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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

作者:寶拉.麥克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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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自主地發現,我生病時母親會對我特別好,難怪我經常有病痛,或者我認為我有。國中和高中時我缺課太多,以致不得不多唸一年,而當時我所有女性朋友全都上了大學,唯獨我。這種感覺就像看著一列火車離站,駛向某個令人興奮的遠方,但我沒車票上車,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買到。看見她們寄自柏納學院、史密斯學院、霍利約克山學院的一封封信件,我忽然很難受,嫉妒她們新鮮刺|激的新人生和似錦的前程。
姊夫達德利來電通知此事,當時我們在易普威治鎮的度假小屋。大家擔心不已,但達德利要我們安心,他保證姊姊在醫院受到最好的照顧。她沒發燒,醫生認為她可以完全康復。隔天,她生下死胎,是一名女嬰。朵洛西雅和達德利悲痛萬分,但醫生仍說姊姊不會有生命危險。他們一直這麼保證,直到燒傷第八天她離世。母親搭火車去參加葬禮,我們其他人繼續留在易普威治鎮,傷心欲絕,無法置信。
「再待半小時。」我試圖跟楓妮談條件。「你不想看電力宮殿嗎?」
「到時就會沒事的。」
我的情緒低落到家人開始擔心我會自戕。眾人皆知自殺者的兒女有極高的風險也會步其後塵。我像他嗎?我不知道,但我確實遺傳到他的偏頭痛。有時我靜靜地躺在我滯悶的房裡,頭顱底卻升起持續的鈍痛壓力和噁心感,每一次都讓人痛不欲生。若在房裡躺太久,母親就會進來,拍拍我的手,拿被子蓋住我的腳並收攏好,告訴我:「你真是個乖女孩,海德莉。」
「伊莉莎白?是你嗎?」一聽見我上樓梯,她就虛弱地喊著。多年來大家習慣喚我海德莉,我的中間名,不知道為什麼她會突然喚起我的首名,不過話說回來那陣子她有很多事情都讓我一頭霧水。她完全變了一個人,不再是擁有鋼鐵意志的強悍女人,那個只要對我說一個字就能讓我完全屈服的強勢母親。現在的她脆弱焦慮,每次聽到我匆忙跑上樓,就會不停喊著:「伊莉莎白?」
「我在這裡,媽。」我進主臥房,她躺在那張破舊的粉紅絲絨沙發上。我將購物袋放下,解開帽子,「你太熱嗎?要不要我打開窗戶?」
「噓,沒關係的,別擔心。」
「叫你姊姊來,我要楓妮陪我。」
那年夏天有孕在身的朵洛西雅即將臨盆,多數時間都只有她和兩個男孩在家。一天下午他們母子三人在前露臺,朵洛西雅看見隔壁空地堆放的橡膠輪胎起火,小男孩很好奇,朵洛西雅則深怕火勢會延燒到自家院子,所以她跑過去,試圖踩熄,不料身上的夏袍迅速著火,火舌還舔到絲|襪,往上竄燒到腰際,最後她整個人倒地翻滾,才將火弄熄。
我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嚴重到醫生都懷疑我日後能不能走路。我的康復速度很慢,所以母親改裝了一輛嬰兒車給我坐。她喜歡推著我在附近散步,停在每戶人家前好讓他們驚歎我大難不死。
整個八月,我都在那張沙發旁的椅子上坐著度過漫漫長夜。我以濕毛巾輕拍母親的額頭和脖子,望向窗外溫煦的夏夜。天空漆黑,樹木https://m.hetubook•com•com更魆黝,一切疏離得宛如博物館裡的展品。於是我知道,未來我很可能跟母親一樣老死在這個房間,我的命運之輪終將轉向這一步。
他離開後母親天天關在房裡哭泣,迷惘地望著拉下的窗簾,任憑傭僕照料一切。我從沒見過家裡這麼混亂,慌亂得不知該怎麼辦,只能彈著蕭邦的夜曲,為父親流淚,遺憾沒能多了解他一些。
「噢,海德莉,你何苦給自己找麻煩?實際一點。」
「你在忙什麼,麥可?」我從幼兒房的窗戶往外喊,整個人趴在窗臺外想更清楚地看他。
「今天熱嗎?」她的雙手摩挲著大腿上的毛皮大衣。「我怎麼冷得要命?」
我拉了椅子坐在沙發旁,抓起她的雙手摩擦,好讓它們恢復血色,但一碰到她的手,我的手指就在上面留下印痕。她的皮膚已經變成麵糰,完全失去彈性。我放開她的手,她開始啜泣。
「要留你自己留。我真不敢相信你有心情玩。」她說完後斷然拂袖離去,消失在人群裡。
當時我很快樂,或者至少本來是的,直到她提醒我,此時應該要悲傷難過。我或許很自私,竟然想留下來聞爆米花的香味,聽穀倉裡的驢叫聲。可是正值初春四月,潟湖四周的櫻花正嫣然綻放。我閉上眼就可聽見噴泉,睜眼時可想像自己身處羅馬或凡爾賽。楓妮的身影在人潮中愈來愈小,深色的裙子在一片喧鬧繽紛中漸趨模糊。我想任她離去,不理會她怎麼看我,或者怎麼跟母親說,但我辦不到。我沮喪地看了冰淇淋甜筒最後一眼,將它丢入垃圾桶,小跑步跟著姊姊回家。家裡的窗簾拉上,燈光昏暗,而且這已有一段時間。我們正在守喪,父親去世才兩個月。
幾週後,父親的死讓整間屋子鬧哄哄。我們事後才得知他在股市輸了幾十萬美元,為了回本他借更多錢投入,但也賠光了。我們早知道他酗酒,但不曉得在他人生最後那幾個星期還有別的問題,陣陣偏頭痛折磨得他無法成眠。
數小時後,將近拂曉時,母親毫無徵兆地離開人世,沒有嘆息,沒有掙扎,也無急促呼吸。這樣的走法迥異於父親(他的左輪手槍轟得門框劇烈晃動),但同樣回不了頭。當時所有人都在樓下熟睡,我看著母親那張令我有時憎恨,有時感到抱歉的臉。她的雙手蜷曲在羸瘦的身軀兩側,我以手指撫過其中一隻手,對她起了一種可怕又複雜的愛憐。我下樓喚醒楓妮和姊夫洛蘭德,並打電話給醫生。我做了早餐,洗了澡,跟著楓妮坐在客廳討論葬禮事宜。母親的屍體仍在樓上等法醫相驗,我可以感覺到她仍在這裡,仍逼迫著我。她似乎一直都從我安安靜靜的生命中獲得滿足,彷彿我成為她期待我應該成為的樣子——而她對我毫無期待。這種掌控方式很古老,很有力道,我知道我可能輕易地屈服於它,屈服於平淡終生。或者,我可以竭盡所有,奮力一推,往另一種人生奔去。
那時是春天,我因為生病而提早放學回家休息。在幼兒房待膩了之後(通常很快就膩了),我趴在窗前看麥可。他是家裡的雜工,正推著獨輪手推車穿過院子和-圖-書。我好喜歡麥可,他比家裡任何人都有趣。他的指甲方方正正還有裂痕。他會吹口哨,口袋裡總是放著一條鮮藍色的手帕。
「我要申請布林莫爾學院。」我告訴母親。母親有個姊姊瑪麗就住在費城,我心想學校附近有親戚應該會讓她寬心一些。
父親書房的門關閉了好一陣子,但沒上鎖。地毯被清理乾淨但沒換掉,左輪手槍被清空,擦拭過後放回書桌抽屜裡——這些細節好可怕,卻又吸引著我。我一遍又一遍地想像著他生前最後的片刻,他有多孤單,多絕望,否則不可能做出這種事。舉起槍口,扣下扳機。
母親向來比較喜歡大我二十二個月的楓妮。我們的大哥傑米在我還沒念幼稚園就離家上大學,而姊姊朵洛西雅雖然大我十一歲,但跟我感情很好。她很年輕就結婚,跟姊夫達德利住在娘家附近。而楓妮因為跟我年齡相仿,可說是我童年時的主要玩伴,不過我們兩人的個性天差地遠。她乖巧聽話,所表現出的好女孩模樣是母親容易理解而且會給予稱讚的。而我衝動聒噪,是個好奇寶寶,好奇到母親無法招架的地步。我喜歡坐在門前車道尾端,手肘撐在膝蓋上,看著電車笨重地駛過大馬路中央,想著裡頭的男男女女要前往何處,在想些什麼,還有是否注意到我在這裡注意著他們。母親見到我坐在那裡,會把我叫進屋子,要我上樓到幼兒房,但我還是會從房間望向窗外,做夢沉思。
「發生什麼事,瑪麗姨媽會照顧我,你們知道她很能幹的。」我特別強調能幹二字,因為母親就愛這個詞,只要抬出它,就能說服她。然而,當下她只是嘆了一口氣,說會好好考慮。這代表她會將事情交由鄰居可倫太太和她的占卜板來決定。
二月的一個冷冽早晨,一聲槍響劃破屋內寂靜。第一個聽見的人是母親,她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沒讓自己想到自殺二字,畢竟那就太可怕但也太典型了,不過,她還是多少預期到大概相去不遠。樓下,就在書房上鎖的門後,她發現父親躺在地毯上的血泊裡,頭顱被轟得粉碎。
我想,也難怪她有這些疑問,她這麼擔心,因為她一點都不了解我。後來,發生一件慘事。六歲時,我成功地把自己夢到窗外去。
「我很擔心你,伊莉莎白,我走了你怎麼辦?」
她無視於我最後完全康復,甚至重新學會走路,不跛也不瘸,反正我的身體就是這個家的最大掛慮,日後也一直如此。就算輕微鼻塞,都會被認為足以影響我的未來。我沒學游泳,不能像其他小朋友在公園玩耍跑跳,我只能看書,窩在客廳窗邊的椅子上,被彩繪玻璃上的漩渦圖案和紫紅色的簾幔所圍繞。過了一段時間,就連我的心也不再反抗這種被預設的安靜乖巧。這時書籍成了我的驚奇冒險。我躺在毯子底下,幾乎一動也不動,沒人看得出我的腦袋正隨著故事奔馳,心情也波濤洶湧。當母親在外頭對傭僕咆哮下令,或者在客廳取悦她那些令人厭惡的朋友,我可以墜入書裡的另一個世界而不被發現。
楓妮懷疑地蹙起眉。
我點點頭,起身準備下樓,但她又睜大眼睛,說:「別走,拜託別丟下我。」於是我又坐下。漫長的夜晚就不停重複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戲碼。她喝了一點蔬菜湯,淺睡了幾小時,然後,將近午夜十二點,忽然整個人平靜下來。
我對這類神秘事物向來抱持懷疑態度,不管是占卜板,或是點上蠟燭、闃寂無聲的降神會,或者在檯燈放上紅絲巾的招魂自動書寫儀式,但現在一股寒意竄遍我全身。可能嗎?母親真的跟朵洛西雅接觸過?若真如此,為什麼我這死去九年的姊姊拒絕談論我的事?難道她知道些什麼,關於我命運的多舛悲哀?一想到這點我就害怕,但實在無從證實。我不能要求母親說得更仔細,她現在很孱弱,也變得很焦慮。其實,我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知道,萬一我的未來比現在更悲慘呢?萬一,我根本沒有未來?
後來我不得不質疑起可倫太太的預言,因為在我身上顯然極為失準。一九一一年我終於離家求學,但旅程似乎在出發前即已被厄運跟隨。出發去布林莫爾學院前的夏天,姊姊朵洛西雅被火嚴重燒傷。雖然在我成長那幾年,她已經很少在家,但她一直都是家裡所有人當中對我最和善也最支持的人,我總覺得沒人像她一樣了解我,或者試著了解我。每次家裡氣氛變得沉悶拘束,我就會走去她家,看著兩個小男孩在她身邊吵來鬥去,心情就得以平靜,重新恢復活力。
父親還在世時,我經常發現當他回家而那些女人仍聚在客廳,他會在門口定住,接著轉身開溜。他要去哪裡?我納悶。他要走多遠,喝多少威士忌才能平息他腦袋裡母親嗡嗡的聲音?他還記得以前他多愛他的單車嗎?我記得。有段時間他會快樂地騎著單車到聖路易斯市的任何地方,不選其他交通工具,或許是因為單車所帶來的自由感。有一次他在後面加掛了手推車,讓我和楓妮坐在裡面,沿著森林公園馳騁,一路哼唱著「揹起行囊去流浪」。他的男中音好悦耳,一句句歌詞往後飄進我們耳裡,我可以感受到他那種既真實又陌生的快樂。我不敢亂動,就怕驚擾了他的快樂,嚇得一溜煙跑走。
「要我幫你做什麼嗎?」
「我已經是成熟的女人了,媽,我會很好,向你保證。」
他抬頭,正好見到我失去重心,跌落到下方的石徑。
我一直都不懂為什麼楓妮會對母親她們的團體有興趣。在我看來,那些女人似乎經常很不快樂。聽她們說話,你會覺得婚姻是女人最悲慘的命運。整間屋子裡,母親永遠都是說話和-圖-書最大聲,最眾所矚目的人。每次楓妮遞上一盤盤茶點和水芹三明治,竭盡所能取悅每個人的時候,母親總會點頭給與肯定。
我們家是典型的好人家,父母雙方都有清教徒血統,遵守維多利亞式的諸多禮儀以確保生活安全無虞。我父親的父親創辦了聖路易斯市公立圖書館和理查森藥廠,該藥廠日後成為密西西比河西岸最大的藥商。我母親的父親是教師,創辦了伊利諾州的希爾斯伯勒學院,以及聖路易斯市一所私立中學,取名為「城市大學」。楓妮和我念的都是最好的學校,我們穿著海軍藍的百褶裙,裙襉一條條燙得筆直俐落。我們會坐在家裡兩臺史坦威大鋼琴的其中一臺,跟著老師上鋼琴課,夏天會到麻州易普威治鎮的自家海濱小屋避暑。一切幸福美好,直到人生變調。
「可憐的海德莉,」我母親會說:「可憐的丫頭。」她不停這麼說,說到這些話釘在我的腦子裡,取代關於我的其他描述,也取代未來其他可能性。
葬禮過後沒多久的一個下午,有個強烈颶風侵襲易普威治鎮灣,我說服隔壁小屋的一名男孩,請他帶我划船出海。浪濤噴灑船舶,猛撲船身,迎面打上我們的臉。我甚至不會游泳,但他沒掉頭,即使燈塔守護員一直打訊號要我們躲進燈塔。陰霾烏雲重重壓頂,空氣瀰漫著潮濕的鹹水味。從頭到尾我都感到自己在溺水狀態,一次又一次沒頂。就連當天回到岸上,我仍覺得身陷灣流,不停下沉,那種感覺延續了整個夏天,甚至到多年之後。
一九〇四年,我十三歲,聖路易斯市主辦「路易斯安那州購入博覽會」,也就是著名的「聖路易斯世界博覽會」。會展場地達一千兩百畝,涵蓋了森林公園和華盛頓大學的內部區域及周圍腹地,還有七十五哩的步道連接展覽的建物、戲院、穀倉。許多展覽館是由熟石膏塗在木製骨架上所製成,壽命僅數月,但看起來儼然是新古典風的華麗宮殿。而最精采的藝術宮則擁有一座仿自羅馬著名卡拉卡拉浴場的雕塑花園。展覽場裡甚至有可供划船的潟湖,偌大的人工瀑布,池底花園、珍鳥奇獸動物園,以及有侏儒、土著、長鬍女孩、弱智男孩的奇人展覽館。沿著整條博覽大道,成千上百的娛樂、遊戲、食物攤位吸引往來人潮。就在那裡,我吃到人生的第一支甜筒冰淇淋,並對手中的甜筒摸起來一點兒都不冰冷而驚歎不已。裡頭的草莓冰淇淋嚐起來就是不同,好吃得多。那或許是我嚐過最美味的東西。
楓妮那天跟我走在博覽大道上,但她對冰淇淋沒興趣,也不想要棉花糖、爆麥花、冰茶或任何新奇的東西,她只想回家看母親準備每週在我家召開的女性爭取參政權會議。
「有關係,我們問了她好幾次,要她談談你,可是她不理我們,什麼都不說。」
我還記得當時感覺到自hetubook.com.com己將無法走出失去朵洛西雅的悲痛,或許我根本不想走出。母親從聖路易斯市回到易普威治鎮時,達德利和兩個小男孩也同行。看著他們下火車時的哀戚神情,我心想,自己能給他們什麼安慰?他們沒有了母親,我發現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想著。
九月,我按照計畫搭火車到布林莫爾學院,但發現同學似乎與我不投合。同寢室的那幾個女孩整個下午都泡在沙龍喝茶,品嘗飄浮著奶泡的熱巧克力,談論在舞會中的交換舞伴,以及有機會「手到擒來」的「獵物」。我總覺得格格不入。我知道身為女孩,我算頗具姿色。一頭紅髮光澤閃亮,明眸雪膚,但我現在絲毫不在乎能否受到男孩的青睞。我不再對穿著打扮感興趣,對學業功課也提不起勁,甚至開始考不及格。這讓我感到難以接受和震驚,畢竟除了因病大量缺課以外,我從小到大都是成績優異的好學生。現在,我忽然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專注,無法對任何事情用心,什麼都提不起勁。
「不。」她搖搖頭。「幾年前可倫太太和我去找你死去的姊姊朵洛西雅,希望她聊聊你。」她的呼吸變得很吃力。我實在不想見到她這麼痛苦。
隔年秋天,楓妮和母親說服我回到家,但情況不能說好轉了。在家裡我無處逃避那些灰暗思想,幾乎夜夜失眠,就算睡著,也噩夢縈繞。我夢到朵洛西雅和爸爸,眼前反覆出現他們生命最後的可怕時刻。我驚恐地醒來,面對的是更了無生趣的白天和夜晚。如果說這種渾噩昏沉的日子我過了足足八年,你應該就能體會,當母親開始走向生命盡頭時,我是多麼準備好要重新展開我的人生。
長久以來母親一直對超自然的神秘事物充滿興趣。降神會這種事在我家偶爾出現,但在街道另一頭的可倫太太家則是頻繁舉行。母親說可倫太太稱得上超自然領域的專家,通曉占卜板而且預測精準。那次的降神會她們沒找我去,不過母親從可倫太太家回來時告訴我,我可以去布恩莫爾學院,一切會很順利的。
楓妮走進來,坐在母親身邊,附和道:「還有你的頭痛怎麼辦?」
我的父親詹姆士.理查森在家族企業的藥廠任高階主管。早上他會頭戴圓頂禮帽,打著黑色條紋領帶,帶著一身的刮鬍膏氣味和咖啡味出門,但在這些氣味底下總是隱約傳出威士忌味。他的睡袍裡經常藏有隨身酒瓶,我們全家都知道在他書房的書桌抽屜裡也躺了一瓶,抽屜以一把銀色小鑰匙上了鎖。另外,廚房儲藏櫃裡一罐罐的釀煮水果後面也有一瓶威士忌等著他,廚娘瑪莎假裝沒看見。父親會想盡辦法不待在家裡,就算在,也總是沉默且心不在焉。不過,其實他人很好。而我母親佛蘿倫絲截然相反。她強悍犀利,滿嘴建言和批評。看來父親很可能覺得待在母親身邊會顯得他過於軟弱怯懦,寧可躲回書房或者出門蹓躂,盡可能不跟她碰面。不過在這點上我並不怪他。
母親罹患布來德氏病已有好長一段時間,這是一種慢性腎臟炎,不過直到一九二〇年夏天病情才迅速惡化。七、八月最酷熱的幾個星期,我幾乎寸步不離她臥床的二樓房間。每次一離開,她就擔心不已。
「你到底適合做什麼?」她經常說:「你怎麼就不能停止做白日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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