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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一笑，從他喉頭深處發出。

他抬起眼，瞪著我，看穿我。

「記得嗎？」我輕聲說，「你送我的，一百萬年前的化石。」

星期日是探視爺爺最不恰當的日子，照在病床上的陽光使他的臉更加慘白，使他的兩眼更加空洞無神。我們圍坐在他病床邊喝茶。我們摸他的手，叫他爺爺、爸爸。我們輕聲報出我們的名字。

爺爺喃喃說著：「銀孩兒。」

「對了，」我小聲地說，「銀孩兒，你記得，他拿走了我們留給他的水和餅乾，小可憐。」

有時他會虛弱地微笑，似乎想說話，但他彷彿已毫無力氣，而且不知如何掙脫他混https://m.hetubook.com.com沌的心智。他只是木木地瞪著我們，瞪著窗外，瞪著虛空。冬天的腳步愈慢，他的病況就愈沉重，因而他變得愈沉默，也愈孤獨。他彷彿快要離開我們，再也不回到我們身邊。我們踏著夜色離開醫院時，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默默無言。

媽摟著我，把我拉近她身邊。

「基特，」媽說，「不要，基特。」

「喝茶吧，乖。」她柔聲說。

「一個穿短褲長靴的小男孩，許多人都曾經在坑道内看過他，有時他只是從最黑暗的邊緣望著我們，有時在我們下煤坑時從背後一溜煙過去，ｈetubooｋ•ｃoｍ•cｏｍ假如有哪個礦工的燈熄滅，一定是銀孩兒的傑作……」

媽輕撫著我的背，我聽到她的手在告訴我：不要，基特，不要讓你自己更難過。

爺爺又露出微笑，他睜開眼睛，迎上我的目光，停了一會兒，我看到他眼中的深思。

他的聲音隨著我的節奏回應。

我們坐著彼此互看，不敢說出心中的希望。我們喝一會兒茶後，便相偕走進寒冬的夜色中。

「那時你還年輕，」我說，「你年輕力壯的時候。」

「在夢中尋找銀孩兒吧，」我柔聲說，「他會保護你，直到他們帶著燈火進坑道尋找你。」

我啜一口茶，除此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外，彷彿一切都是多餘。一會兒之後我再試，我再靠近他。

他抬起手，顫抖著摸摸我的臉，注視我的眼。

「小銀孩兒，」我說，「問這附近任何一個老傢伙，他們都會告訴你有關我們這個銀孩兒的故事……」

「小可憐。」我輕聲說。

「對了。」我說。

「是我，」我說，「爺爺，是我，基特。」

爺爺的表情逐漸放鬆，好似帶著一絲微笑，接著一個聲音傳來，模糊不清，他的嘴唇幾乎不動，那聲音十分遙遠，微弱而久遠。

我將化石用力往他手心一捏。「爺爺，爺爺。」

「小銀孩兒。」我小聲說。

「爺爺和*圖*書，」我輕輕說，「聽著，從前有個男孩叫銀孩兒，我們給他取這個名字，是因為電筒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使他在坑道中一閃而過時，看上去彷彿會發光的銀絲緞，一眨眼就消失了……」

從他口中吐出一個字：基特。

我們讓他休息。

他嘆口氣，手一鬆，我適時接住化石。

「黑暗深處的光明面。」我說。

「是我，基特。」我輕聲說。

我們看著他的手指笨拙地撫摸著它上面的螺紋。

他眨眨眼，再看，再眨眨眼。

微笑再現，再度聽到微弱的聲音。

「有人說，他在某一次災變後，被困在裡面，」我說，「始終沒被救出來，連同其他人被永遠埋在地下，和-圖-書但他一點也不可怕，甚至還有點可愛，令人想去摸他、安慰他、把他拉到亮處。」

「想一想，」我告訴他，「爺爺，想一想。」

然後他露出微笑，伸出舌頭舔舔嘴唇。

「爺爺，」我繼續說，「你告訴我，回憶主宰這個世界，你告訴我，你不斷看到你曾經看過的東西；我的故事都是從你那裡聽來的；你還告訴我，回憶是最珍貴的東西。」

「它來自海底，」我說，「來自石門地底下一百英尺深的煤礦。」

我注視他，他沒有反應。

他閉上眼睛，撫摸化石。

然後他看看我們每一個人之後，閉上眼睛。

那個星期日，我把菊石放進他手心，他握著它。

回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