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
什麼東西在那裡？
山後一個窪地上有一座孤單的農場，人影一個不見，似乎連狗都離開了。我正要往下走，卻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因為我突然間看到沿著農場小路旁邊的樹籬後面有三個人影，是躲起來的三個小孩，兩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應該有十三歲了，女孩也許比他們大兩歲，他們腳上都沒有穿鞋。他們在那裡做什麼？為什麼要躲起來？我等著。現在其中一個男孩站起來走向農園，突然他嚇了一大跳迅速爬回樹籬後面。我聽到一輛車嘎嘎在響，一輛拉木材的馬車緩緩地走了過去。當車子走得看不見了之後，男孩重新走向農莊，他走到木製的大門前，敲了一下。他敲門時用的一定是槌子，我猜想，因為聲音非常大。他側耳傾聽，另外兩個也是。女孩拚命伸長脖子，想從籬笆上看過去。我料想她個子很高，而且很瘦。這時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男孩又再敲一次門，敲門聲這次更響。門開了，一個老農婦出現，拄著拐杖彎著腰走出來。她環顧四周，似乎在聞嗅什麼。小男孩大氣都不出，老婦突然大喊：「到底是誰？」男孩明明在她面前，為什麼她還這樣大叫？她又再次大嚷：「到底是誰在外面？」她用拐杖點地試探，走過男孩身邊，好像沒有看見他——她是瞎子？女孩的手指著開著的門，看來似乎是下令，而男孩便躡手躡腳溜進屋裡。老婦仍在原地豎耳傾聽。沒錯，她是盲人。現在屋裡叮噹在響，好像有盤子碎裂了。眼盲的老婦嚇得縮成一團，大吼：「救命啊！救命啊！」——女孩衝出來，跑去摀住她的嘴。男孩帶著一條麵包和一個瓶子出現在門口，女孩把老婦手中的拐杖打掉——我急忙跑過去。老盲婦搖m.hetubook.com.com搖晃晃、跌跌撞撞，終於摔倒，三個孩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繞著營地走一圈後，選了一條田間小徑走下去。山丘之後，藏著什麼？小徑弧度很大，它沿著灌木林的外圍伸展。空氣靜止，如永恆的寂寥。沒有蟲鳴，沒有鳥叫。大多數的甲蟲仍在沉睡。
是的，她是對的。
矮樹叢愈來愈茂密難走。
「失蹤的飛機關我什麼事？」她哽咽地說，「為什麼我必須在樹林裡跑來跑去？看，我的腿腫成這樣，我不要再行軍了！要是我能說什麼的話，飛機掉下來就掉下來，墜毀就墜毀吧，我也想活下去！我要走了，安妮（Annie），我要離開！我不要繼續在城堡裡過夜了，那裡簡直就是監獄！我想洗澡、梳頭髮！」
「對，」農人點頭，「還有城堡那邊，女學生住的地方，他們也去偷。才不久以前，幾乎全都被偷光了。小和_圖_書心哪，別讓他們到您的營地去拜訪！」
我費力地扶起老婦，她咿咿哦哦地在呻|吟。一個農人趕過來，他聽見喊叫而來幫我。我們把她扶進屋裡，然後我跟農人敘述我看見的事情經過。他沒有特別驚訝：「哦，他們把我媽媽引誘出來，門開了他們就可以進去。總是同一批壞蛋，只是抓不到。他們像烏鴉一樣到處偷竊，一群強盜！」
現在安妮親吻她朋友的額頭，而我覺得有點尷尬。我今天怎麼這麼容易陷入這種可笑的情境！
天空輕柔，地上雪白，世界是一幅名為「四月」的水彩畫。
原來你墜毀在這裡，你是一架空戰機還是防禦射擊機？你是炸彈嗎？現在你躺在這裡，已經摔爛、燒焦、變成一團黑碳，箱子啊箱子！
一個白色的箱子。箱子上有紅色的字體，寫著：「飛機」。哦——，那一架失蹤的飛機！她們還沒有找到。
箱子！
我走wｗw•ｈeｔｕｂoｏｋ.ｃom•ｃｏm回營地。盲眼的老婦已經平靜下來，還對我表示感謝，謝什麼呢？她跌倒在地上，我不能置之不顧，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社會秩序大崩壞，這些孩子們！
「孩子們是強盜？」
我的耳朵豎起來了！男人？
樹叢裡坐著住在城堡裡的兩個女學生，腿又短又粗的那一群。兩個女孩一個手裡拿著梳子，另一個在哭泣。
接著我聽到一個聲音：「這是沒有人能夠改變的。」——那是一個女性的聲音，悲傷而溫暖。這個聲音是從灌木叢裡傳出的。
還是你仍活著？受著重傷，而她們找不到你？你是敵機還是我們自己的飛機？你為了什麼而陣亡，失落的飛機？
我小心地撥開樹叢的枝椏。
「好了，別哭了，」她一邊安慰安妮，一邊梳理黏在她淚濕的臉上油膩的頭髮。「我們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少女，能怎麼樣？甚至我們的老師最近也在偷偷地哭泣。媽媽總和*圖*書是說，男人失心瘋了才會訂出這種律法。」
我突然停下腳步，因為我對自己的情緒感到奇怪。對於這種敗德的行為，我沒有發怒，更沒有生氣麵包被偷，我只是給這種行為判定了一個說法。為什麼我沒有怒氣？因為他們只是沒有東西吃的可憐的孩子？不，不是這樣的。
小徑繞的彎很大，我離開路徑直接走直線。我的方向感很好，不走在道路上也不會迷路，也能夠回到營地。
我穿過灌木叢，這裡到處是雜草。我一直在想那個伸長脖子，拼命越過籬笆往農莊裡面看的女孩。她是強盜群裡的老大？我很想看看她的眼睛。不，我不是什麼聖人。
是啊，安妮的母親說得很有道理。男人的確是瘋了，沒瘋的也提不起勇氣來把喧嘩吵鬧的瘋子塞進約束衣裡。
「我相信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他們是雜草，應該被割掉！」
「不會的，我們會注意的！」
即使是我，也沒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