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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鐵道之夜

作者:宮澤賢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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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三 真正的幸福 大提琴手高修

輯三 真正的幸福

大提琴手高修

「不然請團長出去講幾句話吧。」
午後大家在後台休息室圍成一圈,練習這次鎮上音樂會要表演的〈第六交響曲〉
野鼠一手不停揉眼睛說:
「這樣啊。你說的『夢幻』是這首曲子嗎?」
高修也有點頭暈了,
「這是幹嘛?」高修問。
「你看,在這裡。」小狸貓從背後取出二根鼓棒。
他又大口灌下白開水。然後打開窗子望著上次布穀鳥飛去的遠方天空,
高修緊抿著嘴瞪大雙眼凝視樂譜一心一意演奏。
「怎麼不一樣?」
接著他就像上次那隻貓來訪時那樣,以狂怒大象的氣勢演奏起獵虎曲。全場觀眾頓時鴉雀無聲專心傾聽。高修越拉越起勁。就這麼拉完了讓貓痛苦得渾身劈哩啪啦冒火花的那段。也拉完了貓用身體一再撞門的那段。
「醫生,你騙人。你每天不是那樣高明地治好了大家的病嗎?」
「有甚麼難的。你們成群叫個不停只是聲勢浩大罷了,其實叫法本身根本沒甚麼稀奇。」
這時大家一起把臉扭過來看著高修,但神色還是很正經,並未訕笑。
「啊啊啊,和老鼠說話也挺累人的。」高修一頭倒進被窩就此呼呼大睡。
東方天空已隱約出現銀色,烏雲不停飄向北方。
「唉,累死了。搬東西真不容易。」
小提琴也彷彿帶有雙重音色般悠揚。
「那就最後一次喔。」
「妳也要進去嗎?」大提琴手想把野鼠媽媽從大提琴的孔放進去,可是野鼠媽媽的腦袋只塞進去一半就卡住了。
野鼠簡直像傻瓜一樣又哭又笑又鞠躬,然後小心翼翼叼起麵包領著孩子離開了。
布穀鳥一聽非常高興,中途也開始跟著布穀布穀布穀布穀。而且是拼命彎身叫個不停。
「我想請你教我音樂。」
「可是我爸爸說,高修先生是個大好人,一點也不可怕,還叫我來跟你上課呢。」
「夠了,請把我的小孩放出來吧。」她說。
「好啊,我拉給你聽。」高修又開始拉大提琴。小狸貓像剛才一樣咚咚敲擊,一邊不時把小腦袋歪過去,將耳朵貼在大提琴上。演奏到最後時,今晚又已到了東方朦朧泛白的時刻。
「怎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舌頭伸出來看看。」
高修看著那張小臉差點噗哧一笑,但他還是勉強裝出凶惡的神情說:
「那是你不懂。如果是我們的夥伴,一萬遍『布穀』就有一萬種差異。」
大家都一臉同情,故意忙著低頭看自己的樂譜或調整自己的樂器。高修慌忙調整琴弦。這固然是高修的錯,但他的大提琴也的確做工粗糙。
隔天晚上高修又徹夜拉大提琴,快到黎明時不禁累了,拿著樂器就昏昏沉沉打起瞌睡,這時又有人扣扣敲門。那聲音低微若有似無,不過因為每晚都有客來訪,所以高修還是立刻聽見了,他說:「請進。」結果從門縫鑽進來的是一隻野鼠。還帶著一隻很小的小野鼠,東張西望地走到高修面前。說到那隻小野鼠,簡直只有橡皮擦那麼大,因此高修不禁笑了。這時野鼠像要詢問他笑甚麼似地東張西望走到高修面前,放下一顆青色的栗子,規矩行禮說:
「怎麼樣?感覺還好嗎?」
「是的。有人覺得全身的血液循環變得很好很舒服,立刻就康復了,也有人是回到家之後才康復。」
高修已經很火大了,
「布穀鳥還去甚麼外國不外國!」
「從前一小節開始。開始!」
「那當然,去外國之前必須要學一下。」
這時布穀鳥就像腦袋被狠狠敲了一記,搖搖晃晃又像剛才一樣叫著「布穀布穀布穀布嗚布布布」才停下。然後牠忿忿不平地看著高修。
「醫生,這孩子情況不太好,快要死了,請你發發慈悲救救他。」
大提琴手不知在打甚麼主意,先抽出手帕緊緊塞住自己的耳朵。然後如狂風暴雨般開始演奏〈印度獵虎記〉和_圖_書
大提琴手把門打開,看著貓一陣風似的奔向草叢中,不禁笑了一下。之後,彷彿終於發洩了心頭鬱悶,就此呼呼大睡。
隔天晚上高修又練習大提琴到半夜,累了正在喝水時,門又扣扣響起。
團員們也都起身圍過來紛紛誇獎高修「表現得很棒喔」。
「哎,也是你身體好才做得到這種事。換做普通人早就累死了。」團長還在那頭說。
「喂,你們吃麵包嗎?」他問。
高修拿起大提琴,咚咚咚地按弦拉出哆瑞咪發嗦啦西哆。這時布穀鳥慌忙撲騰著不停拍翅。
「可是我想正確唱出哆瑞咪發。」
只見小狸貓拿著棒子打拍子,開始在大提琴的琴馬下方咚咚敲了起來。牠敲得相當不錯,因此高修在演奏的過程中也開始覺得這樣很有意思。
「我沒聽過狸貓湯。」
花貓吃力地捧著從高修的菜園摘來的半熟番茄,在高修面前放下說:
「哪有甚麼不一樣。」
整首曲子結束後,高修也不敢看全場觀眾,就像那隻貓一樣迅速抱著大提琴逃回休息室。這時休息室裡的團長乃至團員們,彷彿剛發生過火災似地兩眼發直悶不吭聲呆坐。高修看了不免自暴自棄,匆匆走過眾人之間,乾脆一屁股在對面的長椅坐下翹起二郎腿。
「你說甚麼大話。這麼荒謬的行為我怎麼可能陪你一直耗下去。你該走了。你瞧,天都要亮了。」高修指著窗戶說。
「可我根本沒看到小鼓啊。」
「為什麼要停下?我們布穀鳥,就算是再怎麼沒出息的傢伙,也都會一直叫到喉嚨出血為止。」布穀鳥說。
高修最後手都痛了,
貓嘲諷地吐出尖尖的長舌做鬼臉。
「夢幻,羅曼舒曼作的曲子。」貓抹抹嘴故作高雅說。
「哼,如果繼續做這種蠢事,連我都要變成鳥了。」高修猛然停下大提琴。
「我哪有當醫生的本領。」高修有點沒好氣地說。結果野鼠媽媽低頭沉默片刻,又鼓起勇氣說:
大提琴手一聽又惱了,但他若無其事地取出一根捲菸叼在嘴上,然後拿起一根火柴,
「妳說甚麼?我拉大提琴就能治好貓頭鷹和兔子的病?這是怎麼回事?妳倒是說說看。」
「那我拉給你聽。」
高修忽然有點於心不忍,
「高修,你表現得很好。雖是那種曲子,但大家都在這裡聽得相當認真喔。這短短一週至十天的時間,你堪稱是進步神速哪。如果和你十天前的表現比起來,簡直猶如嬰兒和士兵的差別。可見只要你認真起來,隨時都做得到嘛。」
小號拼命高歌。
野鼠聽了似乎很驚訝地東張西望,然後說:
高修心想今晚不管來的是甚麼玩意,都要像對待昨晚的布穀鳥那樣劈頭就嚇唬一頓把對方趕走,他拿著杯子做好準備,這時門推開一和圖書條縫,一隻小狸貓鑽進來了。高修把門又稍微拉開一些,然後用力跺腳,
「是的,這一帶的居民只要生病了,都會鑽到你家的地板下面接受治療。」
高修暗想。不料團長站起來說:
「那當然不一樣。」
高修玩味地旁觀了一會,
團長忽然啪地雙手一拍。大家整齊地停止演奏,一片安靜。團長咆哮:
小狸貓頓時興奮地上前一步。
之後到了第六天的晚上。金星樂團的成員全都興奮地滿臉通紅各自拎著樂器絡繹走下大廳的舞台,回到鎮上公會堂大廳後面的休息室。他們已經順利表演完第六交響曲了。大廳的掌聲依然如暴風雨久久不歇。團長的手插在口袋裡,好像完全不在乎掌聲似地慢吞吞在團員之間走來走去,但他心裡其實高興極了。團員們有的叼香菸劃火柴,有的忙著把樂器放回盒子。
這時野鼠媽媽哭了起來。
布穀鳥聽了非常認真說:
高修茫然呼吸了一會昨晚破碎的玻璃吹進來的風,但他必須在去鎮上之前睡一覺恢復體力,於是急忙鑽進被窩。
「啊,布穀鳥。上次真抱歉啊。我不該對你生氣。」他說。
「我聽不懂妳在說甚麼。」
「到底是哪裡有問題呢……那你再拉一遍好嗎?」
「我馬上就幫你打開,你先等一下嘛。」高修終於將窗戶掰開大約六公分的縫隙時,布穀鳥爬起來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定睛凝視窗外的東方天空,擠出全身所有的力量猝然飛起。結果這次比之前更狠地撞上玻璃,掉到地上半天都動彈不得。高修伸出手想抓住鳥從門口放牠飛走,沒想到布穀鳥睜開眼飛起來閃躲到一旁。然後又想朝玻璃飛去。高修見狀不假思索抬起腳就去踹窗戶。兩三片玻璃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碎掉的窗玻璃掉到窗框外。玻璃破了之後,布穀鳥如箭矢般衝向窗外,然後就這麼飛呀飛的一路越飛越遠終於再也看不見了。高修目瞪口呆地眺望窗外半晌,最後朝房間角落一滾就此倒頭大睡。
這時,有人咚咚敲響他身後那扇門。
團長聽了凜然回答:
「你的意思是這樣嗎?」大提琴手又拿起大提琴,連續拉出布穀布穀布穀布穀布穀。
高修在鎮上的電影院負責拉大提琴。一般咸認他的琴技不甚高明。不僅不甚高明,甚至在樂手之間最差勁,因此總是飽受樂團團長折磨。
「竟然連鳥都來了。你來做甚麼?」高修說。
「你說甚麼?我可沒有請你指點我。快滾!」
「謝謝,謝謝。」她連續說了十次謝謝。
「音樂?你不是只會布穀來布穀去嗎?」
「布穀鳥還講究甚麼哆瑞咪發!」
「我放你出去就是了。別再來了。笨貓。」
「然後就康復了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問你們吃不吃。那你們會吃吧。等我一下喔。我拿點麵包給鬧肚子的小朋友吃。」
「那就請你拉到太陽出來為止。再一次就好。就一下下。」
「唉,這孩子既然要生病為什麼不早點生病呢。直到剛才你分明還那樣嗡嗡叫,偏偏我家小孩一生病,你就完全沒聲音了,之後不管我怎麼拜託你都不肯發出聲音。這孩子真是太不幸了。」
「老師,夠了,夠了啦。拜託你不要再拉了,今後我再也不敢指使老師了。」
「愉快的馬車夫?是爵士樂嗎?」
「啊呀,好多了。謝謝。謝謝。」野鼠媽媽也跟著一起跑,不久,她來到高修面前頻頻鞠躬,
「呼,好奇怪的曲子。好,那我要拉琴了。你要打小鼓嗎?」高修很好奇小狸貓會怎麼做,於是一邊頻頻朝牠瞄去一邊開始演奏。
「怎麼,那就是哆瑞咪發嗎?如此說來,對你們而言哆瑞咪發和第六交響https://www.hetubook•com•com曲都一樣嘛。」
(全書完)
「伴手禮。請你吃。」花貓說。
「我是打小鼓的。爸爸叫我來和大提琴合奏。」
高修一曲拉完後,小狸貓歪著腦袋又想了半晌。
高修打從白天累積下來的一肚子悶氣霎時爆發:
貓起先歪頭聽了一會,忽然眨巴眨巴不停眨眼睛,隨即猛然朝房門口衝去。接著身體已狠狠撞上門,但是門沒開。貓似乎覺得這是畢生最大的失敗,慌得手忙腳亂,眼睛和額頭劈哩啪啦冒出火花。接著鬍鬚和鼻子也火星四濺,導致貓覺得很癢,擠眉弄眼皺起臉半晌似乎想打噴嚏,然後像要強調「不能再這樣下去」似地又開始跑來跑去。高修覺得很有趣,演奏得越發起勁了。
「喂喂喂,我看是妳搞錯了吧。我可沒有替貓頭鷹治過甚麼病,不過小狸貓昨晚倒是來充當過樂隊鼓手。哈哈。」高修俯視那隻小野鼠不禁笑了。
「啊,天亮了。謝謝你。」小狸貓慌慌張張把樂譜和鼓棒背到背上拿膠帶固定好,然後鞠躬兩三次就急急忙忙走了。
小狸貓聽了,滿臉不可思議說:
「那,請你演奏〈愉快的馬車夫〉。」
然後他甩了一下腦袋,在椅子坐下,勢如猛虎地開始演奏白天的曲子。他一邊翻樂譜一邊拉大提琴,拉了又想,想了又拉,拼命拉到最後再從頭開始,就這麼一遍又一遍練習。
高修高喊,這時天花板的洞忽然傳來砰的一聲,一隻灰色的鳥飛落。待鳥停在地板上一看,原來是隻布穀鳥。
花貓頓時拱起肩膀瞇起眼,但嘴角依然掛著笑容說:
「那就緊接著剛才這段。開始!」
大家躬身行禮,然後有人叼起香菸劃火柴,也有人不知出門上哪去了。高修抱著猶如粗糙箱子的大提琴扭頭面壁撇著嘴汩汩流淚,但他還是打起精神獨自又把剛才練習的曲子從頭開始安靜演奏。
這天深夜,高修才背著龐大的黑色物體回到自己的家。說是家,其實只是郊外河邊一間破舊的水車小屋,高修獨自住在那裡,上午在小屋周遭的小片菜園替番茄剪枝或替高麗菜除蟲,到了下午他通常都會出門。高修進屋開燈,打開剛才那個黑色包裹。其實不是別的,正是傍晚那把粗製濫造的大提琴。高修輕輕把琴放到地上後,猛然從架子取來杯子舀起水桶的水大口灌下。
「那我告訴你。所謂的狸貓湯啊,就是把你這樣的狸貓,和高麗菜與鹽巴一起攪一攪然後咕嘟咕嘟燉煮,被大爺我吃掉。」
「到底要把人耍到甚麼地步!好,等著瞧。我就拉〈印度獵虎記〉給你們聽。」高修鎮定下來,走到舞台中央。
大提琴手很生氣,思忖半天該怎樣好好教訓這隻臭貓。
那天深夜高修回到自己的家。
高修氣得滿臉通紅就像白天團長那樣跺腳咆哮,但他忽然念頭一轉,改口說:
「拜託請再拉一遍。你的琴聲聽起來好像不錯,但還是有點不對。」
「布穀!」牠叫了一聲。
大家從剛才停下之處的前一小段開始重來。高修紅著臉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才順利拉完剛才被糾正的段落。他暗自鬆了一口氣,正在繼續演奏時,團長再次拍手。
「啊,我懂了。我的大提琴音這樣嗡嗡響,就能夠代替按摩的作用治好你們的病。好,我知道了。那就來試試吧。」高修把琴弦緊緊攏成一束,然後猛然抓起小野鼠從大提琴的洞口把小野鼠放進去。
這時貓也若無其事說:
「你在那邊還好嗎?落下去的時候記得照我平時教你的,要雙腳併攏安全落地喔。」
「困難的是要持續發出很多次這種聲音。」
「那又怎樣?」
「煩死了。那你自己來。」
野鼠媽媽掙扎著對裡面的孩子喊道:
「應該是這樣。」布穀鳥向前彎腰擺出預備姿勢後,
「就是你,就是你。」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突然https://m.hetubook.com.com抬起頭說。
「對,就是這個曲子。」小狸貓又從背後取出一張樂譜。高修拿起來一看不禁笑了。
「不對,不對。不是那樣。」
「高修先生拉這第二條琴弦時,奇怪地慢了一拍欸。害我差點卡住。」
「你不過是隻貓,口氣倒是不小。」
布穀鳥似乎嚇了一跳,猛然朝窗口飛起。結果狠狠撞上玻璃,撲通掉到地上。
「不行!完全不像樣!這一段是樂曲的心臟。結果你們卻演奏得這樣乾巴巴。各位,距離演出只剩下十天了。專門鑽研音樂的我們如果輸給那些打馬蹄鐵的和賣糖的學徒小廝結成的烏合之眾,那我們還有甚麼臉見人。喂,高修,我真是拿你沒轍啊。你的演奏簡直毫無表情。喜怒哀樂通通都沒有表現出來。而且你為什麼就是無法和其他的樂器配合呢!每次都是你一個人像拖著鞋帶鬆開的鞋子跟在大家後面扯後腿。傷腦筋啊,你就不能給我振作一點嗎?我們光輝的金星樂團要是因為你一個人遭受惡評,那你就太對不起大家了。好了,今天練習到此結束,休息一下,六點整就給我進演奏席。」
高修驚訝地大叫:
「是何修嗎?」高修半夢半醒地高喊。沒想到倏然推門進來的,是之前見過五、六次的大花貓。
「大提琴慢了!嘟搭搭,搭搭搭——從這裡開始重來。開始!」
「我懂了,的確有點粗呢。」大提琴手說著突然把火柴在貓舌頭上一劃,點燃自己的香菸。花貓當下很錯愕,舌頭像風車一樣呼呼轉動,一邊走到門口一頭撞上門,然後又踉蹌退回來再次一頭撞上門,接著又踉蹌倒退再次過去撞門,只見牠跌跌撞撞的似乎想撞出一條逃生之路。
才剛打起精神演奏,團長忽然重重跺腳,高聲怒吼:
「不行。喂,高修,你去演奏點甚麼吧。」
「笨貓,你還沒學到教訓嗎?」
「好了,你快去吧。」團長說。大家硬把大提琴塞到高修手裡,開門之後猛然將高修推到舞台上。高修拿著那把有洞的大提琴不知如何是好,上台一看,大家就像要強調「看吧,這不就出來了嗎」似地更加瘋狂鼓掌。好像還有人大聲鼓譟。
大廳那邊依然掌聲雷動。不僅如此,掌聲還越來越高,變成一種令人束手無策的可怕聲勢。這時胸前綴有白色大蝴蝶結的主持人走進休息室。
「今晚真是個奇特的夜晚。」
「煩死了。那我只拉三遍,拉完你就給我趕緊離開。」
「閉嘴!給你點好臉色就得寸進尺。你這隻笨鳥。再不走我就把你的毛拔光當早餐吃掉。」高修重重朝地板跺足。
「沒事,你別客氣。儘管演奏吧。我不聽你的音樂就睡不著。」
布穀鳥一本正經說。
貓痛苦地一下子跳起一下轉圈圈一下子貼著牆,牆壁被牠緊貼過的地方竟然發出一陣藍光。最後貓像風車似的不停繞著高修轉。
「我嗎?」高修目瞪口呆。
「真笨,居然自己去撞玻璃。」高修慌忙站起來想打開窗子,但這扇窗戶本來就粗製濫造無法開關自如。高修死命搖晃窗框之際,布穀鳥再次撞上玻璃掉下去,仔細一瞧,牠的嘴喙已經有點流血了。
「對,是那樣沒錯。但那其實很難。」
「我也要跟著進去。不論去哪家醫院,我都是這樣陪小孩。」野鼠媽媽像瘋子一樣撲向大提琴。
「誰叫你拿番茄來了!況且我才不吃你帶來的東西。還有,就連那番茄也是我菜園裡的。搞甚麼,還沒紅就摘下來。之前每次咬番茄莖搞破壞的就是你吧。你給我滾。臭貓!」
隔天晚上,高修又扛著裝大提琴的黑色包裹回來。咕嚕咕嚕大口喝水後一如昨晚開始演奏大提琴。十二點很快就過了,一點也過了,二點也過了,但高修還在繼續練習。後來他已不知到底是深夜幾點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演奏甚麼,只是麻木地繼續練習時,有人扣扣敲響小閣樓的層板。
「真受不了你。」高修苦笑著開始和-圖-書拉大提琴。於是布穀鳥再次非常認真地弓起小身子拼命啼叫「布穀布穀布穀」。高修起初很惱火,但這樣持續演奏久了,他忽然感到小鳥的歌聲似乎更切合真正的哆瑞咪發。他越拉就越覺得還是布穀鳥唱得比較好。
「喂,你到底有完沒完?」他說著停下手。於是布穀鳥很遺憾地吊起眼又叫了一會「……布穀布嗚布布布布。」這才終於停止。
「大家都在喊安可,能不能表演甚麼簡短的曲子給大家聽聽也好?」
單簧管也嘟嘟嘟地配合。
「你能上甚麼課。我可是很忙的。況且我睏了。」
「啊,說不定真的是這樣。都是這把大提琴不好。」高修悲傷地說。小狸貓聽了很同情地又想了一會。
「多虧有你出手,兔子家的老奶奶也康復了,狸貓家的爸爸也康復了,甚至就連那麼壞心眼的貓頭鷹都被治好了,如果只有我家這孩子得不到幫助,未免太可憐了。」
高修架起琴弓。布穀鳥用力吸了一口氣,
布穀鳥再次低頭請求。
高修把大提琴放到地上,從櫃子撕下一小塊麵包放到野鼠的面前。
「老師,你今晚的演奏好像有點不對勁喔。」
「大提琴!琴弦的音不準。真是傷腦筋。我現在可沒那個閒工夫從頭教你哆瑞咪發。」
「沒問題。我安全落地了。」小野鼠用蚊子般那麼小的音量在大提琴底回答。
「不,聽說麵包這種東西是用麵粉又搓又揉還得拿去蒸烤之後做成的,吃起來軟綿綿的又蓬鬆又好吃,但我們連府上的櫃子都沒有去過,如今又承蒙你的幫助,怎麼可能去偷吃麵包。」
「你剛才叫我拉甚麼來著的?」
「喂,我已經拉完了,你可以走了。」他說。
「那可不行。在這麼偉大的樂曲之後,不管表演甚麼都不可能讓我們自己滿意。」
「問題是那很困難。比方說我這樣『布穀』和這樣『布穀』,聽起來就差異很大吧?」
小野鼠始終沒回答,依然閉著眼抖呀抖的抖了老半天,忽然跳起來奔跑。
「好吧,那我就放你一馬。」說著總算停手了。
時間已過了半夜,連自己在演奏甚麼都分不清了,他的臉色通紅,雙眼充血神情淒厲,似乎隨時會暈倒。
「老師,拜託教我哆瑞咪發。我會跟著唱。」
高修大吃一驚。打從昨晚起,他就覺得那根弦的確不管拉得有多麼快,都得過上一會才發出聲音。
最後小狸貓好像終於想出結論,說道:
「怎麼,這樣就夠了嗎?」高修把大提琴傾斜,把手靠在洞邊等著,不久小野鼠就自己鑽出來了。高修默默把牠放到地上。仔細一看,小野鼠正緊閉雙眼渾身抖呀抖的不停哆嗦。
「拜託再拉一次就好,拜託拜託。」布穀鳥拼命鞠躬。
「那麼拜託你盡量拉久一點。」布穀鳥說著又是一鞠躬。
大家再次重來。高修也抿著嘴拼命演奏。這次頗有進展。正當他自覺狀況不錯時,團長又臉色嚇人地拍手叫停。高修心頭一跳,以為自己又錯了,幸好這次犯錯的是別人。於是高修就像剛才自己犯錯時大家做的那樣,故意把眼睛湊近自己的樂譜假裝思考。
「隨便你。你既然這麼了解,應該犯不著再來找我吧?」
這時高修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高修笑了,
「喂,狸貓,你聽說過狸貓湯嗎?」他大吼。結果小狸貓一臉懵懂乖乖端坐在地上,好像甚麼也不明白似地歪頭思考,過了一會才說:
「沒事。所以不要哭出聲喔。」高修把野鼠媽媽放下去,然後抓起琴弓嗡嗡嗡嘎嘎嘎地拉起狂想曲。野鼠媽媽憂心忡忡地聽著樂聲,最後似乎忍無可忍,
「閉嘴。接下來正是捉老虎的緊要關頭。」
「囂張!囂張!你太囂張了!」
「老師,火氣這麼大有礙健康喔。不如拉一曲舒曼的夢幻吧。我可以幫你聽聽看。」
高修不知是怎麼想的,先把門鎖上,窗子也全部關緊,然後取出大提琴關上燈。窗外已至下旬的月亮,頓時灑落半室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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