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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數的孤獨

作者:保羅.裘唐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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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餘/二〇〇七年 四十二

殘餘/二〇〇七年

四十二

剛才那一跤並沒有讓她受傷,只是右邊的膝蓋撞了一下,她感覺到牛仔褲底下瘀青處的脈搏有節奏地跳動著。然後看看自己的手,有點破皮,還沾著灰塵,好像曾在中庭那條鵝卵石小徑上磨過一樣。她吹掉手上的灰塵。
「剛剛……」她說,「我站在那裡……」
回到家,她讓門半掩著,鑰匙就留在鎖眼裡。她連外套都沒脫,就走進廚房,打開櫥櫃,找到一小盒鮪魚罐頭,連上面的油都沒有瀝乾,就這麼直接吃了起來。那個味道讓她想吐。她把空罐子扔進洗碗槽,又拿出一罐小青豆,用叉子在混濁的湯汁中撈起那些豆子,一口氣吃了大約半罐。那豆子有沙子的味道,透明的豆子薄膜則黏在她的牙齒上。然後她拿出一盒餅乾,那盒餅乾從法比歐離家的那一天就已經打開,放在櫃子裡。她一片接著一片地吃掉了五片,只有稍微咀嚼一下,吞下去的時候,那些碎餅乾刮著她的喉嚨,就像玻璃碎片一樣。直到她的胃部痙攣得非常厲害,整個人還得坐在地上,好對抗那陣疼痛,她才停止。
「不用了,」她說,並沒有克制自己的音調,「不需要!」
「相信我,真的沒事了!」
或許米格拉還活著,而自己剛才看到的正是她!這真是太瘋狂了!然而艾莉契真的忍不住這樣認和-圖-書為,彷彿她的頭腦極端渴望的正是這個想法。她就像即將溺斃之人,想要抓住任何東西,只為了繼續活下去。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要回來呢?經過這麼多年以後,為何要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呢?或許罪惡感正在吞噬她吧!也或者她只想對命運挑戰,就像她自己在腫瘤科大門前所做的舉動一樣。
她拿起話筒準備打內線,但是艾莉契用一個手勢阻止了她。
「對不起,真的不可能!」她答道,不太高興。
「很抱歉,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對方回答,帶著一種怪異的表情。
「是的,謝謝!算了!」
艾莉契想起馬提亞坐在她那輛老舊的汽車駕駛座旁,用手指著前面的樹林,那種害怕又失神的表情,似乎帶著死亡的意味。
「這非常重要,拜託您!真的很重要!」
「躺下來!」護士命令她,「現在我們正要做檢查。」
她開始理性地思考,想要做出一種假設。她試圖重建那些事情的經過,可能是那名老婦人拐走了米格拉,她在公園裡發現了米格拉,然後把她帶走,因為她非常想要一個小孩,自己都生不出來。她的子宮有缺陷,然而她一點也不想治療。
艾莉契清醒過來時,一名護士正在量她的心跳。她平躺在一張大門邊的小床上,和*圖*書床有點斜斜的,腳上還穿著鞋子,直接躺在白色的床單上。她馬上想到法比歐,想到他可能會看到自己現在這副可怕的模樣,讓她突然間坐了起來。
話說回來,搞不好那個老婦人根本和這件事情無關,或許她是在那件事發生很久以後才遇到米格拉,對於米格拉的過去、她原本的家庭一無所知,就像米格拉也完全不記得她自己是誰一樣。
「他可能會回來吧!」她想。
那個靜止的影像,讓內心其他的記憶重新浮現。艾莉契在腦海裡把它們拼湊起來,讓當時那些動作、聲音的片段,感覺的碎片,全都再次活了過來。她的心中充滿一股痛苦又愉快的懷念之情。
突然間,她覺得這一切完全符合,那個女孩可能真的就是米格拉,那個失蹤的雙胞胎妹妹,因為每一個小特點都和他一樣:高高的額頭、長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動著手指的模樣,特別是她那場非常幼稚的遊戲。
「小姐,妳昏倒了,必須看醫生。」
「我沒事。」她說。
艾莉契嘆了一口氣,準備離開那扇小窗口,不過她又重新靠近。
然而一秒鐘之後,她又開始困惑了,所有那些細節都崩解成一股隱約的疲憊感,飢餓譜成的交響樂已經壓迫她的太陽穴好幾天,艾莉契擔心自己可能又要昏倒了。
那名hetubook•com.com女士打量著她,然後對她露出一個冷漠的笑容。
服務人員用筆敲著面前的名冊。
護士抬起眼睛看著半空中,並沒有阻止她。艾莉契茫然地看看四周,似乎在找人,然後說了聲:「謝謝!」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不過艾莉契已經站起來,檢查一下皮包是否還在身邊。
如果可以選擇一個時間點重新來過,她會選擇那個時刻:她和馬提亞在一個寂靜無聲的房間裡,彼此因為害羞而猶豫著是否要碰觸對方,然而他們倆的外型卻是那麼匹配!
當那陣疼痛過去之後,她站起來走到暗房,毫無顧忌地鼓著腳走路,像平常獨自一人在家時那樣。她從櫥櫃的第二層拿出一個用紅色簽字筆寫著「快照」的紙盒,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在桌子上,然後用手指把那些照片攤開,其中有幾張還黏在一起。艾莉契用眼睛快速掃過一遍,找到她想要的那一張。
和我長得很像,完全一模一樣。」當時他是這麼說的。
她用手指著自己先前所在的位置,不過那女士的頭連動都不動一下。
她走近小小的接待櫃檯,身靠到圓形的玻璃窗口。窗口另一邊的那名女士抬起眼睛看著她。
「您確定?」
「我們不能提供這一類的訊息。」她回答。
她走在回https://m.hetubook.com.com家的路上,沿途根本無法想到別的。她的頭腦再次恢復清晰的思考能力,不過所有掠過腦海的影像,全是那個女孩的臉。那張臉的細節已經逐漸模糊,沉沒到其他那些無關緊要的記憶大海底,然而那種無法解釋的熟悉感仍然存在。那個簡直和馬提亞一模一樣的笑容,混合著她自己的倒影,斷斷續續地出現在那扇玻璃門上。
她在那堆相片底下摸索著,找到了一枝筆。接著她坐下來寫字,並且非常小心地不讓手弄髒了那些油墨。最後她對著那些字跡吹氣,好讓墨水快點乾。然後她找了一個信封袋,把那張照片裝進去,封好。
一股愉悅的焦躁散播到她全身的骨頭裡,讓她露出了笑容,彷彿在那一刻,她的人生又重新開始了。
「不必啦,真的!我沒事了。」艾莉契堅持,克服了這名護士試圖把她留在那裡的反抗意志。法比歐不在那裡。
完全和我的情況一樣!艾莉契心想。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横在他們之間的可笑距離。她非常確定他還在那裡,很多年以前,他曾經從那裡寫了幾次信給她。如果他搬走了,她總會感覺得到,因為她和馬提亞之間有一條非常有彈性的隱形絲線,把他們兩人連在一起,雖然這條線被埋在一堆無關緊要的小事底下。這條線只能存在於兩個像和_圖_書他們一樣的人當中,兩個完全了解對方孤獨的人。
她必須通知他。只要親眼看到他,她就會明白了。如果馬提亞的妹妹還活著,他有權利知道。
那名女士在座椅上稍稍挺直身體,抬起一邊的眉頭,然後又用筆敲著那本名冊。
「這聽來很奇怪,我知道,」艾莉契仍堅持,「不過您或許可以幫我一個忙。您是否可以給我今天來這個部門看診的病人名單?或者是作檢查的病人?只要女性,我只需要查這個而已。」
服務人員在櫃檯後面困惑地看著她。
她把這張照片仔細地看了很久。當時馬提亞很年輕,她自己也是。他的頭稍稍偏向一邊,很難研究他的表情,並依此判斷他和那個女孩的相似程度。已經過了那麼久了。或許太久了!
「您好!」艾莉契說,不曉得該如何說明自己的狀況,甚至連自己昏倒多久都不知道。
「我了解了,」她說,「如果您有需要,那麼我可以通知您的先生。」
她把米格拉拐走,然後在一個離這裡很遠的家中把她養大,替她取了另外一個名字,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
「有個女人,在大門那裡。我因為感到不舒服,昏了過去。然後……好吧,我必須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
「我是羅維利醫生的太太。」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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