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七章
瓊斯先生對他皺著眉苦思。
一陣沉默。兩人各自瞪著房間一角。忽然,瓊斯先生把腳輕輕一跺,向門口走去。里卡多在門外追上了他。
「明白了,」瓊斯先生無精打采的嗤道。「可是外面黑不溜湫的,你想看什麼?」
「嗨,馬丁!」
「好,我要刮刮鬍子。」他打定主意,站起身來。
里卡多禁不住罵出一句不敬鬼神的話。不中用!猴急鬼!他眼淚都要出來了。
「先生,還是進去罷,」里卡多道。「噯呀?先前那些簾帳並沒有放下的。敢情這會兒他在背後瞅著——閃閃縮縮、狡詐的畜生!」
他極力推測所得的答案——是去同那黃臉漢會合。阿王開小差之說,里卡多根本不予置信。那是一篇謊話——一個陰謀中重要的一部分。海斯特去調配新行動。然而里卡多深信女子是同他自己一條陣線的——那女子一身膽識,深明事理;他自己的同道!
「是一著棋。媽的,老子懂才怪。」
「我自己也不太知道,」他用空洞洞的聲音咕噥道,一邊呆呆的瞪視著大老闆屋子。「真
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邪門。」他把聲調壓得更低說。
他輕快的回到屋裡來。瓊斯先生重新盤著腿坐在榻首,背靠在壁上。
瓊斯先生好像什麼也沒有聽見。
「那人好像很擔心的樣子呢,」他自言自語似的咕噥道。「倘使那唐人當真偷了他的錢!那人好像十分擔心。」
「自從咱們給攆出馬尼拉之後,先生您不是對我說過不下二十回,說咱們要一筆本錢去東岸打天下的嗎?您常常跟我說要吞掉他們那些官老爺呀、葡萄牙飯桶呀,咱們就得先輸脫了底。您不是老愁著沒法子弄來一大筆現金嗎?老待在荷蘭那座破鏡,同他娘的討飯的錢莊夥計、那類傢伙玩兩個銅板一局的什麼的,就可以撈得著麼?吶,現在我帶您到這兒來,來撈現金——說真的,還好一大筆哩。」他咬牙切齒的添上一句。
他朝老闆斜瞟了一眼,剃著鬍子時又瞟了幾眼;不久剃畢,把器具收回,踱起步來,嘴裡斷斷續續再哼出些不知什麼歌兒,眼睛又斜瞟著老闆。瓊斯先生紋絲和*圖*書不動,薄薄的嘴唇抿緊,雙目也不可見。他的臉活像一件雕刻。
「不行,先生。您有什麼話好說呢?你想識破他的鬼話嗎?您哪有法子叫他講真話?整治這偽君子的時辰還沒有到呢。您別是以為我會臨陣退縮罷?他的那個黃臉漢,我一見到當然就一槍取他狗命;至於那位海遭瘟海斯特先生,時辰還沒到呢。我頭腦現在比您還清醒。咱們回到屋裡去吧。你看,咱們站在這裡一點兒屏障也沒有——萬一他向咱們放上一槍!他是摸不準、不真誠的下流胚呢。」
「他們這樣究竟會上哪兒去呢?」他在肚裡自問。
「您想這可是他編出來嚇唬咱們的?」里卡多問。
「是,先生。」
里卡多沒有答話,在房間裡又兜了一兩圈便溜了出去。他獨自對著老闆時已感到不自在了。
「先生,是他的詭計,不是別的。」里卡多急切的分辯,因為瓊斯先生的猜測太叫人喪氣了。「嗐,那些錢他藏也來不及,還會叫一個黃臉漢曉得收在哪裡,給偷了去?這裡頭另有文章吶。準是了,不過是什麼m.hetubook.com.com文章呢?」他激烈的辯道。
里卡多險些兒便唉呀喊出一聲來,一時卻說不上話來。他只是本能地把老闆的手按到脅上。
「那麼先生是想跟那個下流胚來一手牌戲試試看了?」里卡多遽然止步,搓著手說。
祕書哼了一會,然後說:
終於里卡多說服了瓊斯先生返回他的隱地。那祕書卻留在涼台上——說是要看看那黃臉漢可有在附近偷偷摸摸走動;果然看見了,他就打一槍,管他後果如何。其實他是想一人獨處,避開老闆那深深陷下的眼睛。他情思昏昏,渴望獨自縱情幻想一番。打從那早上起,里卡多先生便起了大變化。他有半個心,從前是由於明哲、迫於無奈、出於忠心而雌伏著,現在撩起來了,使他的念頭盡染上緋色,並因想見某些嚴重的後果——譬如有一天會與老闆來個正面衝突——而擾亂了心緒。那怪模怪樣的彼得羅走來告知女子的消息,將里卡多從深恐麻煩將至的夢樣感覺中拖了出來。有個女人?不錯,是有一個;那就茲事體大了。他驅走彼得羅,目送海斯特與https://m.hetubook•com.com莉娜的白通帽消失在樹叢後,便站在那裡出神。
「今兒晚上吃過晚飯,我就把他給您弄到這兒來。到時如果我不在這兒,先生您別擔心;我是在周圍打探一下——明白了嗎?」
「嘿,怎麼說不好?怎麼不讓他體驗體驗?您可記得在墨西哥那鎮上——叫什麼名字呀?——他們在山中抓到的那個強盜,判了槍斃?他跟牢子和警長玩了半夜的牌兒。呃,這裡的這傢伙也是注定的了;他該跟你玩一趟。媽的,上等人反正該輕鬆輕鬆!先生您這回也夠有耐性的了。」
「這不過是他耍的無恥手段嘛,」那祕書咆哮道。「他講那黃臉漢的那番話,先生您不信罷?騙鬼去。」
「這是什麼意思?」
「不如過那邊,看看這是弄的什麼玄虛?」瓊斯先生出其不意的說。「不信他能不講話。」
「沒有,先生。」
瓊斯先生猛地煞住了腳。
「太高深了?」瓊斯先生乾巴巴的問道。
「他的話真不真,咱們都須注意。要緊的是,他怎麼來跟咱們說上這番話。」
「先生,把膀子插|進我膀子裡,」他溫和然m•hetubook•com•com而堅定的央求道。「何苦把把戲拆穿呢?太陽下了一點兒,身子不好的人出來吸它一口新鮮空氣也盡可以。這就對了,先生。可是您想上哪裡去呢?先生,您出來幹什麼啊?」
「有什麼發現嗎?」
「嗬,哈,哈!」瓊斯先生發出一陣鬼魅樣的嘎嘎笑聲。「我一輩子從沒處身這樣荒謬的境地。」他以冥間似的平靜聲調繼續說。「都是你這傢伙——拖我進來的。不過也怪我自己,我本該——可是當時我實在厭煩透頂了,不想動腦筋,你的腦筋偏又不中用。你這猴急鬼!」
里卡多滿房間踱步,了無牽掛似的。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哼著歌;瓊斯先生聽見了,便揚起他纖細的眉毛。祕書跪到一只陳舊的皮箱前,探隻手進去一陣亂翻,摸出一面小鏡子,對著鏡中自己的相貌默默端詳起來。
瓊斯先生與他的祕書恰好談到這裡,海斯特便闖了來,將他後來說給莉娜聽的那番提防阿王的話,警告他們。他走後,兩人楞住了,面面相覷。瓊斯先生首先打破沉默。
「你突然變得這樣饒舌了,」瓊斯先生用厭煩的聲音說道。「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