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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提亞點了一下頭。皮耶羅身體稍微往前傾，想要親吻兒子，不過安全帶阻礙了他。他又靠回椅背，看著兒子下車，並在身後關上車門。

一進到學校裡，他就到布告欄找教室分配表，這樣他就不用去問校工。

「雨並沒有下得很大。」馬提亞看著車窗外說道，把父親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不要在玻璃上吹氣，會留下痕跡。」父親責備他。

「我叫丹尼斯。」這個男孩自我介紹，同時向他伸出手來。

「我一點鐘來接你。」皮耶羅說。

「外面沒有風，要不然那些樹木的葉子應該會動。」馬提亞又說。

馬提亞輕輕地握住那隻手，並說了句：「很高興認識你。」

他一直堅信，有一天早上他將會發現自己的兒子臉埋在沾滿血跡的枕頭上，這種想法是如此深植在他的腦海裡，漸漸地，他已經習慣想著彷彿兒子已經不在了。即使像現在，兒子在車子裡，而且就坐在他的旁邊。

他要陪兒子到新的學hetubook.com.com校去。車外正下著雨，然而雨絲是如此細，下得無聲無息的。

「歡迎！」丹尼斯回答。

「什麼？」皮耶羅回答，不自覺地搖搖頭。

「你就是新來的嗎？」鄰座的同學問他，一個看來和他一樣孤單的男孩。

「車窗上這些雨滴斜斜地滑下來，但這只是因為我們的車子正在移動。測量它和垂直線所形成的角度，甚至可以計算出它落下來的速度。」

他父親努力地推敲著這句話背後的意義，事實上這句話對他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他懷疑這可能只是兒子另一種古怪的言行。

等孩子們紛紛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後，那些陌生的面孔對他投以理解的眼神，卻沒有人對他露出微笑。有幾個孩子彼此交頭接耳，馬提亞非常確定他們一定是在講他。

皮耶羅．巴羅西諾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再試圖進入兒子那黑暗的內心世界。當他不小心把目光落在兒子那雙傷痕累累的手臂上時，他就會想到那些無法成眠的夜晚，自己整夜https://m.hetubook.com.com仔細地搜索家裡，看是否有任何尖銳物品放在某處。在這樣的夜晚，阿德蕾會吃上好幾顆鎮靜劑，嘴巴開開地在長沙發上沉睡著，因為她不想和丈夫同睡一張床。在這樣的夜晚，似乎只有早晨的到來才能帶來希望，所以他計算著時間，藉著遠處教堂傳來的鐘聲，一個鐘頭、一個鐘頭地數著。

馬提亞似乎沒有聽見。

他眼睛盯著那些還沒有人坐的座位，當一個指甲上塗著鮮紅蔻丹的女孩旁邊的位置也被人坐了之後，他感到鬆了一口氣。這時老師走進教室，馬提亞便溜到唯一剩下來的空位，就在窗戶旁。

幾週以前，Ｅ．Ｍ科學中學的校長請他與阿德蕾到辦公室去，如同馬提亞在日記中所寫的，要通知他們一種狀況。見面時，一開始校長繞著圈子說話，花好長一段時間仔細描述這個孩子的敏感性格。過人的天資，還有他在所有科目拿到平均九分（滿分為十分）的無人能敵的好成績。

馬提hetubook.com.com亞點點頭，並沒有看對方。

馬提亞爬上通往入口的兩道階梯，並和那些等待著第一堂課鐘響的一群群孩子保持距離，儘管站在棚子外面會淋濕頭髮。

「造成這些雨滴如此歪歪扭扭地落下來。」

皮耶羅認真地點點頭，卻什麼也不懂。他們到了目的地，父親把車子換到空檔，拉好手煞車。馬提亞打開車門，一陣新鮮的空氣吹進了駕駛座。

「造成什麼？」他的父親迷惑又有點氣惱地問。

「假使我們看不到車子外面，假使我們並不知道自己正在移動，那就無法分辨到底是雨滴，還是我們所造成的。」馬提亞說。

二年Ｆ班的教室在二樓走廊的最後一間。馬提亞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進去。他靠在教室後面的牆邊等待著，兩根大拇指吊在後背包的背帶上，眼神就像個恨不得能隱藏到牆壁裡去的人。

新學校坐落在山丘上一處美麗的住宅區裡。這幢大樓建於一九二〇年代，雖然最近才重新整修過，但是和圖書在那些豪華的別墅當中，仍像是一個汙點。那是一幢白色水泥的平行六面體建築，開著四排距離相等的窗戶，還有兩道綠色鐵製的防火梯。

馬提亞聽著校長說的話，彷彿那不是在說他似的，腦海裡回想起小學五年級那一次，在他連續五天都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之後，老師莉塔就要他坐在教室的中央，其他同學則在他周遭圍成馬蹄形。然後老師開始說，馬提亞心中一定有一個不想對任何人說的問題，因為馬提亞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小孩，以他的年齡而言，或許太過聰明了。接著她要全班同學靠近他，讓他感覺到可以信賴別人，讓他了解到他們是他的朋友。馬提亞一直看著自己的腳尖，當老師問他是否想要說些什麼時，他終於開口了：「我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去嗎？」

晚餐的時候，馬提亞的父親問他是否真的想轉學，他的回答只是聳聳肩，然後就專心地看著日光燈照射在他用來切肉那把刀的刀面上閃爍的反光。

皮耶羅堅持他的兒子也要出席這場討論，說是基於公平的理由，但無hetubook.com.com疑地只有他一個人感興趣。馬提亞坐在父母身邊，整場會面中眼睛沒有從自己的膝蓋上抬起來過。他緊握拳頭，讓左手的血液整個湧到皮膚表面。兩天以前，阿德蕾因為一時分心，只檢查到他另外一隻手的指甲。

校長結束那些稱讚之後，終於來到這次會面的真正主題，不過皮耶羅幾個小時以後才明白問題所在。原來所有教過馬提亞的老師提到這個天資過人的男孩時，都表達出一種特別不自在、一種幾乎難以解釋的認為自己不適任的感覺，而且這個男孩似乎不想和任何同年齡的人有所連結。

「所以呢？」他問。

馬提亞用手指頭跟隨著雨滴滑落的軌跡。他把臉靠近擋風玻璃，在上面呼了一口熱氣，然後用食指在那團霧氣上畫出一條直線。

校長暫停了一下，往後靠在他那張舒服的扶手椅背上，翻開一個文件夾，但不像是要讀的樣子，然後像突然間想起還有其他人在辦公室裡似的，又把文件夾闔上。他用仔細推敲過的字眼向巴羅西諾夫婦建議，或許Ｅ．Ｍ中學無法完全符合他們兒子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