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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怕，」她低聲說道。「再也不用怕了！噢，我的親人，」她虛弱的叫起來，「我已經救了你了！你怎麼不把我抱進懷裡，帶我離開這個淒涼的地方呢？」

他們並排站著，哀傷的注視著瓊斯先生的子彈在女子其白如雪而且神聖不可犯的胸脯下射成的黑色小洞。胸脯微微上下起伏——微得只有愛人眼裡察覺得出那遊絲的氣息。海斯特十分鎮定，一反常態，悄悄的移來挪去，備了一塊溼布，敷在那細小的創口上，創口周圍卻無一絲血跡玷損那塊魅惑迷人的肌膚。

她稍微坐直身子，然後往後靠去，將雙手拿離臉上，按在胸前，彷彿因見他在那裡駭異莫名地注視著她，而深為感動。若非她臉上現出勝利的表情，使他驚愕得心緒大亂，他可就會憐憫起她來。她欣喜若狂的說道：

「中槍？我也好像覺得，自己給什麼打中了似的。」

她活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猴急想要抓住玩具那樣，向戴維森伸出軟弱無力的手，戴維和圖書森便把象徵她凱旋之物放進她手裡。

她眼皮微微動著。她昏昏欲睡的環視四周，面容平靜肅穆，彷彿僅是為了愛情而奮力拔取死神的螫刺，在大捷後疲憊而已。但當她瞧見戴維森仍不自覺拿著里卡多的匕首——她征服死神而擄獲之物——雙眼卻睜得清醒老大的。

「她給這東西戳著嗎？」他猛可看見戴維森站在他身旁，將里卡多的匕首擎到他眼前問道。海斯特一聲不響，既不向他招呼，也不表示詫異。他只是說不出畏懼的啞然瞟了戴維森一眼；隨即就像怒不可遏似的，一把撕開女子衣服的前襟。她在他手下不省人事，海斯特禁不住發出一聲呻|吟——如同在黑暗中被人一棒擊倒時發出的悲嘆——聽得戴維森內心震慄。

「拿來！」她說。「東西是我的。」

「我早曉得你會及時回來的！現在你脫臉了。我大功告成了！我怎麼也不會，不會讓他——」她聲音啞掉了，雙眸卻如陽光衝破了迷霧一般炯炯注和-圖-書視著他。「再也不會讓拿回去。唉，我的親親！」

她那兩瓣雕刻得深深的嘴唇上的那抹微笑漸漸褪掉了，頭也深深陷進枕頭裡去，變得蒼白不動的，如同大理石一般蒼茫肅穆。但那似乎變得永遠神性肅美的肌肉上，卻微微起了一陣劇烈的戰慄。她用出奇的氣力高聲問道：

他凝重地垂下頭，然後用那禮數十足的海斯特式聲調說：

「誰還會像我這樣捨身救你？」她得意地低聲道。

海斯特低低的俯在她身上，詛咒自己踟躕不決之心，因深切懷疑人生而至此刻仍不能吐露心中熱愛。他不敢碰她，她亦無力去摟住他的脖子了。

他發狂似的凝視著。她囁囁嚅嚅的辯釋自己何以不聽他指示避到安全之處去。她那迷人的嗓音千迴百轉，直戳進他心坎深處，痛苦得簡直不明她所云。他轉身背著她；但她聲調猛的顫抖一降，使他旋回身來。她那毫無血色的頭垂在白皙的脖子上，猶似一朵花兒在大旱天萎謝在莖梗上。他和*圖*書吃了一驚，端詳著她，似乎發覺她雙目澈慧。正當她眼皮恍若給上面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倒垂下之際，他將她整個人從椅子裡一把抱起，也不顧地板上出其不意發出了卡搭一下金屬聲，便把她帶到另外那間房間裡去了。他發覺她身子軟癱癱的，嚇了一驚。他把她放在床上，再跑出來，從桌上抓了一座四瓣燭台，跑回去，把途中礙手絆腳擺盪著的簾子氣呼呼地一把撕將下來；及至把燭台擱到榻邊的桌子上去後，他卻百無聊賴。他似乎覺得束手無策了。他將下巴托在手裡，灼灼俯視著她那安靜的臉。

她極力要撐起身子，卻只能從枕頭上略微抬起頭來。海斯特慌忙把臂輕輕穿到她脖子底下。她立刻感到如釋重負，將博取那豐功偉績而弄得疲憊無比的身心委託給他。她喜不自勝，目睹自己平臥床上，身穿黑衣，平靜異常；他卻俯在她身上，臉上掛著一抹溫厚俏皮的笑容，準備用強壯有力的雙臂把她抱起，捧到他心靈深處的神龕裡hetｕｂook•com.cｏｍ去——永遠供奉！她那股欣喜若狂之情泛遍全身，綻出一抹天真嬌媚的幸福笑容；終於她嘴唇上泛出神聖的光輝，氣絕身亡，凱旋而歸，在黃泉路上等待他的顧盼。

那狂喜的表情從她臉上消失掉了。

三巴侖上雷聲終於不再咆吼了，現出漫天星斗，那實體世界也不再在星斗底下震慄顫動了。女子的一縷香魂正要在眾星之下飄逝而去，但仍眷戀著勝利，確信自己業已擊敗了死亡。

「你這會兒不要來取笑我了，我並不感到羞愧。我滿心罪孽感謝神賜我力量辦得了這件事兒——感謝祂把你這樣賜給我——噢，我的親親——到底整個人都屬於我的了！」

「我怎麼啦？」

「送給你，」她喘著氣說，一邊轉眼望向海斯特。「不要殺人。」

「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了。」他隱藏不住一股絕望的喃喃答她道。

「莉娜，妳中槍了，」海斯特以平穩的聲音說。戴維森見問卻背過臉去，把額頭抵在榻腳柱上。

瓊斯先生先前從海斯特和-圖-書肩上發射了一槍出去後，心想馬上躲開為妙。果然不愧身為魑魅，他無聲無闃的從涼台上消失掉了。海斯特踉踉蹌蹌的走進房間裡來，四下裡張望。滿房間的東西——許許多多的書籍、他從小兒便熟悉的那些舊銀器閃著光，連壁上的肖像——這一切都顯得朦朧虛幻，合謀無聲製造一個奇異的夢境，讓他幻覺醒來後，卻永遠再也合不上眼睛。他惴懼的勉力去看那女子。女子仍在椅子裡，身子向前俯過膝蓋老遠，臉藏在雙手裡。海斯特驀地裡記起阿王來。眼前之事一目了然——而且多麼好笑！好笑極了。

「曉得了。」海斯特說著，接過匕首輕輕擱在她胸上，她雙手卻軟弱無力的垂到身旁去。

「妳必然是憑著本能行事。上天賜給女人自己的武器。我們剛才是個無拳無勇的人；我現在才知道，自己這輩子都是個無拳無勇的人。妳足智多謀，對自己認識透徹，足以自豪；可是依我看，那另一種略含羞愧的態度，也有動人之處。因為妳周身上下都動人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