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國度
「夫人,他們是英俊小伙子,」我説:「妳一定很以他們為榮。」
「真的,我很喜歡。」
「她是旅館的老闆。」他回答。
「妮可李尼夫人是誰?」我問。
「尼可李尼夫人贈送的!」他説。
「我盡最大的力量。」當我恭賀她時,她這樣説,站在那兒,雙手威嚴地交叉,她跟我講話時總是這樣:「當然了,一個人不能期望外國人和我們有同樣的想法,但我當時的主人總是對我説:『我們必須要做的事,芭克。』他對我説,『我們此生必須做的事,就是盡量利用我們的原料。』」
但在我所曾遇見或可能只是聽到(因為我説過,她們令人難以接近)的這些英國女人中,記憶中最鮮明的一位是住在小亞細亞的老年女人。我在一次疲憊的旅行後到達一個小鎮,打算從這個小鎮爬上一座有名的山,於是有人帶我到位於山腳的一間破舊旅館。我在夜晚很晚到達,在登記簿上寫下我的名字,然後走上樓到我的房間。天氣很冷.我脫衣服時身體都在發抖,但一會兒後,有人敲門,譯員兼導遊走進來。
「我必須説,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有一位英國母親。」
我天性喜歡到處走動;但我旅行不是為了看堂皇的紀念碑,這種紀念碑真的有點令我厭煩;也不是為了看美麗的風景,因為我很快就會厭倦美麗的風景。我旅行是為了看人,但我避開偉人。我不會跨越過一條馬路去見一位總統或一位國王;我只想在作家的書中認識作家,在畫家的畫中認識畫家。但我曾走了一百餘里的路,為了去看一位傳教士,因為我聽到有關他的一個奇異故事;我也曾在一間低級的旅館中度過了兩個星期,是為了增加我對一位撞球記分員的認識。我應該説:要不是我經常會邂逅一種人,並且其驚喜總是帶給我一點震撼,那麼,我遇見任何種類的人都不會驚奇的。我指的是年老的英國女人,通常有相當的財富,自己一個人生活著,到世界各地走動,生活在沒有人預想到的地方。如果你聽説她住在義大利一個小城鎮之外的一座山上別墅——那個地區唯一的英國女人——你並不會驚奇;如果有人在安達露西亞為你指出一處孤獨的莊園,告訴你説,有一位英國女人住在裡面很多年,你也幾乎心裡早有準備了。但較令人驚奇的是,你聽説,在一個中國城市中的唯一白人是一個英國女人,不是一位傳教士,而她為什麼住在那兒,沒有人知道;還有另一個英國女人,住在南太平洋一個島上;又有一位,在爪哇中部的一個大村莊邊緣擁有一間平房。這些女人過著孤單的生活,沒有朋友,不歡迎陌生人。雖然她們可能有幾個月之久沒有見過一位同胞,但是她們在路上經過你身旁時,卻好像沒有看到你,而如果你基於同國籍的理由去拜訪她們,她們很可能拒絕見你;如果她們見了你,就會從銀茶壺中倒一杯茶請你喝,你也會在一個老渥色斯特的盤子上發現蘇格蘭燭臺。她們會有禮貌地跟你談,好像她們在一間肯特郡的牧師住宅款待你,但當你告別時,她們並不會特別想繼續跟你認識。人們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麼奇異的本能驅使她們離開家鄉,如此屏棄所有天生的興趣,生活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她們是追求浪漫或者自由呢?和_圖_書m.hetubook.com.com
「先生,我其實不是他們的母親。我剛才叫他們去跟他們的母親問好。」
我請他代我謝謝,然後他退出去。住在小亞細亞一位年老的義大利女人所開的簡陋旅館中,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獲得一個漂亮的熱水瓶。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如果我們不是因為戰爭而厭倦得要死,我會告訴你一個故事:有六個人如何冒生命的危險從正在被轟炸的佛蘭德斯一間別墅中取得一個熱水瓶);第二天早晨,為了能夠親自向她道謝,我就請求是否可以見尼可李尼夫人。我在等著她時,絞盡腦汁在想:熱水瓶義大利文怎麼講。一會兒後,她進來
hetubook•com.com了,是一位強健的矮小女人,很有尊嚴,披著一件黑色的圍巾,飾有花邊,還戴著一頂小小的黑色蕾絲帽子。她站在那兒,雙手交叉。我對她的外貌感到驚奇,因為她看起來完全像英國大房子中的家庭主婦。
「先生,我從登記簿中看岀你是英國人,我常常送熱水瓶上去給英國男人。」
「先生,你想跟我講話嗎?」
她是英國女人,從她説出的這句話中,我確實聽出倫敦人的腔調。
我真的看起來有點迷惑不解。
我想要找什麼話説。
「他們在外面做生意,但他們剛回來。你看到他們會很驚奇的。可以説,我用自己的雙手訓練了他們,我去了後,他們兩人會繼續經營這家旅館。」
「我不知道妳有兒子。」
「他們是尼可李尼和一位以前在旅館工作的希臘女孩所生的,因為我自己沒有孩子,所以就認養他們。」
「我希望你不要認為我在責備尼可李尼先生。」她説,微微端端正身體:「先生,我不要你這樣想。」她又交叉雙手,並且露出一種自傲、正經又滿足的神情,説了最後一句話:「尼可李尼先生是一位很典型的男人。」
我微笑,因為她所説的話與她的儀態奇異地不調和;她顯得很端莊。她能夠在這個荒涼而幾乎野蠻的地方生活三十年,而不讓這個地方影響她,這真是不尋常的事。雖然我不會講土耳其話,而她講hetubook.com.com起來很容易,但我相信,她講得很不正確,並且帶有倫敦腔。我認為,儘管經歷這些變化,她還是那位刻板、嚴肅的英國侍女,守本份,因為她沒有令人驚奇的才能。她把發生的一切事情視為當然,把非英國人看成是外國人,並認為他們是低能的人,而必須加以體諒。她以專制的方式管理旅館的人員——因為她知道一個貴族家中的一位上位僕人應該如何對下位的僕人發揮權威——而旅館的一切都顯得整齊清潔。
「此刻沒有,謝謝妳。」
但是,她把她最大的驚奇保留在我要離開的那晚。
我和兩位兄弟握手,然後尼可李尼夫人對他們説了什麼話,他們就走了。
「先生,我服待已故的歐姆史克爾克爵士有很多年,他習慣帶著一個熱水瓶旅行。先生,還有什麼事嗎?」
「我要感謝妳的熱水瓶。」我有點迷惑地回答。
「先生,我很高興,你臨走前可以看到我的兩個兒子。」
「先生,他們不會説英文,但他們懂得一點。當然,他們講土耳其語就像本地人,還講希臘語和義大利語。」
他交給我一個熱水瓶,使我很驚奇。我雙手接下來,表示感激。
一會兒後,兩位高大而皮膚黝黑的魁偉年輕人走進走廊。她的眼睛閃爍著愉悅的亮光。兩個年輕人走向她,把她抱在懷中,用力吻她。
她禮貌地微微點頭,然後走了。我在懐疑:一位像她這樣https://m.hetubook.com•com有趣的年老英國女人,到底怎麼成為小亞細亞一間旅館的女主人的?要認識她並不容易,因為她守本份(她會這麼説),並且她與我保持一段距離。她在一個高貴的英國家庭中服務過,這並不是沒有代價的。但我還是繼續努力,最後,她終於要我到她自己的小客廳中喝一杯茶。我獲知,她曾是歐姆史克爾克夫人的女侍,而尼可李尼先生(因為她從未以任何方式提到自己已故的丈夫)曾是主人的廚師。尼可李尼先生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有幾年的時間,他們之間有一種「默契」。等到他們兩人存了一點錢,他們就結婚,退休,尋找一間旅館。他們是根據一則廣告買下這間旅館,因為尼可李尼先生想見見世面。那是幾乎三十年以前的事,而尼可李尼先生已經去世十五年,他的寡婦不曾回到英國。我問她是否從不曾想念過故鄉。
「先生,是的,並且他們也是好男孩,兩個都是。從他們出生那一天,就未曾為我添過一點兒的麻煩,他們是尼可李尼先生的縮影。」
「我並不是説,我不想回去看看,雖然我預期會發現很多變化。但我的家人當初不贊成我嫁給一個外國人,所以自從結婚以後,就沒有跟他們講過話。當然,這兒有很多東西和在家鄉並不一樣,但還是習慣了,這倒是很驚人的。我經歷了很多世事,我不知道是否會喜歡去過人們在倫敦所過的那種單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