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三十九 伯納德
「不提姓名。」每個人都大喊。
「我們現在被人利用了,」有人在我身邊說,「支持大英帝國。」他的臉近得讓我聞到他的氣息,龍膽紫的香味。史達林大叔的一個朋友在我耳邊嗡嗡叫。近得讓我知道他沒刮鬍子。他繼續說:「軍方現在只是在利用我們。」芳香的氣息在悶熱中令人作嘔。他靠在我的耳邊,想知道儘管我們當初加入的戰爭已結束了一年多,但如果我們在加爾各答喪命,是否仍算得上「殉職」。他坐直了,我得跟著他調整,我們的肩膀在擁擠中黏在一起。他滔滔不絕地說:「有些母親可能會因此而失去愛子,有些妻子會失去丈夫。在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的鬥爭裡當鏢靶。」愚蠢的房間都靜下來聽他說話。史達林大叔的子弟。我才不聽他胡說八道。
「我說,我們派代表團去找指揮官。解釋情況,說那是很笨的命令。中士沒在動腦筋。請他撤銷對鐵頭釘的控訴。」一些含糊的耳語在房裡散開。我旁邊的傢伙用手往空中一擊,手时撞到了我的頭。房裡一片漆黑,沒人看得見。傻瓜。
有人問:「萬一他不想知道呢?」
「老天,不要再唱高調了,大伯。你不想管的話可以不要插手。」
我旁邊的人把膝蓋放在我的手指上。我說:「你壓到我的手了。」但他沒移開。我用力拉開,無意間摑到一個頹喪得不想大吼的人。我聽得見麥西咕咕噥噥。不久,整個房間就像老師不www.hetubook.com.com在場的教室一樣。
「大伯,你知道,你可以像馬一樣被人騎在上面。」鐵頭釘一直告訴我。他還喜歡站立姿,讓女方的雙腿纏繞他的腰。有些姿勢顯然很荒謬。那個他稱爲六九式的就讓我大笑。(一個小小的勝利,因爲其他一些弟兄也跟著歡呼。)我讚揚他的想像力。但他堅持自己做過很多次。他告訴我:他的舌頭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我和皮爾波之間還有情誼。他是他朋友眼中的鐵頭釘,是他母親的強尼。我們還共用過一次棚屋。讓我的日子非常難過。我的年紀比多數人大。想低調行事。也有工作要做。只想風平浪靜快點度過。想用自己的文明風範影響他們。但當我周圍都是強尼.皮爾波這樣的年輕人時可就難了。他是個高高瘦瘦的小夥子。兩手和人猿一樣長,一眼時常(無預警地)眨動。
我再度感覺手指頭又回到我的腳下。那傢伙大叫:「滾開。」柯利要開門卻打不開。用力一推,差點把牆也一起拆了。但我馬上陷入夜晚黏膩的空氣裡,高山的微風迎面襲擊而來。
但這次轉調加爾各答把每個人都惹惱了。有些人的怒氣甚於其他人。喃喃抱怨。私下聚會。說什麼呢?熱得悶死人的路途。火車趕著把我們送到當地,卻在回程時老牛拖車似空等支線。熱氣。人潮。太多菜鳥一起堆進博物館裡四天。只有不帶槍藥的官方護航隊伍https://www.hetubook•com•com才准出去。街上無數的遊行。裝凶狠的種種命令。傳言有人將供應我們吃胡格里河的魚,那條河發現很多發爛腐臭的死屍。只有水煮蛋可吃的日子(幾百顆硼蛋打出的硫磺嗝,不容易忘記)。然後還有皮爾波和他的哥兒們被帶走,等待軍事法庭判決違抗那條匆促的命令。
「蒼天在上,爲什麼不行?軍令如山,這是當然的。」
「你怎麼不把嘴巴閉上?」這句話對著我輕聲說,聽起來近得就像一個念頭。
鐵頭釘吹噓自己和女人的風流韻事。多少人讓他上過,又讓他做過什麼。「兩個一起——雙胞胎姊妹。我發誓,因爲上帝是我的見證。」他什麼都吃得開。這種事變成一種比賽,比較各種姿勢(多半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大伯,你有從後面上過嗎?狗仔式?」我告訴他那是我的事,也不想和他討論。他說:「那我就當作是沒有了,不過你下次可以試試。」又好意到棚屋的地板示範動作。(當然,奎妮會被這種提議嚇得花容失色。她會穿上釦子像大鎖、又厚得像外套的睡衣,叫我去另一個房間睡。)
麥西說:「不提姓名。我不要有人因爲參加這次會議而遭到起訴。」
離開坎那後,我們的棚屋內將有一場會議。麥西和其他兩人提議的。想討論皮爾波和起訴的事情。我不懂麥西爲什麼要介入。他通常比多數人通情達理啊。他馬上就要回家了,回到伯
和*圖*書萊頓的酒吧點一品脫酒。皮爾波和他那種譁眾取寵的行爲會成爲不好的回憶。
這個鍋爐裡講不出什麼有理的話。我看到兩根菸頭如煙火般揮舞。只有形狀和影子。我的手指痛得要死。沒有空氣可以呼吸——只有惡臭的氣息飄送著。
周圍幾個人發出嘲弄。我又推又擠站穩腳步。然後又被狠推回來。其中一人抓住我的腳踝說:「媽的走路要看好路。」我像盲人般摸索著走到門口。擠過黏稠的軀幹和滑腻的塊頭。抓住能讓我站穩的東西。我希望麥西和我一起來。遠離那些暴民。
數以千計的人在加爾各答被殺。男、女、兒童,甚至吸奶的嬰兒,一律格殺勿論。他們稱之爲暴動。我們這些曾經和嗜血的小個子打過硬仗的人就知道不只是如此。穆斯林屠殺印度教徒。印度教徒殘殺穆斯林。誰知道錫克人現在站哪一邊?謠傳傷患多得難以計算,死者多得埋葬不完。他們爲獨立的新印度該由哪一方擁權而鬥爭。想到那群衣衫襤褸的文盲等著統治自己的國家,就讓我莞爾。叫英國人離開印度?只有英國部隊才能讓這些苦力在控制之下。任務圓滿達成——我們一致同意。就我們修救組而言,是回到航空站。就算有誤仍是全員到齊。留給印度人(和兀鷹)去清理滿是悲劇的廢棄物的街道。
「我們不能看見他們因加爾各答的事而被起訴。」他告訴我。
「麥西……」我說道,藉以引起他的注意。我知道他在哪個和_圖_書方向,卻只能想像他在那裡。
然後我身旁一個傢伙就在我耳邊大喊:「罷工!」猛地把我的頭移開。將我的頭骨往身邊一個傢伙的圓肩膀上敲。那傢伙又說了一次:「我們一定要罷工。」這次感覺到他的唾液橫飛。每個人都在抱怨。我想揉揉頭,手卻卡在身邊抽不出來。我聽得到菸斗輕敲牙齒的聲音。知道那是麥西——他緊張時就有這個毛病。已經很久沒抽菸斗,牙齒卻已經磨得適應木頭的形狀。
「所以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大伯?我想過要結婚,不過還不到時候。」我想,試圖讓我和他一樣瘋瘋癲顚,已經有點像他的娛樂活動。以爲能讓我臉紅(休想)。鐵頭釘發現我唯一的女友就是妻子,便樂不可支。
棚屋裡烏漆抹黑,就像另一件麻煩事的會議。也是同樣的形式。太多菜鳥擠在一個小空間裡汗流浹背。同樣像魚販砧板上的腐爛味。一隻手抓住我的襯衫,把我拉進去擋住了門。他說:「大伯,往這邊擠。」
這整個會議簡直荒謬。我可以感覺有個人的胸膛抵住我的後腦勺,膝蓋一直戳我的腎臟。「叫發言人,」麥西從遠遠的一方說,「叫我發言人就好。」
而我也沒有必要說這句話:「恕我失陪,我要離開了。」
「大伯,這些年來,你都和你的女性朋友做什麼?」
我問:「那你爲什麼要開這次會?」一根手指用力戳進我的肋骨。我推https://m.hetubook.com.com了回去。「我們就要回家了,不用爲了強尼.皮爾波那種人而惹上麻煩。」
我聽到這句話伴著龍膽紫的氣味:「小聲點,大伯。不然就滾開。」一個膝蓋往我背後一踢,將我扣住。罪魁禍首說對不起。但我很快就明白自己坐在紅色角落裡的共產黨員之間。如果看得到他們的臉,我就會知道要避開。
有人從麥西那一邊叫道:「相信你,大伯。」
有人大喊:「不提姓名。」但我知道那是柯利。也是他的棚屋。裡面黑得像眼皮內部一樣。到處都是人。坐在地板上,坐在行軍床上,站在牆壁周圍。看不到一個影子,但在麻木的移動下可以感覺到一大群人,而且缺乏能呼吸的空氣。我摸著門路進去,發覺自己在把弄一張臉,便急速將手縮回。我感覺跨出步伐時,有些手指分散在我的腳底下。「喂,看好。老天!」我盡可能好好坐下。兩邊的弟兄黏得像烤過的熱馬鈴薯。發言人嘴裡咬著鉛筆,企圖掩蓋自己的聲音。老把戲。不過他聽起來像是從水面下咕嚕咕嚕講。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一旦每個人大喊著把那枝笨鉛筆拿開,我便很快發現那個講話的人是麥西。
沒有辦法。我說:「發言人,這次會議的重點是什麼?是要毀掉我們的國家嗎?」我聽得到身後的呼吸聲。一名弟兄清清喉嚨,擤出痰來。「我自己就是以身爲大英帝國的一分子爲榮的人。以代表正派爲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