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山長水遠
臨時醫院
吳隊長一吵起來,即刻引起好些走得動的病人圍攏來問長問短;三姐、孫醫務員,其他衛生同志跟蝦球都跑過來看個究竟。三姐排開眾人,走近吳隊長牀邊問道:「出了甚麼事了?不舒服嗎?」吳隊長還是氣沖沖道:「你們看!她給些甚麼東西我吃?說這是奎寧粉,見她的鬼!」三姐伸手去把那包藥粉拿上來,用手指搓一搓,一再伸出舌頭來舐一舐,然後又望一眼孫醫務員,問道:「這到底是甚麼東西?」孫醫務員知道不能瞞住大家,只好承認道:「這是麵粉!」吳隊長這個粗人,聽說是麵粉,火起來道:「他媽的!你敢開我的玩笑?」三姐質問孫醫務員道:「這是誰攪出來的?」孫咬著牙齒不肯說,吳隊長一手抓住他的胸膛道:「你說不說?你說誰開我的玩笑?」有些病人也七嘴八嚷道:「揍他,他拿人命開玩笑!」孫醫務員也很悲憤,他大聲喊道:「你們揍我吧!我不是懷的惡意,我們不會用麵粉來毒人的!我們剛轉移到這邊來,病員多,藥品少,應付不了,希望你們原諒。」蝦球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他了解他們不是懷的惡意,他恐怕孫醫務員不敢招認是誰出的主意,會挨一頓毒打,他想找謝同志出來解圍,一個女人,他們總不好意思動手打她吧?他即刻跑到謝同志的寢室去找她,看見她伏在牀上抽噎哭泣,他喊了她一聲:「謝同志!」謝抬起頭來望蝦球,蝦球道:「謝同志,你不出去勸解,孫同志要挨打了!」謝這時才知道事情發展到不能不挺身而出了,她就起牀來,一口氣奔出去,蝦球追出來,只看見她走到人叢中,對眾說道:
第二天,醫院的生意突然興旺起來了,裡裡外外擠滿了一大批傷病員。三姐對蝦球說道:「你不能佔據這個牀位了。要讓給病重的同志。你白天到外邊草地曬太陽,晚上鋪稻草睡地下吧!」蝦球道:「我睡哪裡都行。」說著他即刻讓出他的牀位。他看見全院上下都忙得不可開交,三姐嘰咕發牢騷道:「這怎麼得了!藥沒有,拿甚麼來醫人?」蝦球走過醫務員的窗口,看見一個醫務員跟一個女衛生員在交頭接耳,男的說:「他們一圑人病了一二百,還剩下多少好的呢?」女的答:「看情形不少人哩!經過這裡走了一天才走完。」男的道:「這一百幾十個瘧疾病人,我們怎麼辦?一顆奎寧丸也沒有!」女的道:「怎麼辦?我曉得怎麼辦!」男的道:「沒有藥給他們吃,收容他們幹甚麼?」女的道:「讓他們休息休息,他們走了不少路了。」男的道:「想個辦法吧!不能只給開水他們喝啊!」女的想了一想,提議道:「弄點吃不好人也吃不壞人的東西安慰安慰他們的精神吧!這總比沒有藥吃好一點,這也算是一種精神治療法呀!」男的問:「甚麼東西?」女的答:「麵粉!」男的瞪大他的雙眼,反對道:「這怎麼行!這是欺騙!一旦他們發覺了,我們是要受批評的!」女的道:「那麼就只好讓他們躺著。」兩人沉默不響了。蝦球忽然聽見那個男醫務員拍了一下桌面道:「精神治療!精神治療!這總比讓他們躺著乾著急和-圖-書好多了。好吧!我同意你的提議。」女的道:「你不必難過!我們也不怕受批評,只要他們能好好睡一覺,養養神,我們就安慰了。……」男的道:「不必多說,就這樣辦吧!把這十幾個空藥瓶都裝滿它!」女的道:「我現在就去弄來!」蝦球聽到這裡,他快步趕緊走開。
三姐剛替一位傷員注射完畢,抬頭看見蝦球,驚訝問道:「蝦球,你受傷了?」蝦球答道:「不是。我把腳趾甲踢脫了,來請你給我消毒。」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衛生員謝同志早上巡視病號,她走過吳隊長的牀位,吳把她喊住,問道:「剛才醫務員看過我的病了,他不聲不響走開,我到底是甚麼病?」謝答:「他說你是流行性感冒,退燒後調養幾天就沒事了!」吳道:「甚麼調養幾天!我今天就要回去!我是瘧疾病,你要弄些藥丸藥粉把我的發冷治好,最好給我注射福白龍或奎寧針!」謝應道:「沒有這些藥針……」吳發脾氣道:「沒有!甚麼都沒有!沒有就想辦法呀!我們打仗也是沒有子彈,但我們會想出辦法來,你們想了辦法沒有?想了辦法沒有?」謝給罵得臉一陣紅一陣青,站在那裡不知道怎樣好。吳還是呶著嘴,好像受了很大的冤屈似的,又發牢騷道:「喝開水能把病喝好,我又何必上這兒來!把我們最好的戰士都給氣壞醫壞!嘿!」謝雖然平白無辜挨了罵,她仍然體諒病人心情焦躁,不怪怨他。她等吳的氣稍為平伏下去後,才和藹地對他說道:「不要心急,靜靜躺著對身體也很有幫助的。你們走了一個多月的路,也需要休息幾天了。是不是?」吳瞪謝一眼,說道:「沒有你們這樣舒服!我的隊伍要打仗了,我沒時間害病!」謝笑道:「病是急不好的,我去看你的藥弄好沒有,吃下藥,好好睡一覺吧!」說罷就跑回去找孫醫務員,孫不在,她就自動包了三小包麵粉——她發明的精神治療劑——帶出去給吳隊長,說道:「這是治瘧疾的藥粉,三包,隔三小時服一包。現在先服一包,我替你倒開水。」她隨手倒了一杯白開水,遞給吳,解開藥包,吩咐吳道:「你張開嘴!」吳張開嘴,謝就把一小包麵粉倒下他的喉嚨去,吳跟著吞了一口開水,眨眨他的眼睛,轉轉他的舌頭,他覺得這種藥粉太稀奇,不酸不甜不苦不辣,是甚麼藥粉?這大概是年深月久,洩了藥氣了吧?他又喝第二口開水,把剩餘在口腔的麵粉吞進去,謝同志在旁邊看見他的一點懷疑的神態,心已在卜卜地跳了。她正想走開,吳問道:「這是甚麼藥粉?是好幾年沒有塞上瓶蓋,走了氣了?」謝不知道怎樣說才好,隨口應道:「藥粉不會走氣的。」吳問道:「不走氣怎麼沒有藥味?這是藥粉?」謝更慌了,口嚅嚅道:「這是奎寧粉。」吳有點生氣道:「你胡說!奎寧粉是苦的,你不要騙我!」謝更急了,她說不出話來,臉色駭得發青。吳是一個凡事貫徹到底的人,他毫不放鬆地追問下去,他解開第二包「藥粉」,用食指姆指搓一搓,再放到鼻尖上去聞一聞,絲毫沒有一點藥味,他質問https://m.hetubook.com.com謝道:「這是甚麼藥?你說!」謝慌了。「我,我,我……」說不下去,吳把牀板一拍,高聲嚷道:「你拿些甚麼東西給我吃?快說!快說!」這一喝,把謝喝得一路哭著跑回去,全院的人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事故。
病人吃的是最好的晚飯。是椰菜、咸菜、豆角混合飯,加鹽煮成一大鍋,爛稀稀好像泥糊。吃飯時,三姐招呼送吳隊長的人吃飯,一邊謙虛說:「我們人手少,照顧不到。」那人睜大一雙眼應道:「你們捱了一個多月稀飯了!這樣的伙食,天天有吃也心願了。」三姐道:「病員的多,主要原因還是在營養不足,加上生活流動,疲勞過度,工作繁忙,不病,那才稀奇呢。病是難免的,只是藥物少,人手少,總不是辦法。你們團上的情形還好吧!」那人答道:「好甚麼,長途行軍,甚麼都說不上了。希望在這邊快快開展,打開局面,慢慢在戰鬥中改進。」孫醫務員問道:「你們那裡有奎寧丸吧?」那人搖搖頭道:「沒有。我們的衛生員本身也在打擺子,他們沒有藥吃,反要別的同志看護他們呢!所以,我們只好在再次移動之前把傷病同志送到這邊來了。」孫醫務員還想說甚麼,謝同志碰了他一下,他就不響了。這一晚,病人的呻|吟聲此起彼落,三姐和孫、謝、蝦球各人都給弄到深夜才能睡熟。第二天絕早有一件亂子鬧出來了。
吃早飯的時候,蝦球幫忙收拾東西,吳隊長把他拉住,遞了一張紙片給他,說道:「費心你替我交給她,那個女衛生員。」蝦球問道:「是給麵粉你吃的那個?」吳隊長道:「是的。」蝦球把紙片帶去謝同志,他一路上辨認紙片上那幾行粗大的字:「我是革命軍人,魯莽大意,冤枉好人,我要檢討自己,我很慚愧。請你原諒!」下面署名「吳永進」。
「我憑良心說,我是熱愛大家的,我希望大家的病統統都病在我的身上,我代替大家受苦,不管精神和肉體的痛苦,可是我做不到。但要把大家醫好呢,我們又沒有藥!沒有藥,不是我們不想辦法,是我們的處境太困難了。就是有了錢,一時也不容易買得到。我在香港醫院當過看護,我知道有些病人,藥品的醫療和精神的安慰都是同樣重要的,我不忍叫大家失望,弄點麵粉來騙大家,是我出的主意,我很蠢,我不知道這一來不單不能叫大家精神得到些少安慰,反而激怒大家,這是我的錯,我一個人的錯,跟孫同志毫無關係!請大家原諒我……」說到這裡,大家都低下頭來。吳隊長這個老粗尤其難過,他的臉上表情很難看,不是哭又不是笑,有點像忍受著子彈射傷的痛苦似的。這個漢子難過了一陣,忽然鼻子一陣酸溜溜,一種難以形容的感激之情充溢了他的心胸,他的眼睛濕了。三姐把謝扶去,群眾無言散開,吳隊長慚愧地把臉面埋在枕上。
晚飯後,亞炳來看蝦球,告訴他許多消息。他說:他明天絕早要帶人回頭去,把死蛇抬回來,上頭有重要軍情要問死蛇;他說,我們的正副班長做不成了,要分派到各大隊去服務了;他說,新興和*圖*書那邊來了好幾千自己人,明天會經過這裡。哦!我高興死了!聽說以前在江門帶我出來的那位先生當了政治委員了!他說,黃屋村來的民兵報告,勞明耀、王鳳跟好些同志都給鱷魚頭派人解到廣州領功去了,勞、王兩同志差點給槍斃了呢!他最後又說,上頭開了幾天會,整理隊伍,許多人要調出去,許多人又調回來,我看會有大事情發生呢,看姜同志很緊張的樣子……亞炳在蝦球牀邊吱吱喳喳講了半天。蝦球問道:「我的槍呢?你可有替我放好?」亞炳道:「所有槍枝統統繳上去了。我們以後有駁殼發呢!還背長槍幹甚麼?」說罷裝個怪臉走了。
「同志們!請大家別冒火!吳隊長,也請你別冒火,我們彼此不是敵人,我們是同志,我是熱愛著大家的!」
胖大姐在路上問蝦球:「還痛不痛?」蝦球應道:「裴廣志是你的弟弟嗎?他告訴我:舊的不脫,新的不生。」胖大姐笑道:「你懂得他這句話的意思嗎?」蝦球道:「當然懂。」胖大姐道:「你說給我聽聽!」蝦球道:「還用得著說?舊趾甲好好的,新趾甲怎麼生得出來呢?」胖大姐笑道:「你還不懂得完全哩!他這句話是雙關的。他的意思是說:你跟舊社會裡的一些人還有著或多或少的血肉關係,你是從舊社會中走出來的,你對舊社會的人,對舊社會的關係,還不能完全割斷,這是會妨礙你的成長和進步的。你明白嗎?」蝦球道:「請你再說一遍!」胖大姐又重複說一遍,蝦球細心聽,專心去領會,忽然,他好像得到甚麼寶貝似的叫起來道:「大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胖大姐問:「你明白了甚麼?說呀!」但是蝦球可說不出來。他不能把他心中所感覺的思想用說話表達出來。胖大姐又催促他道:「說呀!你明白了甚麼?」蝦球深思了半晌,並不答胖大姐,卻自言自語道:「啊,我想通了!鱷魚頭是我的舊上司,我恨他,因為他在我面前做過壞事情。蟹王七呢,他是我的好朋友,他現在來攻打我們了。他也不是好人了。那麼,我就可以殺他了!啊,但是,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心裡並不恨他……」他轉過頭來問胖大姐道:「這怎麼辦才好呢?那個王連長,他名叫蟹王七,是我的好朋友,就是那個給我們俘虜的死蛇的連長,他的隊伍在半路上給我們打退了,他要是再來打我們時,我應該怎樣辦呢?」胖大姐聽到這兒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她說道:「對了!你找到問題的關鍵了!就是這樣……」她說時伸出手掌來作砍頭狀……「一刀兩斷,把你跟他的私情一刀兩斷!他已經不再是你的甚麼朋友,他是你的,也是我們的敵人了!他是鱷魚頭的走狗,他是屠殺人民的劊子手,你應恨他才是呢!」蝦球道:「是呀!我明白他做的事不對勁,可是老實說,我在心底裡可還不曾恨他哩。」胖大姐笑道:「這就是舊蝦球在你的心中作怪了。舊蝦球對舊社會的朋友們還有一份溫情,這份溫情不去掉,新蝦球就不能往向前進了。」蝦球臉上的表情像很苦悶似的,胖大姐安慰他道:「蝦球,你是好孩子,你不糊塗,你能www.hetubook•com•com思想。不要急,慢慢來吧!環境有一天會幫助你解決這個苦悶的。」
在醫院門口,傷病員還陸續送來。三姐跟幾個人把附近所有民家的門板都動員借來,還是不夠用。大多數人只好鋪稻草睡地下了。蝦球在門口聽見有一個給用擔架抬來的病人不住地亂嚷道:「我不住院!我不住醫院!把我抬回去吧!我死也要死在隊部!」那送他的人勸他道:「你嚷甚麼呢?打仗的日子多著呢。」那病人嚷道:「我不進醫院!」護送的人勸道:「這是我們兄弟部隊的醫院,不是我們自己的醫院,你這樣大叫大嚷,人家聽見多難為情?」原來那病人在發高熱,放他下來的時候,連他的姓名他自己也記不得了。
臨時醫院在一座樹林環繞的小村中。蝦球遠遠就看見不少人在曬太陽。他好幾天沒有看見三姐,很記掛她,很想跟她談談他的心事。走在路上時,方標跟胖大姐說道:「我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一個受傷的俘虜寄放在羅村,明天要抬他到這裡來。」胖大姐道:「我聽說指揮部很逼切要得到敵方的資料,萬同志派出了好些同志出去偵察,他知道你帶有俘虜回來,他一定高興得跳起來。」方標道:「那麼你招呼蝦球,我即刻要去見姜同志萬同志!」胖大姐叫身邊一個同志道:「你帶方隊長他們到指揮部去!」
胖大姐跟方標、裴廣志他們吱吱咕咕講著這一星期來走山頭的甜酸苦辣;方標、裴廣志又告訴她繳穫輕機步槍俘虜敵人的經過;胖大姐聽了很高興,她望了她弟弟一眼,安慰地笑一笑。她記得當初她反對他進軍事組,現在看來,還是他挑選得對。
蝦球、亞炳、土生、亞蒙這幾個孩子站在他們的身邊,聽他們講話,他們沒有插話的機會。蝦球喉嚨癢癢地乾咳了一聲,胖大姐回頭一望,叫起來道:「啊!蝦球!原來你也在這裡!」蝦球握著他的步槍,很神氣地挺立在胖大姐的面前,眼睛、嘴角在笑著,意思是告訴她:你看!我這副模樣像不像一個老戰士?……胖大姐望他一眼,見他這副神氣,忍不住「咭咭咭……」笑出聲來,走過去拍拍蝦球的肩膀道:「蝦球!你夠資格了!」話剛說完,蝦球就哭喪著臉叫嚷起來:「唉喲!我的天老爺喲!你踏到我的腳趾甲上面來了!唉喲!唉喲!……」他即刻蹲在地上,捧著他的膝頭叫痛。胖大姐俯下身去,看見蝦球的那塊腳趾甲已經給她碰得翻仰起來,快要脫落了,難怪他叫痛。胖大姐叫她弟弟道:「廣志,你替蝦球背槍,解下他的子彈帶,我們馬上帶他到醫院去找三姐替他消毒。」大家七手八腳,就把蝦球扶起來。蝦球的腳趾雖然非常疼痛,可是他的心頭卻覺得很甜蜜,很安慰。
三姐檢驗蝦球的腳趾,替他剪掉那塊還跟皮肉連結的趾甲,敷上一點防腐膏,給他包紮好。胖大姐告訴三姐道:「我弟弟跟蝦球一共十幾個人,上星期在隊伍後面伏擊敵人,繳了一挺輕機、七八枝步槍,還捉了一名受傷的俘虜呢!」三姐聽了高興得很,她望一眼蝦球,問道:「你也放了槍嗎?」蝦球笑道:「放了兩槍,一槍射上天空,一槍打在地上,白放了。」和-圖-書三姐笑道:「初出茅蘆,算是這樣了。下回可不能亂放槍,子彈很寶貴呢。」三姐回頭問胖大姐道:「你把他帶回去還是留下來?我說,不如留他在這裡住兩天吧,我們每天有人替他換藥,比在隊上好,要是發炎中毒,走不得路,可不是玩的哩。」胖大姐道:「你安置他在這裡好極了,我回去跟方標關照去。看情形他們的小鬼隊怕再沒有集中訓練的機會了,或者會分發到各隊去服務。」三姐想了一想道:「那麼就順便托你跟方標說吧,要是分發,就請他把蝦球分發到我這裡來吧。」蝦球問道:「三姐,調我到這裡來幹甚麼?」三姐道:「幫我招呼這些傷病同志呀!」蝦球的眉頭馬上皺起來,這項工作跟他的脾胃太不合了,他應道:「三姐,我不,我要跟方隊長他們打仗去!」三姐笑道:「傻孩子,你愁沒機會打仗?過些日子我帶你去跟丁大哥他們在一起打仗,打到你頭暈眼花!不愁沒機會打仗!」蝦球聽三姐這麼說,他不再作聲了。
三姐警告蝦球道:「你要充分利用這個機會,安靜地躺著休息,不要多走動,等好了再讓你飛!在我們游擊區,腳是最寶貴的,有了腳,才有生命;有了腳,才能追打敵人,你明白嗎?」蝦球接下去道:「有了腳,才不會落伍連累別人……」三姐笑道:「對了!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安全,是跟全體的生命安全連結在一起的!」把蝦球安頓好,三姐就幫助其他衛生員醫務員忙別的事情去了。
兩人談著談著,不知不覺已走到醫院門口來了。蝦球用腳跟走路,一步一拐地走進一間土房子裡去。
說到這裡,大家望見這淚人,不知道出了甚麼事。
蝦球走到那病人的面前,看見三姐在旁邊,他就問三姐道:「我的腳不要緊了,要我做甚麼事情嗎?」三姐望了他一眼,就叮囑他道:「你進去告訴謝同志,請她把她的鋪板騰出來,讓給吳隊長。」蝦球道:「哪個謝同志?」三姐道:「她在孫醫務員的房間,那個女同志,矮矮的!」蝦球道:「哦,我曉得!」他走到剛才他無意中走過的那間放置藥品藥箱的房間,只見孫醫務員一個人在那裡整理空藥瓶。蝦球問道:「謝同志呢?」孫醫務員道:「你找她幹甚麼?」蝦球道:「三姐叫我通知她把牀板騰出讓給病人。」孫醫務員道:「謝同志出去了,騰我的這副門板吧!」說罷他就把他的鋪蓋捲起來。蝦球走出來告訴三姐,三姐就吩咐他:「來!你來幫手抬吳隊長進去!」這位隊長不斷發夢囈,一路叫嚷:「我不進後方醫院!我不進後方醫院!……」這種聲音是慘厲的,聽了人都覺得心寒。三姐問那護送的人道:「怎麼,你們這位隊長發高熱都還記得後方醫院,到底為甚麼他對後方醫院留下那麼深刻的印象?」那人解釋道:「我猜大概是因為有一次,我們隊上最好的兩個同志因病送到後方醫院,一去就沒救,隊長氣得幾餐吃不下飯。不過這又能怪誰呢?我們那邊山地,醫護人員很少,又是生手,又沒有藥,要他們怎樣辦?」三姐聽了不斷搖頭,不願再聽下去了。蝦球跟在三姐的身邊,忙著這樣那樣,沒有一刻休息過,很快就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