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秋天
第五章
爺爺拉著我往家的方向、往荒原的方向,途中經過一群玩耍的兒童,還遇上艾司庫。傑克跟在他腳旁。他坐在河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素描簿擱在膝上,一隻手飛快地在紙上移動。他轉頭看到我們,一張臉瞬間暗沉了下來。我舉手招呼,但他不理會我,繼續他的素描。瘋狗傑克望著我們發出低狺。
他瞄我一眼,朝地面吐一口痰。
「艾司庫也是個藝術家。」我說。
「他母親。」爺爺說。我們轉身走開。
「那個孩子的爺爺刻的,」他說,「許多年以前。」
我接過來。它烏黑、光滑,宛如玻璃製品,雖然有點陳舊,但仍可以清楚看出它那栩栩如生的https://m.hetubook.com.com細部線條。
「小時候,大家常躲在這裡,」爺爺說,「偷偷摸摸爬到樹上,出其不意地從鳥巢裡把蛋偷出來,含在嘴裡,再爬到樹下和同伴會合。我們通常在鳥蛋上鑽小孔,把裡面的蛋黃、蛋白吹出來,然後把空蛋殼一個個排好立在裝了沙子的盒子裡。現在沒人玩這種遊戲了,這是違法的。但是當年所有的孩子都這樣做。不過我們也有一些規定:至少要留下兩個蛋,而且不能破壞鳥巢。為的是使鳥家庭繼續生存,傳宗接代。」
那天晚上,爺爺來敲我房門,「我想起我有這樣一個東西,」他說,給m.hetubook.com.com我看他掌上一匹用黑煤雕刻成的小馬,「可愛吧,嗄?」他說。
「艾司庫家導遊結束。」到家後爺爺笑說,「他們和華特森家族一樣,是道地的石門土生土長的居民,一代接一代,不間斷地探索深沉黑暗的過去。而且,啊呀,他們一直都很古怪,可是當你需要一個伴時,他們永遠在你身邊。」
「克里斯多福.華特森,嗄?」他用袖子擦拭嘴唇,忽然又咳嗽起來,咒了兩聲。「我該怎麼辦,嗄?親吻他尊貴的腳,嗄?」他的頭往前探,「嗄?」他說,「嗄?」說著大笑,又咳了起來,接著又一陣咒罵。
我們經過「狐士酒吧m.hetubook.com.com」時,遇到艾司庫的父親。他歪歪倒倒地從裡面出來,手上圈著支香菸,想把它點著。他口中念念有詞,咒罵著,身子靠在酒吧牆上,同時拿眼角瞟我們。他的臉通紅,緊繃著。
是爺爺指給我看艾司庫的家。那天我們往石門的邊緣地帶閒逛,那一帶因靠近山丘,房舍已經逐漸減少。雲雀從我們前方的草地一飛沖天,沒入自海面升起的暮靄中。縱橫交錯的小徑依稀是昔日廢棄的運煤產業道路,四周是田野和荒地連接著昏暗多霧的沼澤。廢棄的石牆,廢棄的破房子,洞開的窗戶長出一叢叢蔓草。旁邊還有年代久遠的山楂樹林,深綠色的小樹葉中長出鮮豔的紅https://m.hetubook.com.com莓果。
我給他看艾司庫替我畫的素描。
艾司庫家在最後一條街,那是一條呈袋狀的死胡同,老舊的礦工小屋盡頭就是山丘的起點。大部分小屋都用木板封起來,附近有一家已經歇業的合作社商店,還有一家半倒的酒吧「狐士酒吧」。
他閉上眼睛,含笑傾聽雲雀和小斑點雀在天上嘰嘰喳喳唱歌。
那人瞪著我們,眨眨眼,看清楚。「是你,」他說,「華特森。」
「啊呀,」爺爺說,「這是我孫子,我兒子的崽子,克里斯多福。」
爺爺朝他點點頭。「艾司庫。」他向他打招呼。
「那間,」他說,「轉角那家,你的同伴就住那兒。」
窗簾是拉上的,雜亂的花園有輛翻倒
https://m•hetubook•com.com的嬰兒車,還有一個空兔子籠。我們站了片刻之後,發現窗簾拉開一點小縫,一張女人的臉偷偷往外看,外面毫無動靜,只有那隻狗動了一下。另一戶人家忽然傳出音樂聲,一陣強烈的重節拍,接著傳出女人的咒罵聲,終於一切又恢復平靜。艾司庫家的女人這時站到窗前,她手上抱著一個嬰兒,看著我們。
「現在這裡變成田園了,」他說,「一個適合你生長的地方,適合年輕的生命滋潤成長的好地方。」
爺爺指著死胡同,一隻骨瘦如柴的狗夾著尾巴垂頭喪氣地走著。
爺爺望著逐漸陡峭的地勢,指向曾經是礦坑所在地,如今已不復再現的地方。
「事情總是這樣,」他說,「一代傳一代,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