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提煉成功了——就某種程度來說
直到今天，我都還記得他當時臉上的表情，一切清楚得就像是昨天。他的臉起先驚訝的抽動了一下；然後，若有所思的凝視著不遠的前方；過了很久很久，才緩緩的微笑起來。
「呃……」我說：「你不會又要我喝了吧？你還記得我上次發生了什麼事嗎？你不記得了嗎？」
「我們來看看它聞起來怎樣？」他先把杯子舉到鼻子前，輕輕的嗅了一下，似乎要確定它不是有毒的嗅鹽，然後才開始深深的吸氣。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還把杯子遞給我。我像一匹受驚的小馬，嚇得馬上彈開。難道他已經忘了上次差點害死我的事？我覺得有點受傷。
「在這裡，上面還有妳寫的註記。第四三七號，七月二十一日。我們把它放在哪裡呢？」你大概以為在實驗室裡，一個小橡木桶應該不容易搞丟；問題是這間實驗室裡塞滿了各種失敗的樣本和實驗的殘渣，我們到處翻了好幾分鐘，才在一張實驗桌底下把它挖了出來和-圖-書。
爺爺呵呵大笑。「好有效率的運輸方式。妳記得提醒我，找個時間跟妳說說牛頓的物理定律，還有這個定律怎樣運用在欄杆的運輸上。」
「你今天……我們今天……要做什麼？」
「看起來，」他最後說：「我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卡普妮雅，」爺爺從樓下往樓上喊：「妳可以跟我去實驗室嗎？如果妳沒在忙別的事，我想請妳幫忙。」
自從我被判了家事的無期徒刑之後，我就整個人掉進了沮喪暴躁的深淵。我故意疏遠大家，疏遠到有人說應該給我吃一點魚肝油。可是，這對治療我被殘酷的捕獸夾夾傷的腳掌，一點幫助也沒有。
我把杯子接過來聞了聞，一股濃郁的胡桃香立刻撲鼻而來。對已經厭倦極了胡桃的我來說，這氣味倒不怎麼讓人討厭。「聞起來很像是薇歐拉做的派。」我說。
我坐在那邊，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不論如何，這一天算是個重要的日子ｈｔｔｐs://wwｗ.hｅｔuｂｏｏｋ.com•cｏm，因此我把黑色的墨汁收了起來，換成紅色的。爺爺也點頭表示同意。我沾了血紅的墨水，然後慢慢的、小心的寫好了評語，拿給爺爺看。
我點亮了所有的吊燈，爺爺清出桌子的一角，輕輕的將桶子放上去。他先敲敲桶子，轉轉木栓，讓那暖洋洋、金棕色的液體，流進一個乾淨的杯子裡，流了大約幾吋深。然後他小心翼翼的舉起杯子，彷彿當它是硝化甘油似的，拿到最亮的一盞燈下看。他戴上眼鏡看了看，又脫下眼鏡看一看。杯子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不過，我知道這個東西不管好不好、成不成功，對一個「幾乎十二歲的人」來說，都是很要命的。
我和爺爺穿過廚房，走向後門。薇歐拉與愛達貝爾為伴，坐在那邊篩著一丘一丘柔軟的白麵粉。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們說：「再過一個小時，就要吃晚餐了。」
「寫得很好！」他說：「不過尿這個字寫錯了。」
爺爺呵和_圖_書呵大笑。「好主意。觀察紀錄就是要忠實。麻煩妳寫下來吧！我的乖孫女。」
「我相信是好的跡象。我不記得我喝過的上等威士忌裡面有什麼漂浮物。妳有嗎？妳覺得這個顏色怎樣？」
「什麼？爺爺，到底怎樣啦？」我吸了一口氣。
「我們可以從這裡面學到什麼教訓呢？」爺爺又說。
「我很懷疑這個世界上還有別人做得到。」
「不懂。」
「噢，到底怎樣？」我焦急的叫了起來。
我的下巴垮了下來。
人為的選擇可以造成很大的影響，
「很不錯呀！看起來很像媽媽的琥珀項鍊的顏色。這樣是對的嗎？」
實驗室的架子上擠滿了瓶瓶罐罐，那些都是爺爺多年的實驗成果。它們不是很有啟發性，就是很讓人失望——看你從什麼角度去看！那株巢菜已經結出了種子，我們把每一粒小種子都裝進一個信封袋裡，貼上標籤，然後再放進一個也貼了標籤的罐子，鎖進書房的櫃子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整個實驗室裡充滿了濃濃的胡桃味、霉味和老鼠味。我想我得找隻「屋子外的貓」來抓抓老鼠才行。爺爺打開了他的實驗日誌，在昏暗的光線中迅速翻閱。他厚厚的黃指甲逐字逐句的指著紙上的字。
也可以根據人類的利益來改變生物……
「啊，」爺爺說：「小心別晃動裡頭的沉澱物。我們先來看看它的樣子。」
「那也就是說，我們應該為今天的失敗慶祝一下；因為我們的發現之旅，顯然還沒抵達終點。妳要知道，實驗成功的時候，也就是結束的時候。可是對我來說，結束的悲傷比起成功的喜悅，要強烈得多了。」
爺爺依舊冷靜的說：「我已經將最好的胡桃釀成了跟貓尿差不多的東西。」
「我也不確定，」爺爺回答：「我們是在沒有領航員的情況下，越過釀酒的沙洲。」他看了看我，我可以在他看似平靜的表情下，發現一種屬於探險者的興奮。
「這樣算是好事嗎？」
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看了看我臉上的表情，就說：「啊！不。妳說得對，太可怕了。我們不能舊事重演。妳不必喝，只要告訴我，妳喜不喜歡它的味道就行了。」
「啊！」他說：「真正的考驗要來了。」爺爺舉起杯子，對我行了個禮，說：「敬卡普妮雅，我航向未知的好夥伴。祝妳健康！」他喝了一大口。
爺爺喊我的時候，我正在房裡氣呼呼的織著沒完沒了的聖誕襪系列。不過，我一點也不認為這叫做「正在忙別的事」。爺爺的呼喚，正好給了我機會，可以暫時逃離這個屋子的暴政。我把手上的棒針一丟，立刻衝出房間，從欄杆上溜下去。
「我應該在實驗日誌上這樣寫嗎？」我說：「你剛才說的貓尿。」
「沉澱物不太多。」爺爺說。
「妳還記得七月份裝進橡木桶裡的威士忌嗎？我們該看看它的進展了。」
爺爺說：「我們今天學到的一課是：懷抱著希望旅行，遠勝過平安的抵達。妳懂得這個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