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師」在紅色蓮花S4型跑車裡等候,他正聽著從Magnus牌高級音響傳來的韋瓦第A小調協奏曲〈巨大(Grosso)〉。他把車停在一條小岔路上,學院路就在前面兩百碼處。他的車子靠著菩提樹,泊在沁藍天空下。他把擴音器開在行動電話的頻道上,DMV頻道裡的朋友正在說話:
「文森,你出不出來?她開得很快喔!」
不管是什麼,那腳步走近艾迪。
這句話引起前排隨聲附和著的一陣輕笑。去你的威佐!艾迪在心理面罵道。他以為他是哪根蔥?給陪審員那種臉色看!還有他為了平息笑聲,敲著槌子的那種傲慢的態度!
然後他又聽到了那隻反舌鳥的鳴聲,有點刺耳地劃破空寂。他往上看,鳥的歌聲似乎是從鄰近的山毛櫸樹上傳來的。此刻在這樹林邊緣,在安妮.賴爾德的草地盡頭,他抬頭往上看,研究著那棵樹的深色枝幹。
彈藥盒裡,收錄音機旁是一具衛星行動電話。他拿起聽筒,按了個按鈕。
224號陪審員站起身來,看起來已經精疲力盡了。這對她來說,還真是不容易啊!做了那麼一個崇高的愚蠢決定,她已經有點六神無主,不知道從哪條路走。法警向她招手,她跟著他。她是個嬌小的女人,步伐在樸素中帶了一點兒搖晃,該是小時候曾想學著小明星柳腰款擺的後遺症,或者只是她為了等待被傳喚,枯坐一整天後的不平衡。
「我兒子吿訴我,『爆』的意思是,當你爆掉某人,就等於是說你殺了他們。然後我說:『好吧,我知道了!那麼路易.鮑芬諾又是誰?』他就說,我怎麼那麼笨不知道。我說:『好吧!我真的很笨!他是誰?』他說:『媽,拜託,他是個超級的「義大利麵O」(凶神惡煞喔)!』」
「我跟你說,這不是在開玩笑。沒錯!要過夜;不只一夜。」
奧康納紅衣主教斷言:上帝是男的。
老師走近前去,看見其中一個箱子後的牆壁貼著一個報紙標題——
老天相助,威佐似乎聽見艾迪的默禱,做了他這一生中唯一公平、正義、善良的事,他從他高高的神壇上俯視224號說:「妳可以走了,夫人,如果妳想走的話。」
他說:「我今晚不能過去了。我明天有個很重要的報吿,今晚得去調查一個客戶。」
「你懂我的意思嗎?」
「對!帶著。」
224號陪審員噘著嘴唇沉思著,有如外星人的灰眸閃著光。她說:「嗯!那麼,那麼我想在我被隔離期間,我可以託人幫我照顧一下兒子。」
「跟卡勒尼太太住一個禮拜?媽咪!妳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可能任天堂不是你的專長,也許你應該把注意力放在別的事情上。」
「蘇利維先生!」
「也可能是傑西在耍你呢!也許根本沒有隱形藥水。」
「全部的腳,媽!」
「會怎麼樣?」
威佐說:「我讚賞妳良好的公民精神,並要求妳明天再來一次,由檢方和辯方律師做進一步檢試。謝謝妳!妳現在可以走了。」
「奧立佛,我們走吧!」
「他們是智障,媽。他們速度很慢。用妳的劍。他們不會傷妳的。不!別走那條路!」
「也許你應該專門研究別的東西,像是學校的功課。」
艾迪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傻笑。
音樂奏出哀傷的輓歌。
安妮坐在老舊的速霸陸車中等候著兒子奧立佛。他正在研究安全帶的帶扣。他老是在研究東西,就算是最最簡單的事,他也要凝視很久才能開始做。有時甚至因為發呆,忘了本來該做什麼事。
噢,威佐!艾迪想:你絕對不會清場的!你對人群的需要絕不比路易.鮑芬諾少!不管我們是否為了爭奪食物而大打出手,或只是冷眼相對,清場的結果絕對是會使你心碎的!所以還是把你的屁話塞回屁股老家去吧!
老師戲謔地再捏上帝的睪丸最後一下,然後到下一個箱子去。他問艾迪:「如果她往這裡來,我可以有多少時間?」
「拜託!她是個去他的媽媽了。」
她向庭上陳述:「我是個單親媽媽,庭上,而且我正賣力著準備成為一個雕刻家。我白天有份——嗯——維生的工作,回家之後我得照顧我的兒子:然後在夜裡,只要我有任何時間,就認真雕刻——我的意思是很難再有剩餘的時間了。我知道您是在說我不關心時事,但這就是我的原因——我沒有時間。」
「我沒辦法!」
它們看起來並不很像雕塑品。它們只是一排板條箱,像是橘子箱之類的,除了板條之間的縫隙被封起來且木頭被染色上漆之外。而每個箱子底下都有一件妖豔的裙子。
「不行!傑西不能知道,其他任何人也都不能知道,而且我也不應該吿訴你的。聽好,奧立佛,我在這案子裡當陪審員是個祕密,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連法官都不知道,他們以號碼稱呼我,我完全是個無名氏——懂我在說什麼嗎?」
那隻鳥的身影倏地飛走。
他大笑出來,用力捏了捏其中一個。我們的陪審員,他想,還滿有幽默感的。
她絕不停下來想她有多痛恨這工作,因為她知道只要她稍稍停下來反應這事實,一定會無法克制地站起來,踱步、生氣、敲桌、尖叫,對這狗屎工作說不!不!不!不!不!而她把奧立佛嚇得魂飛魄散,他現在正平靜地坐在角落裡苦思他的數學作業。
「我不知道!救命!我要怎麼掉頭?」
「是嗎?狗屎!」
安妮聳聳肩。
「你對她感覺如何?」
「噢!妳別開玩笑!我以為我吿訴過妳不要接的。」
老師的手指在砌著彩色碎陶片的頭顱內壁遊走。碎片間長著些東西,摸起來像是苔蘚。還有一些蜘蛛網搔弄著他手背上的毛。老年癡呆症。棄而不用,分崩離析。
「保護?我只是覺得她是個禍害,我覺得她是個他媽的修女!」
「妳不賴!覺得怎樣?」
「兩、三分鐘。」
「有可能!但也可能是一個禮拜。」
威佐努力平息騷動,「如果再發生這種爆笑,」他說:「我現在給你們明確的警吿,我將會毫不遲疑地清場!」
「死吧!」安妮大喊:「你怎麼還不死?」
「我試試看。」
「我不知道!」她說:「嗯,你知道嗎,那不只是個老教父被殺而已!他們還殺了他的孫子,才十四歲而已。我想我是想到了你吧!我想我是認為那是我的責任。我不是常常吿訴你,人總要負起一切責任的嗎?」和圖書
老師把耳朵裡的耳機拿出來,並拔掉它的插頭。
威佐急促地敲著議事槌,但那聽起來卻像是滑稽演員說出一段尖酸刻薄的話之後,鼓手敲擊鼓緣助興的聲音。笑聲響徹法庭,律師、混帳記者、看熱鬧的人……這些社會敗類全都笑得東倒西歪。威佐則是雙唇扭曲,自己打起了摔角賽;他正想辦法把他們鎮定下來。被吿席上,艾迪的老闆也正在大笑。他把頭深深向後仰,於是你可以看見他的頭倒吊著;他要全部的人看到他是多麼享受這段好時光!看到他從被稱為超級「義大利麵O」得到多少樂趣!
「絕對沒錯!」
「你覺得她在做什麼?」
然後是小孩,大笑說:「死亡之蛛!妳必須切斷牠所有的腳。」
響亮的笑聲敲進老師的左耳,同時他的右耳也聽到一些真實的聲音——小孩的笑聲,模糊地直接由房子那邊傳來。
「冷靜,媽咪!他們跟著妳對不對?妳就消耗他們的體力。」
他花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在電話分機裡裝進一個「無限大竊聽器」。
上帝的睪丸?
艾迪瞄一眼他的老闆,路易.鮑芬諾正背向著旁聽席,艾迪只能看見他的一小片臉頰,卻見到它正微微鼓起,艾迪知道路易此刻正對那位準陪審員亮出他那著名的「致命笑容」。
他把電話旁邊的號碼名單掃瞄儲存起來,在書桌上翻尋到一些信和帳單,和一些畫廊開幕的邀請函,這些他也掃瞄起來。
「你不該這樣說你的朋友的。」
艾迪默數到二十,然後起身擠開身旁的旁聽者到走道上,保持著頭微低的姿勢,向守衛點個頭後推開大門,離開法庭。他迅速穿過那醜陋、邊緣破舊的Buck-Rogers大廳。
她又把它拿出來默唸,閉上眼睛,專注精神。
唯一沒笑的人是224號陪審員自己,她的灰色目光仍然在廳上漂流著,汲取著這幕景象。而她現在臉上的表情呢?艾迪心想,那不是高興,而是驕傲。她只是單純地為兒子的聰明感到驕傲。這有點像艾迪自己去年那次,女兒在瑪瑪榮尼高中得到家政科學佳作獎時的感覺。
他啪的一聲,扣上安全帶。
艾迪的聲音:「文森,她現在出門了。」
白日夢。她受不了他了。
她倒車出卡勒尼太太家的車道,轉向雷特納街。
「這麼快啊,媽?妳確定不要再待一會兒嗎?我是說,這個地方真是個『全壘打福地——』(Blast-O-Rama……)」
「要多久?」
「也許隱形藥水是在斷垣那裡?」
「那邊聽起來很靜。」
終於讓威佐得到了連一針落地都能聽見的安靜,他問:「妳認為妳兒子的話會影響妳對這個案子的陪審裁決嗎?」
「那是隻蜘蛛,媽。別緊張!牠只是隻『死亡之蛛』而已。」
為什麼那雙美麗的灰眼睛得被強迫接受這些汙染?
「跟著她。」
「寇琳娜可以——」
老師咧嘴笑著:「她在工作,艾迪。」
然後,艾迪打行動電話進來跟他說:「文森,她走出來了,帶著小孩。」
然後他看見路易.鮑芬諾轉身,只一瞬間,向遠坐在旁聽席另一邊的某個人閃了一眼。
「艾迪,我看你嗅到的是你自己的恐懼。」
他把手伸到這個箱子的裙子底下,在黑暗裡往上探,結果他碰到某個重重的、毛毛的球狀物,跟葡萄柚一樣大,吊在裡頭的黑暗中。他沿著毛皮觸摸,又摸到另一個大球狀物,裝在一個跟原先那個一樣的囊中。
「是啊,沒錯!為某些每個禮拜二下午操她的宗教導師工作!文森,你得饒過這個。你弄不懂那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宗教信徒的,他們讓你覺得古怪離奇,他們不會單純地思考——」
「我不知道。」
「不知道!看達成裁決要多久。也許一個禮拜;或者!我不知道。」
咻咻!咻咻!
「我兒子只有十二歲大,庭上。」
不一會兒,就看見安妮.賴爾德的車在學院路上揚塵而過,只瞥到她一眼,看到她帶著略顯疲憊的可愛魅力。
「我有預感,這些先生們想要傷害我。」
謀殺案審判中,十次有九次,一個西柴斯特白種單身媽媽會在陪審裁決中寫「無罪開釋」。若是個藝術家呢?會用大寫來寫。而若她拿著個南美洲土里土氣的手提包呢?噢!老天!那麼她就會在一面投降用的大白旗上寫著嗚咽的大黃字「求求您,庭上!噢,求您讓那可憐的受壓迫的義大利麵O先生重獲自由吧!」
「這是……這是英文課的……英文作業。」
「那是個陷阱門!不要!」
「不太可以!我不應該讓你這樣對我,艾本!你老是在工作。」
後門前面兩級碎裂的水泥臺階,紗門嗚咽地被他推開。門楣上年代久遠的老黃蜂巢散發著陶壺香。玄關則是一片混亂,一個舊沙發,裡面的海綿散迸出來,冰箱、輪胎的殘骸、長曲棍球棒和面具,兩輛狀況還相當不錯的腳踏車,其中一輛有男用腳踏車的橫槓,另一輛就沒有。這樣他們可以一起騎腳踏車,母子一同。好吧!也許哪天我們也跟他們一起騎吧!
「但她不可能是個十全十美的修女,不是嗎?她生過孩子;她已經有過某種性生活。你不覺得她有種性感魅力嗎,艾迪?」
「我知道!但還是要這樣做。」
老師想起安妮帶著一個瓜地馬拉手提包進法庭。
再十八張訂單我就要走了,像風一樣飛走。
「我想妳。」他說。
「那小子的確是個愛說謊的吿密者。」
噢,老天!趕快離開這裡吧!
在溫馨散漫的起居室,他翻開一堆舊報紙和《美國藝術》雜誌,找到牆上的插座,用螺絲起子打開蓋子,裝進一個小哈斯汀3600型麥克風,連在副屬送話器(parastic transmitter)的上面。
「噢,天哪!他們是誰?」
「你是說過,但是我沒有那樣做。那是我的公民義務,蘇利維先生。」
「唔!知道嗎?」她說:「你今天是大明星喔!」
沒錯!hetubook•com•com我是。
「噢,老天,救命啊!」
放她一馬吧!
然後他就移開目光。沒有人知道路易.鮑芬諾已在那一瞥之間做了個暗號。
「數學。」
「她做了些雕塑品,讓你不能看,只能用感覺的。」
艾迪看見他挑了一下肩膀。像是在聳肩。
「那雙眼睛?你不覺得它們很性感嗎?」
「又錯了!」奧立佛說:「賴利說是在西郡,那個古怪的西郡。」
「莎莉,妳好嗎?」
「哇!妳真的在審那件案子啊!」
後面這裡很安靜。
安妮說:「什麼!」
「但他已經在坐牢了啊!可能還要坐一輩子呢!所以他哪有什麼損失?」
224號陪審員抓住麥克風柄,把它拉到自己的高度後迅速扭緊。她有著一雙在農村婦女生活中盡滿刮痕的粗糙有力的手,與身體的其他部位毫不相稱,像是她溫柔的灰色眸子。而此刻她正用這雙眸子輕柔地掃視整個法庭,最後落在被告路易.鮑芬諾身上。
「不會造成妳對被吿的成見嗎?」
「是啊!跟真的一樣。走吧!」
蘇利維。他開始說:「我留給妳一堆——」
「不管怎樣,」她說:「你今天是大明星;法庭裡的大明星。他們問我有沒有聽過路易.鮑芬諾,我吿訴他們我兒子叫他『義大利麵O』,引起一陣大笑。」
出去時,他輕輕地關上門。
兩個巨大的、毛茸茸的睪丸。
「好!」
然而,那224號卻一點也不驚慌,委婉地說:「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就看報紙。」
在他走上平房時,一隻雄反舌鳥出現在他頭頂的印地安荳樹上。仿聲鳥屬的鳥類是老師最喜歡的鳥。
「這裡!這個!打他!對!對!」
「別操之過急,也別使用武力。弄不到手就算了。」
「零。」
那我更要馴服她,老師想著: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單純。
「對,我知道!但什麼是要塞?」
法官繼續說:「我會盡量縮短審判時間,但我確信它仍會至少持續好幾個禮拜,且在審議期間,妳會被暫時隔離。本法庭十分清楚這種性質的審判會對陪審員造成多少不合理的麻煩。妳剛說過妳是個單身媽媽,且經濟有點拮据,我覺得理由已夠充分,如果妳表示來履行陪審義務會對妳造成很大的困難,我可以准妳不必來。」
但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仍再接再厲地繼續說:
「但是要保持一大段距離。跟丟了沒什麼大不了,我們總會逮到她的——可別讓她發現你。」
這時道路分岔,她開往學院路,離開湖邊上山。右邊有一對三層樓高十八世紀的安妮皇后式大而無當的建築物。眺望著湖水,左邊是平房住宅。她減速駛到他們住的小平房,對奧立佛說:「好啦!你有兩分鐘的時間換衣服,然後我要帶你跟我一起去工作。」
這地方真如狂風過境,到處是未完成品,工具散置各地。
「當然!」
奧立佛說:「妳真是笨手笨腳!」
「如果我是個純粹無瑕的資料處理器……」
但是224號並沒有起身離去,她還坐在那裡,低垂著眼瞼,顯然在重新考慮這件事,慎重地考慮著。
「懂!那表示他們不會把妳的照片登在世界週報上。那是阻止不了路易.鮑芬諾的,如果他想要找妳——」
老師把電話掛了。
「兩分鐘!你這個苦命的可憐蟲,趕快!」
「好,那麼妳明天什麼時候會晃進來?」
「是的。」
「『要塞城堡』。」
她說:「我不怎麼清楚!?應該沒有。」
下一個箱子上有張素描紙寫著:「老年癡呆症!給媽媽。」老師把手探到裙子底下,摸到一個做成像頭蓋骨內部的洞穴。
「但是妳反正從來不看報紙的,媽。」
「我現在在做了,蘇利維先生,我會把它們放在你桌上。」
艾迪瞪著膝上自己的拳頭想:好了,妳這腦死的賤女人!這就是妳要的?好,妳得到了!現在誰來幫妳?
威佐,你這塊臭糞!你想騙誰!我真服了你!
於是他開始爬。
他的聲音裡有某種暴躁的味道。
安妮常常有個咒語像這樣——
「向上帝禱吿吧!蘇利維先生。」
然後她重整精神,用逼出來的輕快步伐走到屋外,任由紗門在身後砰一聲關上,走進車道的黑暗中。穀倉工作室的燈亮了,她走進去,關上門。
老師在小提琴聲中說:「這女人有個兒子,十二歲大,我猜他唸附近的小學或中學。你能查到什麼關於他的資料嗎?」
老師打開安妮穀倉工作室的門。在他摸黑尋找電燈開關時,聞到了一陣材料香,釉漆、金粉、焦炭、黏土、苔蘚、毛皮、蠟、松脂、墨水、香柏:他一一辨認這些香味,深呼吸,靜靜地,在黑暗中。然後,他終於找到了燈光。
他按一下頻道選擇——小男孩的房間。
路的對面是另一排樹,迤邐到湖邊的幾棟大房子旁。冬天天氣最冷的時候,樹木枯裸,必定是絕豔景致,現在則仍給人一種幽僻的感覺。路這邊,從安妮家到下一棟平房有一百碼遠,中間還有個裝模做樣的樹籬隔著。
他用掃描器將這張照片掃瞄下來。
老師蹲著研究她家的燈光。
「帶著小孩嗎?」
她的哥哥?她的情人?
他開進她的車道,一直往屋後開,開到平房和木造舊穀倉間的空地上。
正確的地方。
那個路易向他打暗號的人,是遠遠坐在旁聽席後的角落裡,隱身於眾多法庭怪客中的一個無名氏。他穿著淡色的高領毛衣,戴著顏色朦朧的眼鏡,黏著金黃色柔軟的假鬚,等於完全沒有存在。他什麼都不看,只是胡思亂想,看起來就像是在最微不足道、最陳腐平常的思緒中失了神一樣——你可能會這樣猜測他,如果你不像艾迪那麼瞭解文森的話。
「媽,一小時之後天就黑了!老天!我在卡勒尼太太家剪了一下午的鬼樹枝,現在妳又叫我——」
「少來了!他才不敢呢!他們對那種情形做了保證。知道嗎?那叫作『干預裁決』。你知道如果他被抓到干預陪審員的裁決會怎樣嗎?」
這次她又笑了笑,解除了一些緊張氣氛。
「那是因為我出來了,我坐在外面,我坐在這裡,旁邊都是樹,某個人家的窗戶透出光來,讓我覺得有點寂寞。我正想著妳躺在床上。我知道妳現在正瞇著眼睛,而且很生氣。但是,聽我說,我真的很抱歉!妳是全世界最美豔的女人了。然而如果有和圖書人聽到我在外面這裡說話,他們會把我當成強盜,拿把槍出來,然後電話就忽然斷線,而我就永遠不能去見妳媽媽了——」
他等了一下,等聲音傳進她的耳朵之後問:「可……莎莉……可以嗎?」
「何不明天?」但她吃掉了『天』的尾音,大概是她聽見自己聲音裡纏人的調調。
他把行動電話掛到腰帶上,從槍盒子裡拿出他的Heckler&Koch公司生產的P7型手槍,放到外套裡的槍袋中,伸手到座位底下拉出他的百寶袋。
「是啊!沒錯,」他說:「一點也沒錯!」
他攀升到二十呎高,可以清楚地看見房子的時候停住。然後爬到一根樹枝上,把一個巢放在上面。這個巢包著一組電池,他把上面的導火線沿著樹枝遠遠拉出,然後把另一個彈藥盒也掛起來。
「她沒有,她正走上你那條路,文森——而且看起來相當猴急。」
她一定是從別的星球來的,艾迪在心裡面想。那個星球上所有人都有那麼一雙灰眼睛,都辛勤工作,都照顧著小兒子,都在深夜裡從事藝術品創作,拿出他們的鑿子,為上帝而雕刻……直到有一天,其中一個人坐著她的火箭太空船,橫越半個宇宙,降落到這片狗屎地方上,而仍然不太知道該怎麼去害怕。
「我根本不會晃進來,你知道的,我有陪審義務。」
「覺得很爽。」
他們經過卡爾地殯儀館。
「我只是想更小心,懂嗎?而且等到審訊結束、開始商議的時候,我就要被隔離,意思是我必須在汽車旅館裡住一段時間,你就得去跟卡勒尼太太住。」
路易.鮑芬諾用牙齒將下唇收起,那是你在他這個人臉上難以看到的一個別有用心的表情,他要後面的某個人看到這號表情。
「這個鍵!這裡,按這個鍵……對!現在再打另一個,釘死那個操他媽的傢伙!」
「我真的很抱歉!」他說。
「我做到了?」
奧立佛抬頭看她,眨眼說:「什麼事?」
他看著她離去,看著那搖晃的美麗側影。
他的鑰匙槍不到半分鐘就把鎖打開了。
他以盤旋移動的方式,敏捷地繞著樹幹往上爬——儘管他背上綁著兩個沉重的箱子。兩個淺綠褐色的50口徑彈藥盒,都包著細枝、泥土和樹葉,所以看起來有點像松鼠的巢。
「奧立佛,這是很嚴肅的,不是在遊戲。我之所以像瘋子一樣去做不是因為想冒險,不是的,是因為那實在是個公害。蘇利維先生如果知道我要耽誤工作時間,會殺了我的。而我必須小心不要看到電視上任何有關這案子的報導,或是『記者專電』上的任何消息。你必須關掉它們,不要讓我看見。」
他走進寬大空曠的廚房,把手提包放在琺瑯廚桌上,從裡面拿出一個馬斯泰克(Mustek)文件掃瞄器和一臺東芝筆記型電腦。
他們駛向湖邊,左轉進老柳街,經過鎮圖書館;那裡常常當作教堂用。秋天已漸漸籠罩大地,把湖邊的楓樹搖成了一片寶石紅。
問得好。
但這可是個「暴行」審判。
她的聲音往下沉。她已經猜到是什麼壞消息了。
一陣沉默。
她變成一個鬼才,恍惚中狂飆起工作速度,在一分三十七秒之內輸入一張訂單,下一張則僅花五十六秒。
「他們死了。」
他隨著長笛的旋律吹著口哨。
「假如我現在是個資料處理機,單單是個資料處理機,我就可以從現在起當兩個小時的藝術家。」
「哪裡?哪裡?我怎麼辦?他們來了。」
艾迪真是喜歡這個女人。雖然看起來像是已經精疲力盡,卻仍然絲毫不被威佐所挫。他還喜歡她的那雙大灰眸慢慢瀏覽周遭後,突然抓住某件事物的神情,好像法庭內有太多美好的東西吸引著她的目光似的,雖然在艾迪看來,這一切都只是再也平常不過的法庭渣滓。
「我們星期二再看看?」他說。
「臭狗屎!」艾迪說。
「我不知道,媽。它是個城堡,是個要塞,知道吧?」
「我是說那混蛋。打他!媽!妳要去哪裡?」
他打開第二個盒子的蓋子,裡面是五個新生代電腦通訊開發機構所生產的7000型接收器,已調好頻率,準備接收安妮家三支電話裡的「無限大竊聽器」,以及電視間和小孩房間的附屬送話器。他把這五具可彎天線插|進彈藥盒的一個洞中,然後沿著他抱著的那根樹枝拉長出去,用橡皮筋固定住。
「在路上。法老鎮附近吧!我想。」
「他們死了?」
他判斷它是棵適合攀爬的樹。
「別慌!他們是居住在地底下或洞穴之中的巨人奴隸,沒什麼好怕的。」
「對!」
「你在哪裡?」
十次中有九次,地方檢察官對這種嬰孩般泣血的心,一點辦法都沒有。
「在她上面的路上;掉轉了頭,蓄勢待發。」
他工作時,艾迪打行動電話給他。
安妮和奧立佛那天晚上吃完晚餐後,雙雙坐在奧立佛房間電腦的彩色螢幕前。畫面如水族箱般鮮明亮麗,奧立佛正在對付他那碗冰淇淋,安妮則在操作電腦遊戲。
224轉過身,抬眼看著他說:「也不是!我聽說過……一點點?」
「沒有!我停在下坡路上。好!他們進到車裡面去了。」
「我現在不管那些巨人奴隸的遺孀了。我知道那些小巨人奴隸今晚會哭著要爸爸,但是我還是覺得很爽,神清氣爽。我的老天!那是什麼?」
一分鐘後,瓊恩.阿默特雷丁的歌聲從她的音響喇叭裡傳出。
他用幾乎是呢喃的聲音說:「我也一樣。但是因為妳一直在我的腦子裡,使我總是心猿意馬,所以這已經不是新聞了。新聞是,真正的新聞是……這消息不太好。」
「該死!」
「我得走了。」
威佐表情嚴峻地對她說:「妳常看報紙嗎,夫人?」
接著是艾迪的車駛過。
「他們沒看到你吧?」
手腕一扭,把信封撕開,迅速抽出裡面的訂單。有些字體亂七八糟,只能憑直覺讀那些地址,別讓大腦涉入,才讀得懂。她的手指像一群蚊子一樣,在鍵盤上飛舞。
然後電話響了。
確實,當她說她要接下陪審職務,沒有人不把她當瘋子看。而那也正是她對自己的看法。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答案?
「他會坐牢。」
安妮的hetubook.com•com窗戶光紋閃動。他真愛這份工作:如此夜晚,那隻畫眉鳥,那棵堅挺的安息香,他自己好聽的脈搏振動,還有所有在他頭上攪動的樹葉……
艾迪說:「唔,她現在駛出停車場了。她沒有看到我。她向你的方向開過去了。」
她沒有浪費半點時間,很快地她只剩四張訂單了。
「那妳要去做嗎?妳要去當那件案子的陪審員?妳是瘋子嗎,媽?」
我的意思是她在這裡,艾迪想著,被這些穿著三件式西裝的毒蛇、心臟裡流著油脂的梭魚們包圍著,只要有人下一聲命令,他們就能用利牙當場將她撕得粉碎!而她卻只是對他們眨著她的大灰眸——那是她全部的防衛,買不買帳隨便你。
「才怪!我今天是最遜的小孩了。妳知道傑西的『騎龍者』打到哪裡了嗎?第五關——昨天晚上打到的。我連第二關都闖不過,總是會有居住在地下或洞穴之中的巨人奴隸在後面算計我。傑西和賴利說我是智障,因為我都找不到隱形藥水。」
她試著笑。
「她停在山頂,文森。離你好幾哩遠,一棟巨大的老式建築,前面有個標誌寫著:『奉獻服務公司』,停車場是空的。我想這時大家都回家了吧!她跟小孩子用鑰匙開門進去。」
拚命加速,趕剩下的訂單。
那表示大勢已定:他們將選224。
但她是不會的,她說她得去工作。老師看見平房二樓的窗子有影子晃動,是她褐紅色的上衣,然後他聽見她喀喀喀下樓去。
「寇琳娜?寇琳娜是個他媽的白癡!」
塔洛的助理向他點點頭——極輕的動作。
「不會!」
「這裡是哪裡?」她問。
「如果他們要我的話。」
「什麼事?」
安妮哀嚎:「啊——……」
「當然!」
這四個接收器接在一具蒙特羅拉收錄音機上。他把一個耳機塞進左耳,另一端插|進收錄音機,然後用數位調頻器把頻道調到143.925兆赫——廚房。
他在工作的時候,那隻反舌鳥又唱起歌來。現在這首比下午那首好聽,更靈動,旋律底下的節奏更繁複。夜晚總是引出反舌鳥的最高藝術。
還有一個箱子叫作「吿知之夢」。這個標題引起他的好奇,但是卻沒時間再讓他去摸索一番了。那麼下次再來吧!令人期待!他離開那裡。
「那妳是想要來服義務了?」
然後是某種電動玩具武器的猛烈打擊聲。
「小心!巨人奴隸!」
「安妮——」
「好了,媽咪!」
在陪審席上有那麼一刻,她幾乎想請求法官免了她的義務,考慮到自己有個兒子需要照顧,有個老是威脅她若不辭掉陪審工作,就要以私刑處死她的老闆,外加她即將在艾妮絲畫廊舉行的雕刻展。
「我真的……很愛……這份工作。」他輕輕慢慢地說。這時候,安妮.賴爾德也正踱步經過她工作室的窗戶,想著她自己的工作,然後又往回跺。「但是莎莉,我想妳。我們應該想想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在待在妳身體裡的時候,還可以一邊去見客戶。」
「要小心!我看她今天在法庭裡似乎有點被嚇到,也許她會注意有沒有人跟蹤她。如果她走向你那條路——」
「你在哪裡?」
「救命啊!那是什麼?」
他把頻道選擇器調整到廚房,聽見她哼著電腦遊戲的歌。從窗戶可以看到她站在廚房的黃色燈光裡,停在冰箱前。三片樹葉翻著觔斗,從窗框前翩翩墜下,飄過那光亮的框框。她拿著一只瓶子深深喝了口水,站在那裡沒動,望向窗外發人幽思的黑暗中。他聽見她嘆了口氣。即使在這麼遠,他也可以看出她站姿裡的昏晃——她全然累壞了。
一陣風呼嘯而過,樹葉的影子在他的紅色引擎車蓋上搖曳顫動。一個女孩子騎單車滑行而過,手腳俐落,大概十六歲,後腰在下滑時放得筆直(piston-straight)。她看起來很羨慕他的紅色跑車。我是不是太惹眼了?我是不是在冒不必要的危險?
「上山?」
「媽,這是真的嗎?妳在審路易.鮑芬諾的案子?看我吿訴傑西去!」
「一個禮拜?為什麼?妳出去,再進來,說『有罪!』說『把那個傢伙送去坐電椅!』那樣得花多久時間?」
她把手指束緊後再張開,然後睜開眼開始工作。
奧立佛差點兒就被口香糖給嗆住了,「卡勒尼太太?妳是說過夜?媽,快吿訴我妳只是在開玩笑。」
電話才響一聲,他的情人莎莉就接起來,「喂?」
毛皮、蠟、松脂、墨水、香柏……
「奧立佛。」
她抬起頭問法官:「如果我來服此義務,我會……嗯……會安全嗎?」
她悄悄走到奧立佛坐著專注寫字的地方,從他的肩膀看過去——「第一衛士」奧克斯巴和他最忠心的「蜥蜴騎士」洛格,正在「魔咒地道」裡追逐。
這真讓艾迪受不了。他喜歡這個似乎來自不同星球的人;很笨,但就是那樣。他不知道為什麼她必須來蹚這渾水,就算路易.鮑芬諾和薩瓦多.瑞果間有任何仇隙,又他媽的跟她有什麼關係!為何不就讓她回家去面對她的孩子和藝術,並擔心她自己日常的家務事就好?
「JXA-385車牌登記的是一個叫安妮.賴爾德的,地址是:紐約州法老鎮學院路48號。還要別的嗎?」
「什麼?我要怎麼走?……奧立佛!」
喝,威佐!你知道嗎,威佐?我一直想在某天把你那醜陋該死的戽斗臉消滅掉——但現在也許我不會這麼做了,就為了你今天施予我可愛的224號那一點點憐憫心。
他去做他被雇來做的事。
「你在哪裡?」
艾迪說:「我不知道。應該是什麼教會儀式吧?也許是在禱吿。或許她是某種宗教的狂熱者。」
然後他拿起百寶袋上樓去,到房子的大閣樓上;那裡是安妮和她兒子的臥房。
他聽見電腦遊戲蚊子低鳴般的主題歌,還有安妮的聲音:「殺死牠?我怎麼殺得死牠?牠比我還大呢!」
「妳只會把它們拿來包東西。」
不過,他還是求她留下來再玩一次。
「艾迪?」
大部分訂單是訂購「把惡魔擊退退退!」——以狂熱的卡爾文.溟牧師為標榜的雙卡帶專輯。其他則是訂購這個牧師的黃金紀念合輯——
她掛掉他的電話。
艾迪說:「我是要吿訴你,她會是個禍害;我嗅到一些不祥的味道。」
「飢渴!」她說。他從電話裡聽到輕微的沙沙聲,可想見莎https://m•hetubook.com.com莉正靠著枕頭躺著。她問:「你呢?」
這一次塔洛必須尋找送葬時受雇哀悼的人,找一些古板到會把黑社會組織的火拚當作「謀殺」,而不僅是流氓間的不愉快事件的人,找任何會為那鼠輩薩瓦多.瑞果和他的那個被寵壞的孫子的死悲傷的人,或是噁心到看到那傢伙的遺孀站在證人席上咬牙切齒,會同情落淚的人。
「沒法子,我答應蘇利維先生去寄一些訂單。不必多說了。只剩大概一小時左右吧——」
「昨天我吿訴我兒子今天要來履行陪審義務,所以可能無法去接他下課……這樣說是因為那是我每天都做的事。然後他說:『嘿,媽,也許妳會碰到那件黑手黨的大案子喔!』我就問:『什麼黑手黨大案子?』他就說:『知道嗎?路易.鮑芬諾——他們正要審問他,因為他用槍「爆」掉了一些人。』」
他吿訴艾迪:「我覺得她很性感,而且我覺得她還很聰明。」
「妳應該覺得很爽。」
「6秒。」
「妳的公—民—義—務?」他冷笑一聲,輕蔑地呼出很重的一陣鼻息,「啊—哈!那妳是不是忘了妳對上帝的義務了?」
「那不是任天堂,媽,那是西佳。」
他把S4倒出車道後,駛向學院路下山;下了一段路,遇到個小小的上坡。爬坡之前,他瞥一眼後照鏡,看見安妮.賴爾德和她的小孩,開著他們的老速霸陸,走在回家的路上。
忽然他站起來。
釉漆、金粉、焦炭、黏土、苔蘚、
打完最後一張並列印出來後,她把整堆抱到寇琳娜桌上,倒在那邊。
「你好像很保護她。」
他聆聽,聽到偶然的一聲輕輕的「滴!」漏水的龍頭。
等他再回頭,剛剛文森坐著的地方現在已經空了。
「你是什麼意思?我對她感覺如何?我對她什麼感覺都沒有。」
「是什麼?」她問他。
「對耶穌說是!是!是!是!是!」
「嗯……是的,我會來,是的。」
〈如果你要的是這個人,我沒問題,她是你的了。〉
他只順手牽羊,帶走一些軼散的舊電話帳單;她永遠不會想起它們的。
威佐皺起眉頭,看來他有點驚訝她沒有落荒而逃,但他仍組織好思緒說:「當然,妳會絕對安全的!事實上,讓我再說明一次,西柴斯特郡的審訊歷史中沒有任何陪審員受到傷害過,但那並不表示我們就不採取預防戒備措施。舉例來說,雖然我不認為審訊期間非得要把妳隔離不可,但我仍然會下令指示要確保每位陪審員,每天由司機護送至法院,再護送回只有司機和妳本人知道的祕密上下車地點。且妳的姓名將被妥善地隱匿,連我都不會知道妳的名字,但只要妳需要我,隨時都可以找我;在此案中若有任何人企圖影響妳下裁決,妳只要私底下跟我說一聲,在我的私人辦公室裡即可,這些人就會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受到嚴厲的制裁。因此,在這樣的安排下,妳將可以感受到完全的保障。」
「你必須努力洗刷那些罪!」
「好!」
那表示他決定選她。老天!
艾迪搖了搖頭。
於是她拚命敲打,在鍵盤上飛馳,愈打愈快。在無聊的奧立佛問她一些小孩子的怪問題時,她也不加思索地回給他大人的怪回答,絲毫沒有放慢速度;在奧立佛站起來開始玩一種遊戲,先單腳跳三步,然後把作業簿揉成的一團紙丟向我們最神聖的卡爾文.溟牧師慈祥的照片時,她也只是輕輕地說:「奧立佛。坐。數學。」
他跨坐在樹枝上,呼吸著冰冷的沃土空氣,看著安妮工作室的瘦長窗戶。雖然他看不見安妮,只看得見她工作時晃動的身影。
「噯,好吧!要我說實話嗎?也許是我覺得那很刺|激吧!我想我已經快被呆板的工作煩死了,我是說……那真不是個明智的決定,對不對?」
旁聽席上掀起一陣油腔滑調的笑聲。
「那樣的時間有多少?」
然後,老師等著。
我自由了。有點像是自由了;暫時自由了。
艾迪逐漸明白,這是個根本無法在地球上行走的最笨的女人。
他的目光隨意漂流,直到他看見牆那邊的雕塑作品。
他注意到牆上的一張照片,某個有著獵犬似眼睛的男人熱情地望進攝影機鏡頭裡;他身後是一棟乾草屋頂的農舍,一群山羊,和一片玉米田。他穿著一件瓜地馬拉襯衫。
老師把車開出來,卻沒有跟著他們,他開向反方向下坡。右手邊是一些房子,然後是一排樹林。他駛近安妮早已生鏽的信箱,放慢下來,目光搜索著四方。
奧立佛從口袋裡抽出一片布格泡泡糖,盯著它的包裝紙,打開它,研究了一會泡泡糖,才塞進嘴裡吹泡泡。
噢,饒了我吧!艾迪想。
「明天?對不起!明天我得跟這個客戶吃晚餐。」
「沒有,先生。」
他用他的飛利浦器材打開牆上電話的蓋子,在電路板後面裝上一個黑色小裝置,上面有兩對電線伸出來:一個「無限大竊聽器」,可以監聽電話和廚房;一對電線已接上一個拉爾托(Lartel)超感度麥克風,另一對則平行接到電話線路上。
艾迪坐在觀眾席上,把身體向前傾了傾。未來的224號陪審員剛剛說了一些他無法聽清楚的話——事實上,在這法庭中,大概也沒有任何人能聽得清楚。威佐法官要她把麥克風再拿近一點。
「喂!」
「我從來沒有忘記上帝,蘇利維先生。」祂付我薪水。
「表明妳的困難,我是認真的!吿訴法官,這裡有上帝的工作;吿訴——」
「媽!」驚慌的哀嚎,「我跟傑西約在教堂院子裡見面的——」
艾迪瞄一眼檢察官席。西柴斯特郡的地方檢察官麥可.塔洛正對他的一位下屬低語。
「妳確定?」威佐法官說:「妳『從來沒有』見過鮑芬諾先生?沒有在報上看過?或是電視上?」
「誰來回覆訂單?誰來搞懂妳的檔案系統——」
但是威佐對她皺著眉說:「夫人,妳是說妳對這件案子一無所知?」
「可以說給我聽嗎?」
行動電話響了,他按一下通話鍵。
這樣有什麼好處?她直覺到不可能離開這裡,她需要這份具備彈性的工作的彈性。蘇利維也許是個混帳,但他卻讓她自己安排工作時間,而且由於她漸漸比他清楚業務狀況,他總是懷恨在心地忍受她的力不從心、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