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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情報員

作者: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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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希臘人

六、希臘人

「快樂嗎?將軍!」阿聖頓問。
「你要跳舞嗎?我想請她們其中一個跳舞。」
「各人對危險的反應各有不同,我的心臟跳得很厲害,你卻好像愈來愈不高興。」
「還好,我不這樣說也不行。」阿聖頓笑著回答。
「我被餓慘了,我吃過很好的晚餐,今晚你在哪裡用膳的?也吃點通心粉如何?」
「我不需要這些東西,你自己收著好了。」阿聖頓冷冷地說。
「會不會寄存在辦公廳裡?譬如領事館之類的地方。」
「不!我們一齊去。」阿聖頓回答。
「你為什麼帶他住進這家旅館?」
「什麼人?」阿聖頓大聲問道。
「你進旅館時有沒有被人看見?」
「盡快離開這個國家對你比較有利,明天早上有開往巴塞隆納的郵輪,你想搭嗎?有事的話,我們到那裡再會合好了。」
彈鋼琴的男人又開始彈奏著曲子,方才那位女人側過臉來望了望這邊,光頭墨西哥人則用拇指作了一個手勢,女人立刻跳了起來,將軍也整肅儀容,扣好上衣,瀟灑地起身,彎著腰等候對方投入懷抱,摟起她,翩翩起舞,他的笑聲感染了這屋裡的每個角落,他親切地招呼每個人,用穿插著西班牙土腔的流利義大利語說俏皮話,引得四座的人哄堂大笑。侍應生端過來兩大盤通心粉,將軍便無禮地停住腳步,把女人送回去,三步當兩步地跑回來說:
「剛才我一點也認不出是你。」
「我發覺他不太留意自己的行李箱,並且他常常撫摸腹部,我想機密文件就裝在他的背心或皮帶裡頭。」
「你怎麼知道的?」
「行李箱裡什麼也沒有,大概是藏在房裡的一個角落裡!」
「跳完這支舞,我就來,請你先付帳,這首曲子大概馬上就可以結束了。」
「原來如此。」
阿聖頓凝視著光頭墨西哥人一下,然後側過臉去,蹙著眉頭說道:
「不!我不會傻到這種程度,我已對賬房先生說過不訂房間,因為今晚要搭夜車去羅馬,我們約定十五分鐘後在理髮廳門口會面,我這就要走。」
「是啊,這頂假髮一戴,人不是變得完全不同了嗎?」
「我沒有胃口。」
他們走出小酒店,墨西哥人提議步行回去,當然此刻要叫計程車是不可能的事。天邊星辰閃耀,有仲夏之夜的情調,風已停止,影子猶如死人的靈魂一般,靜寂地移動著。火車站附近天色灰暗,看起來已快要天亮。突然,阿聖頓心裡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接著又變成一陣震顫,那種難以克制的潛意識,彷彿是數百萬年來人類所承襲下來的一種預感,這種精神上的感覺,是真實而迫切的,好像明天永遠不會再來臨,危險的朕兆已深入他的靈魂深處,幾乎使他不寒而慄。但兩人終於安然抵達火車站,他們再度置身於夜氣之中,一、二名挑伕宛如落幕後整理舞台的劇務那樣,四處跑動,還有兩名穿著汙垢制服的軍人,則佇立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阿聖頓恍惚看見對面角落裡,有一個瘦弱的男人坐在鋼琴前面,這家酒店很骯髒,長方形的房間,兩排桌子靠牆擺著,有幾張長櫈,男女顧客稀稀落落地散坐著,他們正在痛飲啤酒和葡萄酒。女人的年紀都不小了,濃粧艷抹,非常俗氣,男人們粗魯地喧嚷著,酒氣醺人,散發出一種頹廢不堪的情調,阿聖頓與墨西哥人進來時,大家紛紛投以奇怪的眼光。他們選了一張檯子坐下,阿聖頓怯怯地偏過頭,避開放盪|女人飄送過來的眼波,瘦男人開始奏起不高明的樂曲,也有幾對男人隨聲起舞,因為男人不多,所以女人也摟著女人成為舞伴。將軍點了兩份通心粉,一瓶葡萄酒,葡萄酒拿來時,他就迫不及待地乾了一杯,而在等待菜餚上桌之前,他貪饞地望望那幾個女人。
阿聖頓在那不勒斯旅館訂好房間之後,用正楷書寫了房間的號碼寄給光頭墨西哥人。第二個步驟是前去英國領事館,因為R上校指示以領事館為聯絡處,有重要的信件一律寄往領事館,領事館裡的www.hetubook•com.com人員都知道阿聖頓會來,一切早已準備就緒。阿聖頓決定暫時把事情置諸腦後,先痛痛快快地在這裡玩一陣子再說。南方的那不勒斯,正值盛春季節,陽光溫暖,大小街巷裡都充滿了繁華、歡欣的朝氣,阿聖頓對那不勒斯非常熟悉,熱鬧的聖.費魯那特廣場和有雄偉教堂的普里畢斯.里多廣場,都觸發了他的懷古心情。基阿依街仍舊保存著曩昔雜亂的風光,他佇立在城市的一角,欣賞對面一條陡坡形式的窄路,窄路附近矗立著許多高聳的房屋,房子之間橫貫著難以數計的繩索,用以晾曬衣服,好像萬國旗一樣的在迎風招展。他再走到海邊,遙望了加布里島,又沿著海灣漫步,這一帶到處都是舊式的住宅,當他年輕時,曾在這一帶玩過好幾個日子,往日的景色不由得湧上心頭,使他感慨萬千。他坐在由瘦瘠小馬拖曳的馬車裡,經過石子道路,回到那里納柯,選了一處陰涼的地方,叫了一瓶綜合飲料,四顧瀏覽,看著來往的行人比手劃腳地在交談,更從他們的相貌,推測每個人的性格和職業,時間便這樣溜了過去。
候車室裡空無一人,阿聖頓和光頭墨西哥人選了一個比較幽暗的角落裡坐下。
阿聖頓啞然無言,望著門上的壁鐘。
「是密碼,現在無法譯出。」說罷,又把信塞進口袋。
「守門人讓我進來的,我按鈴吵醒了他,他連正眼也沒瞧我。我是需要稍微化裝一下,所以才這麼晚來,真對不起。」
「是這個嗎?沒有什麼事?是沾到了血跡,我只是被刀子碰了一點小傷,請不必為我操心。」
這時,房門又輕巧地被推開了,他嚇了一跳,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而光頭墨西哥人已悄悄地站在他眼前說道:
一提及食物,阿聖頓頓時口乾舌燥,他不喜歡和墨西哥人結伴到外面去,但是也不願意獨守在空蕩的旅館裡。
「會不會寄放在樓下的櫃台上呢?」
「有沒有藏在皮帶裡,你不是說過他常常撫摸腹部嗎?」
「你不能閉住嘴嗎?」阿聖頓說。
阿聖頓推開門躡著腳走出去,甬道裡燈光昏暗,而將軍的那種冷靜和泰然的作風,使神經質的阿聖頓覺得很羞愧。到達目的地後,光頭墨西哥人迅速而靈巧地打開門鎖,扭亮電燈,阿聖頓尾隨著進去,關好房門,放下百葉窗。
「這樣就結束了嗎?」
「好,對不起!麻煩你看一下走廊裡有沒有人?」
「已經找到他啦?」
「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因為那艘船上只有一個希臘人,船一靠岸,我進入船艙,查問有沒有一位從比里夫斯上船,叫做約翰.里歐柯力典斯的人,若他沒有上船的話,我就會有很大的麻煩。當然這是對安得烈阿利而言,結果我知道了他用的假名是羅勃魯特斯,我和他一齊上岸,你想知道他頭一樁做什麼事嗎?我告訴你,他要到理髮店去刮鬍子!你對這理由有什麼看法?」
光頭墨西哥人聳聳肩,將東西放回口袋。
阿聖頓看了壁鐘一眼,三點多,也就是說還有三個鐘頭光景,他發覺對方已在快活地捲著菸。
「稍微再等一下。」墨西哥人跪在地上,用很迅速的手法把衣服疊好,放回行李箱,上了鎖,熄了燈,小心翼翼地開了門,躡著腳走出去。走上甬道後,才做手勢招呼阿聖頓離開房間。阿聖頓一踏出房間,鎖好門,把鑰匙放進口袋,然後兩個人躡手躡腳回到阿聖頓的房間裡,關起門來,阿聖頓不禁長長吁了一口氣,拭掉額上黏嗒嗒的汗珠。
光頭墨西哥人把鼓鼓的錢袋和護照放在桌上。
「這麼晚了飲食店不都打烊了嗎?」
第四天清晨,阿聖頓沐浴後,剛剛爬出澡盆,擦乾身體時,就聽到房門把手轉動的聲音,並有人走了進來。
「好了,現在已無妨礙,我們慢慢的搜查吧。」墨西哥人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只挑出兩把試試行李箱上的鑰孔,就配對了,行李箱裡塞滿了衣服。
「任何事情和*圖*書習慣了就好,你太缺乏對環境的適應力了。」
「這是沒有危險的。」接著又說:
「那是神經的問題。」墨西哥人一面說,一面留神地檢查、搜尋,行李箱內沒有一張紙條。查過行李箱後,繼而取出行李袋,割開襯裡,這塊襯裡也是廉價貨,只用橡皮膏粗糙地黏合而成的,根本不可能收藏任何東西。
「這裡不像是里茲那樣好的去處,但三更半夜除非到這種場所來,否則就吃不到東西,請你將就一點吧。」
「旅館的人已入睡了,安得烈阿利先生也不會來阻撓了,脫掉靴子如何?」
阿聖頓在稀奇古怪、亂糟糟,晴朗的街道上消磨了三天,由於太過清閒,蹓躂便成為他唯一的大事,既不像旅行者那樣的尋幽探勝,也不像作家那樣四出採訪有關寫作的生活資料,反而像流浪漢似地到處閒蕩,對他而言倒反而是爽心愜意的事,因為在太陽下山時,到處都具有音樂旋律般的文章資料,與人相處,更不期而然地幻化出對方的素描。他也多次去逛美術館,因為那裡的小安魯里比那像使他發生了難以忘懷的吸引力,他利用這個機會順路參觀了畫廊,他不知道自己是多麼喜愛里里安和布魯克的畫,每在戀戀難捨地離去後,也像從前一樣地去膜拜了蘭利亞達教堂,雖然優雅、明快的裝飾略微帶有冒凟宗教的特色,但它的結構及氣氛,仍然瀰漫著宗教式的狂熱。
「為了這緣故,你也化裝成這個樣子?」
墨西哥人換了一頂黑色假髮,修剪得很短,宛如帽子那樣緊緊地戴在他頭上,因為這緣故,使他的面容完全改變得古里古怪,和以前迥然不同。他穿著一身縐不成形的灰色舊西裝,並且急促地說:「他正在刮鬍子,非馬上趕去不可。」
「我是戰戰兢兢地在工作,而你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阿聖頓坦率直言。
「我已經查過錢袋,裡面除了錢和私人信件以及女人相片而外,別無所有,這大概是在和我一齊出門之前,又藏在行李箱裡了。」
「我搭五點鐘的火車去羅馬,從那裡發電報向他請示。」
「除掉他刮鬍子的時間以外,我都緊盯不捨的。」
阿聖頓打開房門,其實在這種季節時,旅館裡是經常闐然無人的,即就是那不勒斯城中,也幾乎看不見外國遊客的影子,這是旅館和店舖的淡季。
在阿聖頓來說,把將軍留在烏煙瘴氣的舞廳裡,任憑他跳通宵,一點也沒關係,然而任務在身,阿聖頓始終懸念著未完成的工作。他奉命在拿到馬魯艾圖.卡路莫納將軍的秘件時,才能把錢交給將軍,如今文件不知流落何處?以後將如何是好?他真的不知道下一步驟該怎麼辦?而光頭墨西哥人在經過他面前時,依然很快樂地揮手說:
「你這個無用的壞蛋,殺錯人了。」
阿聖頓一言不發,只感覺雙手微微發抖,他眉頭皺得很緊,解開鞋帶,脫下靴子,墨西哥人也如法泡製。
「你是不是也準備住在這兒?」
「其實沒有半點危險,只是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找不到文件,R上校或許會生氣吧?」
「我也存有這點疑問,不過,他自稱是靠戰爭發了一筆橫財的希臘人,他本來擁有兩艘近海的汽船,最近才脫手,他早就打算攜帶一筆錢到巴黎去尋歡作樂一番,如今才如願以償,這就是他旅行的最大目的。他沉默寡言,我曾用盡各種方法誘使他洩露口風,仍沒有辦法套出一些蛛絲馬跡。我自稱西班牙人,為了軍需品,必須親往土耳其聯絡,途經布林地西,看樣子他對這些謊言倒發生了莫大的興趣,但卻始終守口如瓶。我也因為如果太過於勉強對方,反而容易露出破綻,所以只好暫時忍耐,不過我已經知道,他把重要的文件都藏在身上。」
「你嚇了一跳吧?因為我想不敲門要比較好一點。」
光頭墨西哥人已經換回旅行時的服裝,戴著從前那頂金黃色假髮,體格顯得更為魁梧,臉型也變回來了,這種化裝來得太突然,讓阿聖頓有不倫不和_圖_書類之感。而墨西哥人則兩眼烱烱發光,似乎非常開心的樣子,並滿不在乎地向阿聖頓瞥了一眼,然後說道:
於是光頭墨西哥人大模大樣地走了出去。阿聖頓關上房門,刮淨鬍子,慢條斯理地換好衣服。當他走出旅館時,朝陽已燦爛地照耀著廣場,過路人和瘦馬拉駛的舊車,還是和幾天前一樣,但是阿聖頓看到這些情景,卻神智沮喪,一時竟然忘記快樂是什麼滋味。一如往昔,他先去了一趟領事館,查問有沒有給他的電報或信件,結果什麼也沒有。他再跑到庫克旅行社詢問開往羅馬的火車時刻,除了半夜有一班外,明天早上五點鐘還有一班,他急著想及早完成任務,然而墨西哥人究竟如何安排,他卻毫無所知。假使墨西哥人確實要去古巴,照理說應該採取先到西班牙去的這一條捷徑才對,因此阿聖頓也記下了旅行社佈告欄上所列出的明天從那不勒斯直達巴塞隆納汽船的時間表。
「距離開車時刻還有一個鐘頭,我先查一查電報的密碼。」
「別緊張,是我。」
「他為什麼今天不去羅馬?」
光頭墨西哥人站起來,用著信心十足的神氣攬起坐在近旁的女人,滑向舞池。阿聖頓靜靜地看著他,這位戴著金黃假髮、庸俗無奇的男人乍看起來似乎荒誕不經,但他的舞姿卻如此迷人,宛如貓一般敏捷地踮起腳後跟,而前趾卻似猛虎著地,輕盈而美妙。和他共舞的妖艷女人,已渾然陶醉在將軍優雅的風度之中,他摟抱女人的手腕和手指彷彿也帶著韻律,自然滑動的長腳,充滿著節奏感。不太漂亮的相貌卻具有如此獨特的丰采,使接受他邀舞的女人,在表面看起來,似乎是羞愧不勝,其實內心裡早已神魂顛倒了。將軍的模樣使阿聖頓想起從前墨西哥原始民族阿茲特克(英語:Aztecs;西班牙語:Aztecas)人所雕刻的石像,渾身散發出野蠻的氣息,並且充滿活力,可是有時又露出殘酷的表情,但總還是有些可愛之處。
阿聖頓立刻覺得自己的臉,也因亢奮而漲紅。
「我肚子很餓,有什麼吃的,可以給我一點嗎?」墨西哥人問。
阿聖頓一進旅館,便找來經理,告訴他明早就要走,並付清了一切費用,把密碼册和一、兩本書籍放進公事包,其餘行李則託旅館的伙計送去車站。阿聖頓返回房間,枯坐著等待光頭墨西哥人。又發現自己變得很神經質,雖然拿起書想好好地閱讀一番,但卻愈讀愈覺得索然無味,便換另外一本書,又覺得心煩意亂,根本不知書上所云何事。他看看壁鐘,實在還早得很,只好再取出一本書,並決心這次非強制自己讀完三十頁不可,並且發誓不再看錶,他雖然在一頁一頁的仔細閱讀,不過書上的內容是什麼,他仍舊全然不知。阿聖頓不由自主地偷瞥了一下壁鐘,才十點三十分,那光頭墨西哥人此刻在何處?做什麼?他會不會把事情搞砸了?如果真被他不幸而言中,豈不糟透?阿聖頓希望關閉窗戶,放下窗簾,認為這樣或許有助於鎮靜作用。他繼續不斷地吸菸,到十一點十五分時,即使是突然想起的一樁小事,也會使他的心猛然跳動不已,他也受著好奇心的驅使,自己測量自己的脈博,結果脈博卻又完全正常。暖和的夜晚,房內氣溫很高,但他的手腳卻是冰冷的,尤其是在想到平日所認為乏味的情形時,心裡就加倍地煩亂起來。他又想到:身為作家,依然難免要涉及謀殺和死亡的問題?因此他的意識在不知不覺中已徘徊在《罪與罰》所描述的極端恐懼中,他試圖推開浮現在眼前的謀殺場面,但那些東西卻死纏著他,嚇唬他。阿聖頓索性把書放在膝上,怔怔地望向牆上所糊著的,但已變成骯髒的褐色玫瑰圖案壁紙,盤算著在那不勒斯殺了人應如何處理才能妥當的問題。
「好的,我和你一起去。」將軍說。
「那女人如何?不錯吧!跳舞是很好的事,你也邀請一位跳舞如何?你要的話,我很樂意和圖書替你找一位,我對付女人的手腕是相當高明的。」
「東司坦基尼.安得烈阿利染患急病,目前尚滯留於比里夫斯,沒有動身的徵象,盡速返回日內瓦靜候指示。」
「看樣兒你對這件事不能適應,恨不得趕快攆走我,所以我也不勉強你,也好,我去巴塞隆納,正巧我的護照有西班牙簽證。」
「今天晚上你在什麼地方?也許有和你碰面的必要。」
「如果這樣,我一定會知道,他也絕不會冒這種風險,但房間裡什麼也找不出;究竟理由何在?我就一點也猜不透了。」他固執地又把房間重新搜索了一遍,好像無論如何也非弄到手不可,同時,他的焦躁不安和愁眉不展,已完全暴露在對方眼裡。
光頭墨西哥人好像對杳無人跡的深夜街道非常熟悉,堅定地舉步向前,和阿聖頓併肩踏著夜氣,拽著長長的身影。不久之後,就走進一條死巷裡,路旁有一家充滿邪氣的小酒店,墨西哥人已大步跨了進去:
如果帶著行李在深夜的港口停留,雖不會被人查詢,而港口附近也有不少的旅館可以投宿,但旅館裡的侍者在和自己接觸時,也一定會看出自己魂不守舍的樣子,外加投宿旅館的規則,必須在服務合填寫調查表和簽名,因此謀殺的事情依然是會敗露的。
「那是什麼!沾在袖口上的汙點是什麼?!」阿聖頓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喊了出來。
「找到文件了嗎?」
他說著就站起來,走向一個有明亮眼睛、潔白牙齒的女人,阿聖頓則一直注視著他的舉止,只見那女人馬上起身相迎,於是將軍攬住她的腰肢,滑向舞池。將軍的舞步很優美,阿聖頓看到他們兩個人已開始談話,女人笑盈盈地旋轉著,不一會兒,那女人又顯現出高興的樣兒,起初在將軍邀舞時,她還有一點躊躇之色,並且冷漠地打量他一番。但就在這轉瞬之間,她先後的態度判若兩人,她已神采飛揚地和將軍談笑,一曲終了,將軍將她送回,自己也回到阿聖頓這邊,喝下一杯葡萄酒。
瀕臨海灣有一幢別墅,被葱翠的林木環繞著,偌大的庭園和水族館,一到夜裡,鄰近四周都黝黯而無人,寂靜的草地蔓延無際,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別處單獨一個人所不會發生的事件,往往說不定會在這個地方發生,因此聰明人絕不肯在天黑以後流連在那條陰沉幽黯的小徑上。
光頭墨西哥人拉開抽屜、櫥櫃,作細密檢查,連地上舖的地毯、床墊、床舖襯裡全搜遍了,他眼裡冒火,環顧四處,阿聖頓覺得已不可能再遺漏任何可疑之處了。
阿聖頓只好戴上帽,挾起公事包,兩人一起下樓,在大門口,舖有蓆子的地板上,看門人已沉沉入睡。阿聖頓躡手躡腳地繞過櫃台,這時,他發現他的信箱內擱著一封信,取出一瞧,果然是他的,兩人又躡手躡腳地走到屋外,輕輕關上大門,快步離開旅館。阿聖頓走了差不多一碼之後,在一根電線桿下停住了腳步,拿出信來看,這封信是由領事館寄來的,信上寫著:「今晚有一封你的電報,唯恐有急事,所以叫工友火速送給你。」這封信大約是在半夜之前,阿聖頓等待墨西哥人出現時送來的,他拆開電報,是密碼。
「我有他房間裡的鑰匙,是不是要去搜查他的行李箱呢?」
「還沒有,他帶在身上的東西只有這幾件。」
「哦,是你,墨西哥人!你怎麼打扮成這副模樣?」
「這些衣服都是廉價貨,我相信如果買上等貨最後反而倒佔了便宜,因為由這些隨身之物就可以判斷出這傢伙是不是紳士。」墨西哥人粗魯地撈起一件件衣服,用輕鄙的口氣說著。
他準備伸手拍拍阿聖頓的肩膀。
他由口袋裡掏出電報,從公事包裡拿出密碼本,密碼本分為兩份,一份是薄薄的一册,另一份則只是一張紙,當時他們尚未使用複雜的密碼,所以阿聖頓已經把密碼默記在心,在離開聯盟國之前就必須把它焚毁。阿聖頓戴上眼鏡,埋首密碼本上,光頭墨西哥人則靜默地坐在旁邊https://m.hetubook.com.com逍遙地在吸菸,似乎對同伴在做些什麼,他一點也不關心,只自顧自沉醉於舒適的休息和煙霧之中。阿聖頓把電報上的密碼分成數組,每譯出一個單字後,立刻記在紙條上,他按著慣例,在密碼尚未全部譯出之前,絕不去想它的內容,因為各別去拼湊它的意思,雖然很快會獲得結論,但那結論往往會有所舛誤,阿聖頓對這個問題非常清楚,所以在他逐字查譯時,根本不費神去注意它的意思,直到整個電報譯完之後,阿聖頓才仔細地去讀著:
光頭墨西哥人咧開嘴笑著說:
「我們走吧。」阿聖頓說。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單獨去。」墨西哥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認為這樣比較方便,必要時可以馬上搜查他的隨身行李。」
「我卻不以為然,因為他顧慮得很周到,所以他必須化裝,對德國人的這套功夫,我一向非常欽佩。不過不論怎樣,他也並不寄望於好運臨頭,至於他預先捏造的那一篇合情合理藉口,我以後再對你詳細說明。」
起初阿聖頓不懂這件電報是什麼意思,重讀一遍後,不由得渾身哆嗦,但他立刻恢復沉著,只用粗暴和激動的語氣說著:
光頭墨西哥人對自己的袖口瞥了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說:
「沒有人,你可以走了。」阿聖頓說。
「你好像很擔憂火車的時間,讓我再跳一次舞,然後一起走好了。」
「辦事愈謹慎愈好,我和他已結為知交了,我們必須在布林地西待一天,他不懂義大利語,有了我,他真是高興極了。我們住在一塊兒,現在我已將他安置在這家旅館裡,明天他要去羅馬,我勢必把他盯緊,一點也不能放鬆,以防他逃走。他想遊覽那不勒斯,我對他說凡是值得一看的地方,我都可以作他的嚮導。」
很顯然地,阿聖頓已對那不勒斯厭煩了,走路時,猛烈的陽光晒得人頭昏目眩,滿街灰塵,噪音來自四面八方,震耳欲聾。他只好去那里納柯痛飲了一杯,觀賞了一部午場的電影,然後就打道回旅館了。
阿聖頓希望能瞭解墨西哥人內心裡正在想些什麼,但他一點也摸不著頭緒,最後,將軍一面用灑了香水的手帕擦拭額上的汗粒,一面走回來。
「那現在怎麼辦?」
「晚上我會在房間裡。」
阿聖頓露出不痛快的神氣,猶豫不決,墨西哥人則用好像哄小孩的口吻說:
「葡萄酒並不能算酒,連止渴都有問題,真正稱得上是酒的只有香檳,怎麼樣,你現在覺得舒服了一點嗎?」墨西哥人問。
「你先走比較妥,向左拐彎後沿甬道一直走過去,是三十五號房間。」
阿聖頓想到這兒,又偷看了一下壁鐘,他似乎已筋疲力盡,丟開書,茫然地坐著,腦海中一片空白。
「你為什麼臉色發青?不是為著害怕吧?」
「不論何時我都是快樂的,那女人卻很可憐,但我倒不太關心她的處境,我攬著她時,她眼睛濕潤,嘴唇微啟,我喜歡她這副姿態。她已經死心塌地的迷戀著我,她對我的慾望好比炎日下的乾酪,可憐的女人,不過女人終究是女人。」
「你隨我來吧,我一定會找到的。」
「那有什麼稀奇,誰都要刮鬍子的。」
然而當阿聖頓嘗了一口時,奇妙的是居然覺得食慾很強。光頭墨西哥人則張大嘴巴狼吞虎嚥,好像擺在他面前的是一盤絕美的佳餚似地,他的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嚼著通心粉的嘴巴同時也滔滔不絕。剛才和將軍共舞的女人,在短短時間內就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將軍,阿聖頓自然也聽到了由將軍所轉述的有關那女人的種種。將軍把一大盤通心粉塞進口中之後,又叫了一瓶葡萄酒。
以普西里波為起點,通往上陵的橫叉路一起有好幾條,黃昏降臨時,沿途闐寂無人,這裡確實是解決問題的最佳去處,但又如何能將心懷驚懼的人挾持到那裡來呢?或者可以在搭船離開往那不勒斯港外海行事,但雇用的船家一定會看到全部的行動,何況海上可能還有其他船隻經過,當然是諸多不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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