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富一代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話!「請容我說一句,」我衝口而出,「《聖經》裡早有記載,所有的人都是人!」
我是真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他試探地看著我露出——天哪,這個人是有多愚蠢的神情,我心想。
兩天之後,我站在菲利皮的辦公室裡。
「很抱歉!」他粗暴地打斷我的話:「我沒有心情開玩笑!您似乎還沒有明白,以這種說法描述黑人代表什麼?!這是對祖國的不敬!您是騙不了我的!我太清楚您這種多愁善感、講人道的毒藥,是怎麼以秘密的方式和背信棄義的詭計暗中殘害孩子們天真無辜的靈魂。」
「請容我說一句,校長先生,」我鼓起勇氣反對,「根據我的了解,現在統治我們的,並不是貧窮的平民,而是金錢,金錢才是至高無上的。」他又睜大眼睛看著我,暗暗發笑。「沒錯。但是我現在馬上要給您的歷史批個不及格的分數,歷史教授!您完全忘了平民中有富人呀,記得嗎?」
他聽了我的話,在我面前停步,專注地看著我。「年輕人,」他嚴肅地說,「記住一點:沒有強迫這種事。我可以選擇反抗時勢,讓一個做麵包的把我關起來,我可以選擇離開。但是我和*圖*書不願意離開,沒錯,我不離開!因為我要在職位上做到退休,我要能夠拿到全額退休金。」
我想起來了,是啊!這些富有的平民背棄了人民,跟早就已經有些腐敗的貴族互相勾結沆瀣一氣,組成新的權貴,就是所謂的「貴族派」。
「不會的!」
N的父親現在就站在我面前。他走路的姿勢非常自負,而且直視我的眼睛。「我是奧圖N(Otto N.)的父親。」「很高興認識您,N先生。」我用一般性的禮貌欠身回答,請他坐下,但是他不坐。「老師,」他開始說,「我來這裡是因為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這件事很可能會有更嚴重的後果。我兒子奧圖昨天下午很生氣地跟我說,老師您似乎對他說出令人無法忍受的侮辱的話——」
「您認為我是犬儒。」他繼續說,並且像一個父親一樣地看著我。「喔,不是的。我們所有人,所有https://m.hetubook.com.com追求人類更高層次的人,都忘了一點:時代!我們生活於其中的時代!親愛的同事,誰像我一樣已經如此見多識廣,就漸漸能掌握事物的本質。」
校長遣人來把我叫去。「聽著,」他說,「監督單位來了一封信,一位麵包師傅N先生對您提出投訴,他檢舉您有不當的言論。——別擔心,我很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投訴出現,您不必解釋!但是,親愛的同事,我的義務仍然是必須提醒您,請別再有類似的事發生。您忘了機密信函5679u/33嗎?我們必須讓年輕人遠離所有可能以任何形式影響他們未來對軍事判斷能力的事物——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道德上教育他們樂於參戰,這就是結論!」
他直愣愣地看著我,然後臉上掠過一抹不舒服的表情。是我眼花看錯了?他接過成績優秀的習作,動作正確地鞠了個躬,然後重新回到他的位子上坐下。不久我將會知道,這個時候我並沒有看錯他的表情。
「我?」
「您放心吧,我不會的。」我一邊對他說好話,一邊把他送出去,或者不如說推出去。「我們菲利皮(Philippi)那邊見!」他對著我www•hetubook.com•com大喊大叫,然後才離開。
「別再忘了!」
「如果有的話,」我忍不住微笑:「就不枉費您來這一趟了!」
「《聖經》寫成的那個時候還沒有殖民地,在我們的認知之中。」麵包師傅嚴實地訓誡我,「《聖經》必須廣義地去理解,它是象徵性的,是?還是不是?!先生,您難道相信亞當和夏娃真的存在過?還是他們的存在只是象徵性的?!我絕對不允許您引用上帝的話來當作說出不當言論的藉口,我不會讓您得逞的!」
你說的容易,我又想,你見過戰前美好的世界了。而我呢?直到戰爭的最後一年我才第一次去愛,但是別問我愛的是什麼。
真有你的,我想。
「沒錯,是您!」
「什麼時候?」
我看著校長,他微微笑著,然後他猜到我的想法,起身來回踱步。他是一個俊帥有型的老先生,我心想。
「您應該很訝異,」他突然開口,「我怎麼會鼓吹戰爭?您完全有權利驚訝。您心想,看哪,這個人!不過才幾年前他還滿腔熱情地簽署要求和平,現在呢?現在他在武裝,準備開戰!」
隔天N的父親馬上出現在我的導師時間,這個時間是為了和學生的父母保持聯繫,我www.hetubook.com•com每週必須要安排一次這樣的時間。他們來詢問自己孩子的學習有沒有進步,也詢問各種無關緊要的教育問題。他們是乖巧的市民、公務員、軍官、商人;這些家長之中,沒有一個是工人。
「我明白您的作為只是被逼迫的。」我試著讓他冷靜下來。
「我們生活在一個平民崛起的世界,」他對我悲傷的點頭。「您只要一想古羅馬,耶穌誕生之前二八七年。那時候貴族和平民的鬥爭還未分出勝負,但是平民已經占據了國家機構內最重要的職位。」
從十點到十一點是地理課。在這一個小時裡我必須檢討昨天改好的作文,也就是題目是殖民問題的那篇作文。之前已經提過了,如果按照規章,文章的內容沒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出。於是我將習作發還給學生的同時,僅僅跟他們講解語感、糾正拼寫以及一般的寫作格式。例如跟B姓之一的學生說,寫字最好不要超出左邊的框格;跟R說,一個段落要寫長一點;跟Z說,殖民地的殖是「歹」字邊,又不是植物的「植」。只是,當我將簿子還給N時,我無法克制自己地說:「你寫,」我說,「我們白人的文化和文明優於黑人,在黑人之上,這也許是對的。但是你不可以https://m.hetubook.com.com寫,黑人的生存不取決於黑人自己。即使他們是黑人,他們也是人!」
「不,我不明白。」
「昨天在地理課上。學生們寫了一篇有關殖民地的作文,您對我兒子奧圖說:黑人也是人。您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感覺有些父親對於他們的孩子針對各式學校題目所寫出的文章內容,和我有相近的看法。但是我們只是相視一笑,聊一聊天氣。這些父親大多數比我年長,有一個甚至真的已經白髮蒼蒼。最年輕的一個父親不到兩個禮拜前剛滿二十八歲,他十七歲的時候交上一個工業家的女兒,是一個優雅的人。他來拜訪我的時候,總是開著他的跑車。太太留在車裡坐著,我只能從樓上看到她。看到的她不過是帽子、手臂、腿的部分,其他什麼都看不到,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她的樣子。你也可以有一個兒子,我心裡這麼想的同時,也必須克制住自己最好不要生孩子。生孩子要做什麼?就為了讓他在某場戰役中被射殺?
「我今天到這裡來,」他緩慢並且以強調的語氣又開始說,「實際上的原因是,我從很年輕的時候便開始追求正義。我請問您:你是否真的以這種形式以及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有關黑人的禁止言論,有還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