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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吉訶德(下)

作者:塞萬提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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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所敘各事只見本書,別無其他記載

第五十四章 所敘各事只見本書,別無其他記載

那朝聖的說:「桑丘,只要你不揭破我,我穿了這套衣服拿定沒人認識。咱們別站在大道上,且到前面樹林裡去吧;我的夥伴兒要在那裡吃飯休息的。他們很和氣,你回頭可以跟他們一起吃飯。我也可以和你講講我服從皇上的諭旨離村以後的事。那個聖旨害我們一族倒楣人受盡折磨,你想必聽說了。」
桑丘答道:「我得了一件好處:就是知道自己不宜做官,只配做羊倌豬倌;而且如要靠做官發財,休息睡覺都得賠掉,連飯都沒得吃。海島總督只許稍為吃一點點東西,有保健醫師照管的更吃得少。」
「上帝保佑我吧!我眼睛沒花嗎?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好街坊桑丘.潘沙嗎?這是沒錯兒的;我不是做夢,也沒喝醉了酒呀。」
那些皮酒袋只捧起痛飲四次,第五次就乾枯得像蘆葦一樣;那些人也就意興闌珊了。他們吃飯的時候常有人伸出右手握著桑丘的右手,摻雜著西班牙和義大利語說:「西班牙人和德意志人,都是好夥伴兒!」桑丘也用這種摻雜的語言說:「我憑上帝說,都是好夥伴兒!」說完哈哈一陣大笑,簡直笑了一個鐘頭,把丟官的事全拋在九霄雲外了;一個人吃喝的時候,往往是無憂無慮的。喝完酒,大家都在草地上倒頭大睡。李果德和桑丘吃得多、喝得少,只有他們兩人還清醒。李果德把桑丘拉過一邊,去坐在一棵櫸樹腳下,讓朝聖的一群人在那邊酣睡。李果德不說摩爾話,他一口西班牙語,說道:
「桑丘.潘沙,我的街坊,我的朋友啊,皇上頒布了驅逐我們民族的命令,我們的惶恐,你是知道的;至少我害怕得很,限定我們離開西班牙的日子還沒到,我已經好像和兒女一起在嘗受嚴厲的處罰了。我當時決定單身先到外地找好安身之處,然後從容把家眷搬去,免得像許多別人那樣臨走亂了手腳。這就好比知道限期搬家,就預先找住房;我認為這樣打算是有遠見的。我和我們那些有年紀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頒布的命令不像有人說的只是唬人的空文,而是一點不含糊的法律,到期就要執行的。我怎麼能抱幻想呢?我知道我們有些人沒良心、想幹壞事,所以覺得皇上採取斷然處置是受了上天的啟示。我們並不是個個都有罪,我們中間也有虔誠老實的基督徒;不過寥寥無幾,大夥兒都是壞人。這許多公敵不能留在國內,好比毒蛇不能養在懷裡。乾脆說吧,我們受驅逐是罪有應得,有人認為這樣處罰還是寬大的;可是在我們看來,就嚴厲透頂了。我們無論到哪裡,總為西班牙流思鄉的眼淚。因為我們畢竟是西班牙生長的,西班牙是我們的家鄉啊。我們到處流浪,找不到一個安身之地。我們指望蠻邦和非洲各地能收留和照顧我們,可是偏偏那些地方最欺侮我們。我們真是『身在福中渾不知,福去無蹤追已遲』。我們大家都渴望回來;像我這樣能說西班牙語的不少,多半撇下老婆兒女不管,自己溜回來了。我們實在是一片心的愛西班牙,我現在才懂得老話說的『鄉情最濃』。且說我們離開家鄉,到了法國。我們在那裡雖然能被收容,我卻想到各處去看看。我經過義大利到日爾曼,覺得日爾曼人不那麼小心眼兒,讓人信仰自由,各過各的日子,我們住在那裡比較無拘無束。我在奧古斯塔附近弄到了一所房子,然後就和這幫朝聖的人合了夥。他們有許多人每年照例到西班牙來朝聖;聖地是他們的財源,利息千拿萬穩,賺多少錢都有數。他們幾乎走遍了西班牙各地,每從城裡出來,總是吃飽喝足,至少還存一個瑞爾。出門一趟,每人可賺一百艾斯古多。他們把錢兌換成金子,或藏在竹杖裡,或襯在長袍的夾層裡,或靠擅長的本領混出國境,帶回家鄉;崗哨和峽口的衛兵搜查不到。我現在告訴你,桑丘,我還有些珍珠寶貝埋在地裡,打算去挖出來;那是埋在城外的,去挖沒有危險。聽說我女兒和老婆目前在阿爾及爾;我打算寫個信去,或者取道瓦朗西亞去找她們。我打算把她們帶到法國哪個港口,再到德國去過日子,聽候上帝安排。桑丘啊,我確實知道,我女兒李果妲和我老婆弗朗西斯加.李果妲是真正的基督徒;我雖然比不上她們,大體說來也該算是基督徒而不是摩爾人了。我常在禱告上帝開通我的心竅,讓我能為祂效力。有件事我老想不明白:我老婆和女兒可以憑基督徒的身分住在法國,不知她們為什麼卻到了蠻邦去。」和-圖-書hetubook.com.com
桑丘道:「哪兒嗎?離這兒兩哩瓦,叫做便宜他了海島。」
他們一起吃飯;每件東西都切得很小,各用刀尖插著,慢慢兒咀嚼,吃得滿口香甜。吃了一會,大家一齊兩手捧起皮袋,嘴對著皮袋口,眼睛看著天,好半晌一動不動,只顧把皮袋裡的酒往自己肚裡灌,一面還把腦袋左右搖晃,表示喝得痛快。桑丘一一看在眼裡,「一點兒不心疼」。他深知老話說的:「如果到了羅馬,就學那裡的規矩。」所以也問李果德要了皮酒袋,捧起來兩眼朝天,像他們一樣喝了個痛快。
李果德問道:「你扔了什麼官兒呀,桑丘?」
「蓋爾特!蓋爾特!
桑丘答道:「李果德,我已經跟你說了,我不願意。你儘管放心,我絕不告發你。我祝你幸運,咱們各走各的路吧。老話說得不錯:『保住應得之利,談何容易;貪求非分之財,自己招災。』」
桑丘說:「我在呀!我可以告訴你,那天你女兒打扮得美極了,滿村的人都跑出來看她,說她是絕世美人。她臨走一面哭,一面把送行的女伴和親友們一一擁抱,求他們禱告上帝和聖母保佑她。她說得好傷心,連我這麼個不愛哭的都掉眼淚了。我老實說,我們許多人想把她藏起來,或者半路上把她搶回來;可是不敢違犯和_圖_書皇上的法令,只好罷休。最情不自禁的是堂貝德羅.格瑞果琉——你認識那位闊少爺。據說他對你女兒顛倒得很,你女兒一走,他就失蹤了。大家料想他是打算搶她,所以跟著走了;可是至今還毫無音信。」
桑丘說:「怎麼沒有?我告訴你,李果德朋友,我今兒早上才走,昨天還在那島上像一尊人馬星似的,稱心做總督呢,可是我覺得做官危險,丟下不幹了。」
公爵夫婦決計讓堂吉訶德去和那富農的兒子決鬥。那小子不肯認堂娜羅德利蓋斯做丈母娘已經溜到弗蘭德斯去。可是公爵夫婦叫一名小廝,扮作他的替身。那小廝是加斯貢人,名叫托西洛斯;他由男主人精心訓練,已經學會怎樣行事。公爵過了兩天告訴堂吉訶德:那富農的兒子不承認婚約,一口咬定那姑娘不盡不實,簡直睜著眼說瞎話,所以他準備四天後武裝成騎士,上場來應戰。堂吉訶德聽了這消息非常高興,打定主意這番要顯顯身手。他自幸有這機會讓兩位貴人瞧瞧他的神力,興奮得按捺不住,急煎煎只盼這四天過去,好像四萬年也沒那麼長。
咱們把這四天和別的事一起撇開,且來看看桑丘吧。他又掃興、又高興,騎著灰驢去找他主人,覺得和主人一起,比做任何海島總督都稱心。他從沒理會自己管轄的究竟是海島還是城市,反正他離開那裡沒走多遠,看見迎面來了六個拿杖的朝聖客人——就是那種唱著歌兒求施捨的外國人。他們到了桑丘面前就一翅兒排開,齊聲高唱外國歌。桑丘不懂,只聽明白了一個詞兒:「施捨」,料想是要求施捨。據熙德.阿默德說,桑丘非常心軟;他忙從褡褳袋裡掏出自己帶的半個麵包和半個乾奶酪給他們,一面打著手勢表示沒別的東西了。他們欣然收下說:
「李果德,你穿了這套小丑的衣服,誰還認識你呀!我問你,誰把你變成了法國癟三啊?你好hetubook•com•com大膽,怎麼又回西班牙來了?要是給人抓住認出來,你可不得了啊!」
李果德問道:「你做了官撈到什麼好處嗎?」
李果德問道:「那海島在哪兒呢?」
桑丘再定神細看,覺得似曾相識,這才認出來;他在驢上抱住那人的脖子說:
桑丘瞧這朝聖的外國人提著他的名字擁抱他,非常奇怪,默默地把那人仔細端詳,卻是不認識。那人瞧他楞了,就說:
李果德說:「我常疑心那少爺迷戀著我女兒。可是我信得過我們李果妲的品行,儘管知道那少爺對她用情,我從不擔心。你一定聽說過;摩爾女郎和信基督教的世家子戀愛是稀罕事,簡直從來沒有的。照我看來,我女兒是一心想做基督徒,不是想戀愛,她對那闊少爺的殷勤不會在意。」
「李果德,你想想,這事怎由得她們,她們是你舅子胡安.悌歐撒歐帶走的;他是純粹的摩爾人,當然就走他最方便的路了。我還可以告訴你,你去找埋藏的東西我看不必了,我們聽說你舅子和你老婆帶走許多珍珠和金錢,經檢查都沒收了。」
桑丘答道:「我扔了一個海島總督的官職;老實說吧,那樣的海島輕易找不到第二個。」
李果德說:「我不懂你的話,桑丘,我看你是滿口胡說八道!誰會叫你做海島總督呀?世界上沒有總督的人材了?只數你了?住嘴吧,桑丘,醒醒吧!你還是應是不是願意照我剛才的話跟了我去,幫我掘那寶藏——我埋的東西真不少,說得上是個寶藏呢。我說話當話,一定貼補你的生活。」
有一人從懷裡掏出一隻錢袋給桑丘看,桑丘才明白他們是要錢。他用大拇指指指自己胸口攤開兩手,表示自己一個錢都沒有。他隨即踢著灰驢衝過去。當時有一人對他仔細看了一眼,就趕上來抱住他,用地道的西班牙語高聲說:
李果德說:「桑丘,我不勉強你。可是我問你,我老婆、女兒和我舅子出去的時候,你在村上嗎?」
桑丘說:「但願如此,不然的話,雙方都找麻煩。李果德朋友,咱倆就在這裡分手吧,我打算今夜趕到我主人堂吉訶德那裡去呢。」
桑丘答道:
www.hetubook.com.com桑丘說:「我可以幫你幹這件事,但是我一點不貪心,我今天早上就扔掉了一個官兒;要是貪心,做官不到六個月,家裡的牆可以用金子砌,吃飯可以用銀盤兒裝呢!我不貪心,而且覺得幫助皇上的敵人就是叛逆,所以絕不會跟你去。即使你不是答應我二百艾斯古多,而是當場給我四百,我也不去。」
桑丘說:「老哥們,我不懂你們要什麼。」
李果德說:「這很可能。不過桑丘,我知道她們沒碰我埋的東西;我怕有意外,沒告訴她們埋在什麼地方。桑丘啊,你如果願意陪我去,幫我把東西挖出來藏好,我就送你二百艾斯古多,你可以用來添補些必要的東西;你光景很艱難,我是知道的。」
李果德說:「住嘴吧,桑丘,海島在海洋裡呢,大陸上哪有海島呀!」
「桑丘.潘沙老哥,你怎麼連你街坊上開店的摩爾人李果德都不認得呀?」
兩人擁抱一番,桑丘騎上灰驢,李果德拄著杖,彼此分手。
「桑丘老哥,再見吧,上帝保佑你。我的同夥已經起來了,我們這會兒也該上路了。」
桑丘就和他同走;李果德招呼了他的同伴,全夥離開大道,跑了好一段路,到前面樹林裡。他們扔下朝聖的杖,脫掉朝聖的袍,只穿緊身內衣,一個個都是很漂亮的小伙子,只有李果德老些。他們都帶著褡褳口袋,看來那些口袋裡都食品豐富,至少有很多下酒的東西,叫不貪酒的都想喝酒。他們躺在地上,把麵包呀、鹽呀、刀子呀、核桃呀、切成片的乾奶酪呀、醃肉的光骨頭呀等等都攤在草地上。那些骨頭儘管咬不動,還可以嘬嘬、吮吮。他們還拿出一種黑色的可口東西名叫魚子醬,最宜下酒;橄欖也不少,雖然是乾的,也沒炮製過,卻清香可口。筵席上最呱呱叫的是六隻皮酒袋,他們各從褡褳口袋裡拿出來的。李果德老頭兒已經變成了日爾曼或德意志人,不是摩爾人了,他也有一隻酒袋,大小和其他五隻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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