之後,亦思勉爲君子,而心地不純,遂成爲假道學。和珅秉政,劉亦委身門下,和珅事敗,又從而排擠之,眞小人之尤也。其官江寧太守日,屢屢欲逐子才,賴尹文端之力而止,然其中詆毀子才,已不遺餘力。和圖書
枚六七年來,遨遊二萬餘里,東南山川,殆被麻鞋踏遍,在家日少,與人事絕不相關,諸當事亦都聞聲相欽。間有一二不相中者,雖絕無涯際,而時有讕言,此亦從古聖賢所不能免。國策曰:「夜行者自信不爲盜,而不能使狗無吠。」古樂府曰:「蚊蟲嚙鐵杵,渠無下嘴處。」讀至此,令人笑吃吃不休。或者逐客之訛傳,從此來乎?要知君子小人,世所恆有,但使一出於眞,俱可以情相感,孔子惡穿案,不惡其內荏,而惡其色厲也。孟子惡鄉愿,不惡其奄然媚世,而惡其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也。楊誠齋云:天下不患有眞小人,而患有偽君子何也?眞者易知,偽者難測故也。
從這信中可以看出子才確因劉墉之逐,不得不離去隨園而往滁陽暫避,從中斡旋者卽批本所說的尹文端,亦卽信中的相公。子才說「偏不往謁」是實,王昶說「投以二詩……卽請相見,頓釋前嫌」並非事實,果如此,便勿庸避到滁陽了。如此本所說的「假道學」劉太守既然擺出了架勢,袁子才只有略作屈服的姿態,才好下臺www.hetubook.com•com。這正是所謂「行雲舒卷之機」。

另三首,大概說,小築隨園也不過是偶然的事,可是鑿池種樹建屋,已成景致,這樣住了二十年。一旦不能住下去,想回故土杭州,了無片瓦,只有去滁州,醉翁亭下,桑麻遍野,不是不可生活。惟想到一旦捨棄多年經營的隨園,不免下淚,但隨遇而安,猶不失達人襟懷。今後湖山誰是主人呢?隨園舊居,只好付託春風管領了。想當時讀到他這四首詩的人及和作者,一定都會感到不平,只有章學誠輩才是快意的。而劉太守讀了,或有些尷尬,此案也只有不了了之。後來劉太守託人請子才代撰江南恩科謝表,此種謝恩表難道江寧幕府沒有人能寫而必須請這位大詩人下筆嗎?要知這是官僚的妙用,「通天神狐」既擒拿不了,得有所安撫,因爲文章不能白作,潤筆理所當然。一年後,劉墉遷官江右,袁子才還作了一首五言古詩送行,主題追述被逐與代撰謝表,前者歸諸別人中傷,後者則有知己之感。雖說寓交情於此兩事之中,卻不免有翻舊帳的意思。詩云:「去秋當此時,蜚語羣相嗾,道公逐李斯,不許少留逗。」使他不得不離故居出走,終不能不耿耿於懷。試看他數年後與「樹齋尙書」信云: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