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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情報員

作者: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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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舞女茱麗亞.拉薩利

八、舞女茱麗亞.拉薩利

「哦!上校指的那人就是你!你是專門負責看守我的人!」
阿聖頓從女人手裡接過信,也作了檢查,看她是否遵照指示在做,然後手舉到帽沿作禮,並客氣地說:
「我依照你的意思做。你如何證明在事情做成之後,你會釋放我呢?」
「我們本著誠心待人的原則做事,我必須對妳作一番解釋,如果沒有詹多拉.達魯的問題,我和妳一點也扯不上關係,絕不會依約行事後又被逼迫下獄的道理,難道妳以為會有這種事嗎?」
「我喜歡看妳發怒的模樣,妳究竟是寫信呢?還是要我喊警察進來?」
女人昂起頭,怒氣沖沖地瞪大了眼睛說:
「原來是你們,有什麼事?」她發出尖銳的喊叫。
「發生什麼事了?為何你的臉色這樣蒼白?」女人顫聲問道。
「請坐吧。」
阿聖頓爬上山丘,落日餘暉消失了,天際萬里無雲,星月皎潔,銀輝滿地,空氣清新,這是一個冷靜的夜晚。他雙手插在口袋,把口袋裡的硬幣反覆翻了三次,據說在月夜裡這樣做會得到幸福。
「妳並沒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那麼你說好了,我按照你的話寫。」
「請進。」
「現在我的情緒很亂,一定會語無倫次,請你稍候一下可以嗎?」
「早安!用不著在這兒特意等我。」
女人神態狂亂地瞪著阿聖頓。
「用這張明信片寫一封給妳愛人的信好嗎?從明達魯利艾寄往洛桑的旅館。」
朝陽爬上山頭時,立刻有一名警察署的密探前來看阿聖頓,他名菲力克斯;是一個眼光銳利,于思鬍子,皮膚略呈古銅色的矮小法國人。他穿著一套灰色舊西裝,和一雙後跟已被磨損的長統靴,這副模樣彷彿是個已失業的律師事務所的秘書。阿聖頓遞給他一杯葡萄酒,兩人在火爐邊坐了下來。
女人聳聳肩,阿聖頓離開房間。
「可以。」阿聖頓說。
「她對沒有護照這件事如何解說?」
「對,你給我滾出去!」女人繼續用刺耳的尖叫,朝阿聖頓迎面劈過來。
她不再落淚了,阿聖頓很明顯地感到愛情已從她的心裡枯萎、衰竭了,現實的利害關係在腐化靈魂時,她終於墜入自私的漩渦裡。
「那個人不來!」
「再考慮!我已經反反覆覆地想了很久了!隨你高興怎樣處理就怎樣處理吧,一切與我無干!」
「你以為我會遵守自己的誓言?」
「我不要跟他們一齊回去!」
女人暗自思量,她的感情猶如燃盡的燭火,漸漸撫平了她一度激動不安的情緒,歷經如許折磨的風暴後,她無疑地變成了一個重視現實利益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抵達特隆車站時,氣溫雖然甚低,但天氣卻很好,阿聖頓把皮箱交給挑伕,走到茱麗亞.拉薩利和兩名刑警面前,和他們打招呼:
這時一名警探也吃過飯回來了,阿聖頓走出車站大廳,兩名警探立即接替了監視畏縮在角落裡的茱麗亞.拉薩利的責任。阿聖頓也將要寄往明達魯利艾的風景明信片交給正等在那兒的情報員,叮囑完畢,然後混進人潮,回到自己的臥車上。
阿聖頓從口袋裡拿出船伕送來的信件,遞給茱麗亞.拉薩利後說:
「我現在就去車站。」菲力克斯說。
「你看我現在這副模樣,醫生恐怕也沒有能耐醫治了。」
「我很抱歉對妳採取不和善的行為,但是想到妳最壞的時機已經成為過去,我的心情也才比較輕鬆。對朋友的死亡,妳或許會感到悲痛,但時間將會沖淡一切不幸的記憶的。」
阿聖頓道別後隨即走出房間,他在警察署耽擱了五分鐘,認為一切都已依照計劃做好了妥善的佈署,便雇車馳往郊外屬於他自己的那座寧靜小屋,他每隔一段時間前來此地時,大半都住在這棟小屋裡。他剃淨鬍鬚,沐浴過後,換上拖鞋,全身頓時感到舒適無比,接著便在疲倦的催促下進入夢鄉。第二天醒來,閱讀小說,就消磨了一個早晨。
阿聖頓在那天下午派人送信到洛桑,此時他唯有耐性地等待。翌日清晨,趕在船進港之前,便向船埠走去。售票房隔壁是候船室,他指示刑警在候船室佈置好準備圍捕,等船停在港邊,旅客排成一列魚貫地上岸,通過檢查護照關卡,當詹多拉.達魯將那本中立國所發的護照遞給檢查員的時候,就先予扣留,在身分確定之後立即逮捕。
「妳少說傻話好不?妳以為我喜歡做妳的愛人嗎?請妳識相一點,不聽從我的命令,將會造成什麼後果,妳自個兒心裡有數!」
「怎麼啦?!」阿聖頓大叫。
「那不是你的責任,這人現在不會再做出有害的事情了,以我看來,他自殺反而對我們有好處,想到這種人被處極刑,說不定會激起反效果。」阿聖頓默然而言。
「剛才的便當還合妳的胃口嗎?」阿聖頓走到女人對面,坐了下去。
「嘿,妳究竟在說什麼傻話!」刑警粗暴地吼著。
當天早晨十一點鐘,阿聖頓去探視茱麗亞,對於她從旅館逃走的事,絕口不提。可能因為有充分打扮的時間,這時她的髮型已梳得相當美麗,也塗了唇膏,更抹了胭脂,大致看起來,前一天見面時的那種憔悴顏色,已經消失無餘。
「我一會兒就回來。」阿聖頓說罷,大步跨出房間,將房門從外面反鎖起來,他一邊下樓,一邊寫好便條,吩咐打雜工人立刻送去警察署,然後轉回茱麗亞的房間。茱麗亞躺在床上,臉朝牆壁,全身顫抖,好像併發了歇斯底里症,在恐怖地嗚咽著。阿聖頓走進來的事,她渾然不知,依舊畏縮成一團,抽搐不止,阿聖頓坐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冷眼觀看雜亂散置在梳妝台上的東西,大都是些脂粉之類、髒兮兮的廉價貨,唇膏、油性雪花膏、粉撲、眉膏、帶油垢的髮夾,錯綜交雜在一塊,一陣一陣的在房間飄散著一股噁心、低賤的氣味。阿聖頓心想這女人馬不停蹄地往來於各個國家和城市、鄉村之間,過著巡迴表演辛苦流動的生涯,出入於下三流的酒店、旅館,於是他的腦子裡突然碰觸到一點可疑之處,這女人是何來歷?現在雖然是個品格下流、粗俗不堪的女人,但在年輕時又是個什麼樣子?她的外表不像是具有傳聞中的那種豐富的人生經驗,反而好像缺乏自衛的本領,很可能她是來自演藝家庭?世界各國有許多家族,世代均獻身舞蹈、雜技或歌劇、演藝,他們自成一系,子孫承襲祖業,終身都在娛樂圈與藝術裡打滾,度著浮沉不定的生活。這個仰賴舞台為生的女人也許會和她搭檔演戲的男人墜入情網,迫於奔波的生活而淪落成目前的這種情況。阿聖頓腦中不斷地浮現她在現實歲月中所接觸過的男子;戱班裡的男演員、玩弄女舞星和圖書的團主、實業家和富商大賈,以及鄉村的美男子等等,他們追求這個妖艷冶蕩的女人,被她性感的媚力挑逗得意亂情迷,但是對她而言,這都是一批肯付現款的客人,她輕而易舉地接受他們的金錢,當作表演收入的一部分。在那群好色的男人眼中,茱麗亞則是滿足他們浪蕩行為的貨品,只要捨得付出代價,便能左擁右抱,享受大都市紙醉金迷的歡樂。這種奢侈糜爛的生活,是人類社會最墮落的一面。阿聖頓這時的思想,便盤旋在這女人迷霧一般的身世中。
「請妳在明信片後面再寫上:『在國境附近費了很多時間,不過萬事順利,請你在洛桑等我。』至於還要寫些什麼隨便妳,妳要寫些溫存細語或其餘的話都可以。」
女人瞧了阿聖頓一眼,默默地拿過風景明信片,照著他的意思寫了。
阿聖頓微微頷首後,走向房門,女人又及時的喚住了他:
「只有一條路,不是他送命,就是妳倒楣。」
「好吧!請你說我該怎麼寫吧。」
「你大可放心,他除了這女人是在警察監視下以外,其餘一概不知,船伕的事你不必多慮,這是很不錯的青年,他出生時我就認識他了。」
「以後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妳問這幹嘛?」
她的話使阿聖頓無言以對,因為這件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給妳看當然可以,不過看完後要交還給我,請妳記住。」他從口袋拿出詹多拉.達魯的回信,那女人迫不及待地從他手裡搶過去,屏息細讀。一共有八張信紙,那女人一邊讀,一邊淌下了眼淚,嚶嚶啜泣之間,重複地用法語和義大利語的暱稱呼喚著愛人的名字。那女人依照R上校的指示,寫過一封希望與詹多拉.達魯在瑞士相見的信,詹多拉.達魯覆信表示他期待著這次的幽會,整個人快樂得幾乎接近瘋狂的邊緣,他在信中用熱情無比的語氣對她傾訴說:「我們兩人實在分離得太久了,我多麼希望能盡快見到我親愛的茱麗亞,一想到不久後便能相聚,我已日夜寢食難安。」他把既興奮又惶急的心情坦白地對她訴說。那女人讀完信之後,信便由她手指間滑落墜地,並且喃喃說道:
「嘿!我知道了,那殘酷無情的人,沒有半點憐憫心,被關上十年,我將會變成什麼樣子呢?我絕不願再進監獄了。」
「護照有誤?」
「你是誰?」
「對,可是我是幹了傻事,上校叫我怎樣寫,我都按照他的意思做了,這不够嗎!萬一詹多拉不給我回信,我會落得什麼下場!他不肯來的話,也沒有辦法強迫他來的啊!」
阿聖頓說完,那女人抬起頭來,倒抽一口冷氣,聲音都變得沙啞了。
當茱麗亞看見是兩名刑警時,不禁冒出一身冷汗,這兩名刑警曾經負責從布羅紐把她護送到到特隆,轉交給阿聖頓看管。
「是菲力克斯先生嗎?我給你捎來一封信,我已和她約好明天第一班船次,就送到洛桑。」
阿聖頓將行李箱的收據交給挑伕去領取,伴著茱麗亞步出車站,計程車已等候在那兒,阿聖頓讓她先上車後,自己才鑽去。到旅館的這一段路程相當遠,一路上,阿聖頓感覺到茱麗亞不時在瞟著他,她顯得有點驚慌失措,而他則保持緘默。車子到達座落於散步大道拐角,風光綺麗的旅館後,由旅館老闆親自招待到為拉薩利夫人所預定的房間裡,阿聖頓便轉身對老闆說:
「但他來不來和妳的利害有莫大的關係。」
「那人被逮捕了吧?」女人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為什麼?!」
阿聖頓猶豫了一下,從前指示女人的時候,問題倒還容易解決,不過現在可得多方思慮一下,文筆固然不宜過分講究,太流暢了只怕也會引起對方的疑慮,當人們的感情達於振奮的巔峰狀態時,所傾吐出來的話,往往會帶有小學生演講或表演舞台劇的調調兒,自身也許是無法抑制,但在旁觀者聽來,總覺得有點裝腔作勢的味道。當作者設法使故事裡面的主角發表意見時,最好能採用漫不經心、鎮靜而有力的說法來爭取同感。這是一封關鍵信,所以必須特別仔細地做得圓滿無缺。儘管如此,阿聖頓對於自己的緊張和多餘的顧慮,也不免暗覺好笑。
這女人向後挪了一下,使自己更深陷在角落裡,她的臉色在黯淡的光線下一陣青一陣白,兩眼瞪得圓圓地東顧西盼,並流露出絕望的神態。
「現在他在何處?」阿聖頓問。
「實在逼人太甚了,我真恨不得親手殺死那老頭上校,我就是死了也痛快!這毫無人性的混蛋!我是個多麼不幸的人啊!」她把整個的臉,埋藏在雙掌裡。
「我的同伴全都變得自暴自棄、不愛管閒事了,因為今天中午,在開往里昂的火車快開時,那女人在車站上左顧右盼,我以為她迷路了,便善意地去問她:妳怎麼啦?我是警察署裡的人。她聽了立刻露出陰狠惡毒的眼光,假如眼睛能致人於死地的話,那我現在就不能活著站在這裡了。」
「形式上雖是如此,但我絕不會干擾妳。」
這時船已緩緩地駛來了,旅客也都聚集在扶梯口附近,而阿聖頓的神經,則緊張振奮到極點,他快捷地跑到碼頭邊向船上張望,卻看不到一張類似印度人的臉,詹多拉沒有赴約嗎?阿聖頓頓時覺得失望萬分,在特隆上岸的旅客只有六個人,通過海關檢查,紛紛各自散去。阿聖頓則在空無一人的船埠上躑躅不去。
「我需要三十分鐘才能寫完。」
第三天,阿聖頓沒有去探視那女人,晚餐後,菲力克斯拿著詹多拉.達魯的覆信來到阿聖頓的小屋。
「那大概在候船室了?」
「我喜歡早點解除妳的拘禁,我的口袋裡裝著妳去西班牙——已辦妥一切手續的護照。」
「請你看看。」菲力克斯說。
「死啦?他服毒自盡了是不是?是的,他有服毒的時間,所以他沒有被逮捕。」
「他們已經辦好事情,以後不會再來打擾妳了。」
「拉薩利夫人,請開門,我有事告訴妳。」
「我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自己愛上的是一個懦弱的男人。」阿聖頓開始口述,「你若全心愛我,對於我這一點點要求,應該是不會躊躇。」阿聖頓說到這兒又指示茱麗亞說:「請妳在『不會』底下畫兩道線以資強調。」然後又接下去口述那封信的內容:「我保證萬事皆安全,當然如果你不愛我的話,就不必來了,你還是走吧,回到安全的柏林,回到你的地方去吧。我對這些事已經厭煩不堪了,如今我孤單寂寞,終日想你、等你而一病不起,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你的來臨,你若真心愛我,你為什麼還要遲疑不決呢?從這一點看來www.hetubook.com.com,你心裡根本沒有我的存在,你使我非常失望,我心已死,錢也告罄了,我待不住了,何況這旅館也不值得我再住下去。我在巴黎還有表演的契約,有一位巴黎的朋友,他對我表現得非常誠實而可愛。我已為你耗費了太多無意義的時光,想不到竟然一無所獲,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結束了,還是早點分手罷,你再也找不出像我這般深愛著你的女人了。我無法拒絕那位朋友善意的建議,我已打電報給他,一有回音,我便啟程前往巴黎。我並沒有責備你的變心,這原非你的罪過,但我也非那種虛擲青春的傻女人,歲月不饒人,我已立定主意了,再見,茱麗亞上。」
「妳獨自承擔責任。」
經過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才聽到裡頭轉動鑰匙的聲音,那女人蓬頭垢面,身穿睡袍,乍看像是剛從床上起來的樣子,渾渾噩噩地站在那裡。
阿聖頓把信放進口袋,賞給船伕五十法郎,返回小屋後立即上床入睡。
「妳若不肯開門,我就請鎖匠來,把門撬開進去!」
「請坐,我要請教你一、兩個問題。」菲力克斯竭力保持鎮靜。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女人不禁泣下,她頹然跪下抱住阿聖頓的膝蓋,哭訴著請他大發慈悲,同情她的不幸。
「我的想法不是這樣,老實說,從荒僻的監獄將妳送來如此安適的旅館,並非單單為了妳才費這麼大的勁。基於慎重起見,我不得不對妳提出嚴重的警告,妳的雙腳正如被監獄的鐵鍊束縛著一樣,絕無逃出特隆的機會,妳還是放聰明一點。枉費時間精神寫這些永遠不會發生效力的信,未免太愚不可及了!」
阿聖頓稍一沉思,立刻發覺這女人無疑地能嚴守秘密,更想到若是換了自己置身於那種場合裡,他會懷疑自己能否預知那宛如演戲一般的計謀。
他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碼頭,阿聖頓搶先闖入候船室,但見人聲嘈雜,在比手劃腳喧嚷的人群把一個倒在地上的男人團團圍住。
「是誰?」
「好,我給妳五分鐘時限,讓妳重新考慮。」
「我自己會穿!」
茱麗亞立刻兩眼爆射出忿怒的光芒,但又強自抑制,忍氣吞聲地沉默下去。桌上擺有紙筆,她便坐在梳妝台上,埋頭揮筆,當她寫好信,交給阿聖頓之際,抹了胭脂的臉龐卻變成一片蒼白。這是一封好像不慣於用文筆來傳達心聲的信,但無可否認的,這封信寫得非常好,尤其是最後的一段,談到她日夜思戀愛人時,那女人已不知不覺地被繾綣深情所困擾,毫無掩飾地表白了她內心無限的熱情,確實感人之至。
「對不起,我再也不幹了,現在我連一個字也不願意再寫了!」
火車停在某站時,佇立在月台上等候的刑警趨前叩敲窗門,阿聖頓拉開車門,刑警立刻把一張印有風景的明信片遞給他。上面畫著以法國、瑞士邊境的明達魯利艾車站為主題的風景,當中一銅像旁邊,種植了二、三株篠懸木,遠處還有一個大廣場,這是一張很俗氣的風景畫。於是阿聖頓交給茱麗亞一枝鉛筆,並說:
「我沒有出賣什麼秘密!也沒有做什麼壞勾當!」
「如果我真的獲知妳有多恨我,我就覺得興趣索然了,不過我絲毫想不出妳為什麼有這樣恨我的原因,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妳站起來。」其中一名刑警冷冷地開了口,他的語氣中含有由不得妳的威嚴,並且還帶著陰沉脅迫的腔調。
「那人戴的手錶是去年我送他的聖誕禮物,是我花了十二英鎊買的,能不能退還給我呢?」
「這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對我溫柔、體貼,我經常在歐洲各地巡迴表演,簡直沒有一天悠閒的時間,這種生活並不快樂,何況到小戲院去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起初我也誤以為他不是好人。」
「現在我要走了,真打擾妳,請妳好好兒安歇吧,明天早上到特隆車站時,我會來接妳。」
「哼!這有什麼兩樣。」
「你們設想得很周到,開車時我也會來和她講講話。」
「請。」
「信的內容由我來說,妳照我的話寫就好了。」
阿聖頓打開詹多拉.達魯的信,信中洋溢著難以言傳的愛戀,文筆所抒之處,莫不蘊藏著訴說不盡的苦惱,倘若阿聖頓稍微懂得一點戀愛心情的話,他一定會發現字裡行間充滿了傾慕的熱情,詹多拉.達魯描述他彷彿站在海邊的心情,不斷地眺望對岸的法國領土,想起兩個人只隔著一脈湖水,居然連相見的機會也沒有。並在信中反覆地陳述:他的確沒有辦法到那裡去,他希望茱麗亞放棄這個希望,他說:『為了妳,我心甘情願地替妳做任何事,唯有到特隆的事,我的確辦不到,若妳非叫我去不可,我雖無法予以回絕,但只求妳體諒我的立場。我現在必須回去了,恐怕不能再與妳相會了,這實非得已,失望、悲傷和眷戀不捨交織在我心裡,但願妳能衝破越境的障礙,投向我期待已久渴盼擁抱妳的懷抱裡來,我們兩人生生世世便永不分離了。』信中交疊著瘋狂的囈語,雖然他的文采顯得不太自然,但不難看出寫信者心底燃燒著愈來愈熾烈的情火,完全像一個神志激動得已瀕臨崩潰邊緣的人,併發出來的痛苦之聲。
「是安特恩爾嗎?」
「出賣了朋友,如果還要關上十年的監獄,豈不是變成天大的笑話?」
「假如我不肯呢?」
「我第一個下船,菲力克斯先生叫我馬上來請你,所以……」
「我要去西班牙。」
阿聖頓撿起信,放回口袋,然後說:
「妳不得不起來的,我必須把妳交還給他們了。」阿聖頓說。
「不經由我的同意自行寫信或脫逃,妳不是對我承諾過絕對不幹這種事的嗎?」
「我不幹!我不幹‼我答應的事已經做完了!」
「請妳再加上一項:怕事情會走漏,特派專人持信奉上,他是瑞士人,絕對可以信任。」
女人似乎快要昏厥過去,她雙手環抱,渾身哆嗦,默然無助地伸出顫抖的手取過紙和筆,寫好的信並不能使阿聖頓感到滿意,他命令她重寫,直到阿聖頓認為毫無破綻後才停止。此刻她投身在床褥上,放聲痛哭,她的悲傷吐露出深切的情意,雖然並無矯飾之處,但那樣子也彷彿在演戲一般,絲毫不能打動阿聖頓的心。
「我沒有半點力氣了,你再叫我做什麼事,我都沒有辦法,你只要看我一眼,就曉得我已經病倒了,昨天一整個晚上,我一直覺得渾身不適。」
這對阿聖頓不啻是心驚肉跳的一刻。
「我今晚打電報通知去西班牙邊境的刑警,不要在通過時為難妳,如果妳肯聽我的勸告,我希望妳早點離開法國。」
阿聖頓買了www.hetubook.com.com二等車票,坐上自己的車廂,等到他去茱麗亞.拉薩利的車廂時,她剛好吃完飯。看她的便當盒,發現她的食慾很強,已全部吃光,阿聖頓來到之後,兩名警探便看到了阿聖頓朝他們所使的眼色。於是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他一口回絕說不願做冒險的事。」
「妳看著辦吧,再請妳在信封上面寫:不受歡迎的我馬上會離去,那時你就解脫了。」
「我寂寞不寂寞,與你何干?」
「因為這樣比較妥當。」
「我站不起來,我生病了!你想殺了我嗎?」
「這女人已超出我想像中的愚蠢。」阿聖頓說。
「他們會送妳回英國。」
「可以!請!」菲力克斯很有禮貌地回答。
菲力克斯把寄給拉薩利夫人的信交給阿聖頓,一看即知寄信人是詹多拉.達魯,筆跡好像蚯蚓似地。這時,從日內瓦開來,途經洛桑往湖岸末端的船隻又在遠處出現,這船每天清晨從日內瓦啟程二十分鐘後,一定要泊靠特隆船埠,很迅速地,阿聖頓腦中忽然閃過一線希望。
「不錯。」
「當然。」
「請妳寫一封信給妳親愛的人,必須這樣寫:『由於護照有不妥之處,所以瑞士警察署不許我越境,我不得不來這裡,這是很寧靜而漂亮的城市,甚至於因為太寧靜了,使得我把還在繼續進行的戰爭,都拋向九霄雲外了。』此外再寫一些引誘詹多拉來這裡的話。」
「借我看看,拜託!拜託!」
「妳已經不會被任何人監視,我把妳送到旅館之後也要走的,請妳好好兒休息吧。」
「我發誓再也不願意進監獄了,我活在世上的時間已不會太長,而上校說要囚禁我十年,誰知道我能不能再活著出來!」那女人突然大聲嚷叫起來。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這旅館把我的神經刺|激得太厲害,為什麼不乾脆把我關進監牢裡去!不論我走到哪裡,都有密探跟蹤我!你以為我麻痺了嗎?你儘叫我做些寡廉鮮恥的事,你們全部都是不要臉的傢伙!究竟我犯了什麼罪,請問我究竟犯了什麼罪?我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女人,你叫我做那些事,實在太殘忍了!」
「妳不要說傻話好嗎?否則妳就無法得救了。」
「我也去。」
「氰酸鉀。」醫生轉向阿聖頓說。
當印度人登岸時,菲力克斯根據肖像畫曉得了這人就是千方百計尋找的對象,上岸的旅客只有四個人,詹多拉.達魯最後一個離船。菲力克斯為了拖延時間,就慢條斯理地檢查前面三個人的護照,終於輪到詹多拉.達魯,那護照是由西班牙政府簽發的,手續方面毫無不妥之處。菲力克斯對他作了例行詢問,然後紀錄在海關名簿上,和善地說:
「這確是不假,因為到目前為止,妳還沒有這種機會,妳在招供書上已經簽過字了,是嗎?」
阿聖頓拔腿飛奔,送信的男子一邊吁吁氣喘,一邊忙著敍述把信退還給寄信人的情形:
「你看過這封信,便應當知道他如何愛我,他對我的愛情一點兒也沒有可疑的地方,因為我有很確定的理由可以這樣說。」
阿聖頓再度向兩名刑警作了一個暗示,兩人便退出房間,女人倒地低聲飲泣,阿聖頓等女人漸漸安靜下來時,才把她扶起來,坐回椅上。
阿聖頓親眼看見信被退回給送信人,菲力克斯把他交待的話也傳達了,便慢慢踱回郊外的小屋。阿聖頓想詹多拉可能搭乘那艘大約下午五點鐘進港的船隻,也就在那當兒,他與在德國工作的情報人員有一個預訂的約會,所以他事先告訴菲力克斯自己耽擱的可能性,並囑咐若是詹多拉來了的話,盡量找藉口將他扣留住,押送詹多拉去巴黎的火車在八點鐘開出,千萬勿掉以輕心,必須謹慎小心,以免壞了大事。阿聖頓交待完畢後,獨自在湖畔蹓躂,薄暮的天色依舊十分光亮,從山丘遠眺,港邊一帶的景象盡入眼簾,離港的船隻緩緩朝前推進。這時,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淹沒了他的思想,他的心怦然直跳,也本能地加緊了腳步,同時又有人從遠處奔了過來,正是那位送信的男人。
詹多拉.達魯踏進候船室,發現兩名刑警赫然站著,他立刻就發覺自己已經上當了。
「妳再寫一封信告訴他,請他務必放心,不會有絲毫危險,若真有詐,絕不會叫他來,妳這樣寫好了:『假使你真心愛我,你怎麼忍心躊躇不決呢!』」
「你這個畜生!」女人深痛惡絕地詛咒對方。
「由不得他拒絕,你一定要想辦法說服他。」
「謝謝。」菲力克斯接著又說。
老闆行了個禮,也抽身引退。
「那女人和船伕見面的結果,什麼時候才會知道?」
驀地,一陣恐懼的戰慄侵襲了阿聖頓的脊髓。
「把信立刻退給那人,要他盡快退還給寄信人,囑咐他對寄信人說她不肯收下這封信。倘若寄信人請他再度把信轉交給女人,便回覆他說女人已經整裝待發了,現在將信送到特隆恐怕已無多大用處,吩付他務必要對寄信人這樣說。」
「那麼就是明天?」
翌日,他又去探訪茱麗亞,發現她的房門鎖上了,他用力敲門,也無人應聲,阿聖頓只得拉開磉子叫喚:
阿聖頓盡量溫和地和她攀談,猶如對待病人一般,壓制著自己隨時可能爆發的壞脾氣。
「他終於來了!」
「當然。」阿聖頓說。
「那女人又懇求船伕說:『今天晚上十點鐘,請你到通往維恩的路上,在那裡我們再商議。』並且還很含蓄地對船伕說:『如果你要我依從你,我不會拒絕的。』我私下交代那個船伕:這件事任由他辦,有緊急的情況,則必須來向我報告。」
女人略微點了點頭,一言不發,阿聖頓取出菸匣說:
茱麗亞.拉薩利則丟過來一個不愉快的眼光。
阿聖頓取出懷錶,看了一眼,隨即坐在零亂不整的床邊上。
「他死了。」阿聖頓緩慢地回了一句。
女人驀地起身,暴跳如雷,指著阿聖頓破口大罵起來。
「請你幫幫忙,不要讓他們帶我回去!我不喜歡回去,求求你!」
「這裡很不錯,我馬上就要走了。」
群眾七嘴八舌地圍攏過來,菲力克斯拉開嗓子設法辯解。
印度人接到退信時,臉色立刻變青,誰也不會想到黑色的皮膚也會發青。印度人將信揉成一團,看他那副樣子彷彿連自己該怎麼辦都不知道,兩行熱淚從面頰上直滾下來,因為他很健壯,所以樣子變得非常可怕,他用別人聽不懂的話自己嘟囔了一陣子,然後用法語問往特隆的船班何時開出。於是送信人也搭上了同一艘船,四處尋找詹多拉的蹤跡,好一會兒,這才看到了他,印度人獨自一人站在船頭上,穿著長外套,帽子戴得很低,船隻來到特隆時,和圖書他的眼睛一點也不放鬆地凝視著特隆街道。
「我身體不舒服,正在休息,不願意見任何人。」
茱麗亞自衛地一把抱住阿聖頓,阿聖頓也為之吃了一驚,只聽見那女人哭訴著:
「一切都完了,這樁事是失敗了,我們熱切期待的人沒有來,你知道嗎?」阿聖頓對檢查護照的菲力克斯說。
「你們想把我帶到哪裡去?」
「就這樣吧,我告辭了,希望在下次見面時,我能對妳宣布妳已是自由之身,隨妳高興到哪裡去都行,妳預備去哪裡?」
「我去看看拉薩利夫人,如果她想再住一、兩天,就由她去,立刻要離開的話,當然也可以,通知車站上的刑警放她走。」
「那你今天又要叫我做什麼?恐怕不是單單為了探望我吧?」
她迅速地回過頭瞪視著阿聖頓,面孔漸漸地變成可怕的死灰色。
正是詹多拉.達魯,兩眼圓瞪,嘴吐白沫,身體扭曲,形態駭人,顯然已經斷氣了。
女人的目光一接觸到信,頓時打了一個哆嗦,泛黃的臉孔變成鐵青。
小個子的密探聳聳肩,笑著說:
「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這女人發出悽厲的吼聲。
那女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阿聖頓,因為她不瞭解他話中的意思,只在聽到這一席話時,神情恍惚是在作夢一般。
「那人身上所帶的東西怎麼處理?」
「你只要瞭解我有多恨你這件事,就够了。」
女人掙脫了刑警的手,脫掉睡袍,三人眼睜睜地看著她鑽進衣服,並很勉強地穿上似乎嫌小的鞋子,接著梳了梳頭髮,又瞄了一眼站立在一旁的刑警,在這些男人面前,她果真能泰然自若地穿好衣服嗎?假使R上校看到這種情形,一定會大聲痛罵她是蠢貨,阿聖頓卻是一心希望她快點穿好衣服。她起身走向梳妝台前,阿聖頓讓坐,她熟練而快速地塗底層雪花膏,繼而用骯髒的毛巾拭掉,撲粉後,描畫眉毛、眼圈,靈活運轉的手微微顫抖著,三個男人一聲不響地注視著她化妝的情形。女人最後抹上唇膏、胭脂,戴上小帽,深深地幾乎遮蓋了眼角部分,俟一切就緒後,阿聖頓對其中一名刑警使了一個眼色,刑警從口袋裡掏出手銬,走近女人身邊。
一位刑警已趨前握住她的手腕。
「妳最好再考慮一下!」
「絕沒有那麼回事,住在這旅館裡就好像住在妳自己家裡一樣的自由,妳高興到哪裡都可以,只有兩件事情請妳牢牢記住,妳寫信時不能瞞著我,未獲得我的許可,妳不能離開特隆。」
「請你到候船室,有一、兩件手續需要辦理。」
女人瞥見手銬時,訝異地倒退,攤開雙手,用悽涼的聲音說:
茱麗亞惡狠狠地睨視著阿聖頓一會兒,覺得違抗無濟於事,便老老實實地照寫了,不過她的腦海中也在盤想著:「不如表面佯裝出很順服,也許還能多拖延一點時間。」而嘴卻在說:
刑警把手高舉到帽沿,說了幾句客套話,並向茱麗亞點點頭就掉頭走了。
艾米昻是特隆附近的另一個湖岸城市,在那裡泊有橫渡湖面,前往瑞士的船隻。
在八點的火車開行之前,阿聖頓把行李箱託運之後,便在月台附近來回地踱著,他已經找到茱麗亞.拉薩利所坐的車廂。也看到她畏縮在車廂的角落裡,那兒的光線十分黯淡,所以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有兩名便衣警探在布羅紐站替代英國警察接管了這個女人,這時,兩名便衣警探正嚴密地監視那女人,其中一名警探在勒曼湖法國邊境曾與阿聖頓共過事,他一見阿聖頓走到自己身邊,就連忙頷首招呼說:
阿聖頓會意地點頭。
「會不會捱罵呢?」他憂心忡忡地問。
「有信來了。」
「再寫一封信給詹多拉.達魯。」
「帶這封信來的人在哪裡?」
「謝謝!我告辭了,明天再來看妳。」
「但由於那女人沒有護照,因此船上的人不許她上船。」
「不要理會她,她馬上就會知道吵吵鬧鬧是無用的。」
她一言不發,阿聖頓左思右想,再找不出別的話來,便起身告辭。
「快!快!他已經來了!」那個人喊著。
「怎麼了,有什麼消息?」
「這只怪妳自己跳進了不幸的深淵,難道妳不知道幹間諜是很危險的事?」
「那傢伙靠得住嗎?」阿聖頓問。
「他經常隨身攜帶毒藥,他絕不願意被英國人活捉。」
「用妳自己的語氣寫比較好。」
阿聖頓把信遞給正在等候的情報員,火速地送到湖岸對面去,當天薄暮時分,阿聖頓已拿著詹多拉.達魯的回信,再度訪問茱麗亞,她焦躁地搶走信,先將它擁貼在胸口上,然後匆遽地讀著讀著,忽然呼出了狂喜之聲:
「報出名字也沒有多大意義可言,我正要去特隆,我已經在拉.布拉斯旅館替妳訂好房間,目前在特隆營業的旅館只有這一家,我想住起來一定會覺得非常舒適的。」
她惶恐地搖頭:
不久,醫生趕到,宣布業已死亡。
「千萬不能來,你不要顧慮我從前寫的信,這太危險了,我愛你,你是我親密、重要的人,無論如何你必須回去。」
「那女人一定想到搭火車也不可靠;並且還有更有趣的事在後頭,那女人給船伕一千法郎紙幣,要求他載她前往洛桑。」
「他不會來的,再寫信也沒有用處!」
茱麗亞也翻身坐起來問:
阿聖頓竭力避開女人的糾纏:
刑警毫不放鬆地掐緊她的手臂,正要扣上手銬之際她聲嘶力竭地嚎哭,頹然倒下。
當他再走回到旅館時,一陣捲心菜和烤羊肉的味道隨風飄送過來,偌大房間的牆壁上掛著彩色廣告畫;是福爾布魯、卡路賈松努、莫魯瑪勒等海水浴場宣傳海報以及鐵路局印製的彩色圖片,琳瑯滿目。阿聖頓走到樓上,輕輕叩敲房門,沒人應聲,便推門而入,只見茱麗亞憂愁地坐在梳妝台前,對於有人走進房間的腳步聲都未予以理會。只怔怔地凝視著鏡子,從她的表情判斷,知道她這樣茫茫然地坐在化粧台前已經很久很久了。
「他們約定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在渡船頭會面。」
印度人的覆信文詞並茂,用很誇張的英文描述絕望的心情,並以迫切的語氣期待與茱麗亞相聚,希望設法破除阻礙她越境的艱難。也說明叫他到特隆來赴約,是絕不可能的事,自己是被懸賞重犯,如果不顧一切地冒險越過國境,除非是瘋子才會這樣做。信的內容大約如此,另外還附了一句妙語:「妳不會希望你肥胖的愛人死於亂槍之下吧?」這是最後的結語。
「我要聽你的話,我什麼事都肯做。」
女人狂亂地嘶喊,五分鐘很快地就過去了,阿聖頓冷靜地站起身來。
「你放我走,我什麼都肯做!」
女人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拿起鋼筆和信紙https://m.hetubook•com•com,坐在梳妝台前。
「他已經有回信了,那封信就在這裡。」
「你們打算叫我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真是寡廉鮮恥的傢伙!」
「妳真的愛那男人?」
兩人沿著山丘走下去,來到碼頭,為了避開凛冽的北風,都隱身在海關附近的草叢裡,一會兒,一個男人衝進草坪,菲力克斯便由掩蔽處閃身出去問:
「上校既然這樣允諾,我只遵從上校的命令行事,這一點妳應該相信。」
「你以為他會這麼傻嗎?他一定會拒絕的。」
「她謊稱忘記帶在身上,她對碼頭上的警察說,她和在艾米昂的朋友有重要的約會,請他們讓她上船,並且拿出一百法郎來賄賂刑警。」
「因為人無須去吃無謂的苦頭,我把書擱在這裡,願意不願意看,都隨妳便。」
阿聖頓赧然說道:
「是不是我身邊有刑警跟著?」
「請妳安靜地坐下來,現在請妳重寫一封能寄去的信。」
「十四日那天在洛桑的里芒旅館相會的電報,已經用妳的名義寄往荷蘭了。」
「他們要去那裡?」女人問。
「護照非常完備。」
「妳有什麼問題儘管告訴我,只要我辦得到,一定會代勞。」
「絕對這個字怎麼拼?」
「那個人不來!那個人不來!」她喜極忘形地反覆喊著。
「自殺!我派人去請醫生了,但是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
阿聖頓把寫好的信重新過目一遍,雖然不盡滿意,但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而已,這女人不懂英文,只能聽著自己的話拼音,所以錯得一塌糊塗,筆跡猶如兒童塗鴉一般,任意塗改的地方很多,偶爾插|進一、兩句法文,部分字跡由於承受熱淚的滋潤而模糊不清。
忽聞叩門聲,阿聖頓立即應聲:
女人帶著嘲笑的口氣高聲喧嚷起來。
「妳已經是自由之身了,隨妳的意思走吧,誰也不會再攔阻妳了,船票、護照和錢都在這兒,另外幾樣東西是妳被逮捕之前所有的,請妳收回,妳想再看看詹多拉.達魯一眼嗎?」
但她發現阿聖頓出現在鏡裡時,顯得非常震驚,臉色遽變,神態惶急,站起身的當兒竟幾乎掀倒椅子。
「我絕對不幹這種事!」
「她好像不太愛開口。」警探說。
「好!我替妳把一切手續辦妥。」
「房間裡很燠悶,可以讓我脫下外套嗎?」詹多拉.達魯說,候船室內設有小壁爐,散發著蒸籠一般的熱氣。
印度人好像很費力地將外套脫下,轉身把它掛上落地衣架,也就在這時,突然踉蹌了一步,仆倒在地上,眾人見狀大驚失色,頓時騷動起來。詹多拉.達魯順著脫衣之勢,很機敏地把捏藏在手心裡的毒藥吞了下去。阿聖頓嗅了嗅毒藥瓶,傳出強烈的扁桃臭味。
「妳當初到這裡來之前,早已一口答應做成這樁事,在這個條件之下,妳才能來此地的。」
「我帶來了幾本書,給妳消磨寂寞的時光。」阿聖頓說。
「我已經沒有辦法幫助妳了。」
阿聖頓望了望鐘說:
「那女人很會珍惜時間,在進旅館不到十五分鐘,就擕帶著衣服和首飾的包裹逃出旅館,把東西賣給布場附近的店舖,下午定期船一進港,她就去碼頭上購買往艾米昂的船票。」那法國密探告訴阿聖頓說。
「你要我做些什麼呢?」女人忍不住又悲從中來。
「我會照你的話去做的,我絕不會偷偷地寫信,或逃離這裡,我可以用我的名譽擔保。」
阿聖頓瞧一眼站在前面的男人,並不打算詢問他和茱麗亞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他接過信,藉著菲力克斯的手電筒讀信,這封用德文寫的信錯誤極多:
「不,我不要!」
由於先入為主的觀念,阿聖頓覺得茱麗亞.拉薩利的皮膚稍呈淺褐色,眼珠漆黑,頭髮扣在帽子裡,看起來已遠離了黛綠年華的時代,大約在三十五歲左右,呈現皺紋的褐色皮膚,更由於缺少化妝而顯得格外憔悴,除了一雙大大的眼睛之外,毫無可稱為美之處。茱麗亞身材壯碩,用這樣高大的身體表現優美的舞姿,似乎稍嫌勉強一點,在阿聖頓的想像中,這女人作西班牙裝扮時或許會標緻一點,不過看她穿著破舊而寒酸的衣服,畏縮在車廂的一角,就不免想到這樣醜陋的女人,為什麼會使印度人著迷得如此厲害?茱麗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阿聖頓,大概也在心裡估量他:究竟是何等人物?她的視線緩緩地隨著噴出的一口煙,裊裊上升,剎那間消失在空氣中。她的視線重又落回阿聖頓身上,閉口不言是壯膽的方法之一,但是她神經緊張、因恐懼而微微發抖的神情,已完全暴露在對方眼底。最後,阿聖頓才聽到那女人用帶著義大利腔調的法語問:
「妳自己如果沒有辦法的話,那只好勞駕他們動手了,如果他們粗手笨腳地使妳不舒服,妳最好少叫喊!」
「請你稍候一下,我還要拜託你一件事,因為我想你是很誠實的人。」
「抽菸嗎?」
「包括外出的自由嗎?」女人情急地問。
「上校果真如此說過,就無疑地會這樣做。」
「在售票處。」
「我問過那女人是否去餐車用膳,但她說要在這兒吃,我只好替她買來便當,你看這樣妥當不妥當?」
「我和我的同伴輪流去餐車,沒有把那女人單獨留在那裡。」
「有沒有必要請醫師?不須花費多少時間的。」
但是阿聖頓卻以為最好趁她尚未忘記之前提筆,於是他立刻剝奪了女人恢復心情的時間:
「好!我在這裡等候。」阿聖頓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妳怎麼知道他是服毒?」
「什麼狗屁意思!我已經盡過我所有的力量了,如果事情再不成功,你又想怎麼樣?」
「那麼,現在換你來監視我了?」
詹多拉.達魯略微猶豫,但還是跟著海關檢查員走進候船室,菲力克斯站往一旁推門而入:
阿聖頓目前的處境和醫師面臨連聲叫痛的患者一樣,阿聖頓突然生出這種想法,並非是他個人處理事情的本性,但R上校能把這種奇特的任務交由他處置的道理,現在總算是恍然大悟了。因為應付這項工作時需要一顆冷靜的頭腦,更重要的是能抑制住感情的衝動。
「那個船伕如何答覆?」
女人瞥了他一眼,有些躊躇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默默地從菸匣裡取出一根香菸。在劃火柴點菸時,阿聖頓立刻被她的相貌嚇了一跳,不曉得基於什麼理由,他始終以為茱麗亞.拉薩利是金髮女人,也許是把她歸諸於東方人一向喜愛金黃頭髮,潔白皮膚,和碧藍眼睛的白種美人之故吧。
「我們已為妳盡了地主之誼,在這裡妳可以得到完全的自由,妳喜歡什麼就吩咐他們送來,當然這只限於對旅館主人而言,妳和其餘的客人毫無兩樣,妳已完全是自由的了。」阿聖頓對茱麗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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