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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

作者:安卓利亞.勒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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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八年 五十七 伯納德

一九四八年

五十七 伯納德

「都結束了。都過去了。」小傢伙的嘴張開來想吃東西。我再把我的手指頭給他。但他不要了。一定是聽到母親的聲音。嘴巴開始向下垂。隨時可能嚎啕大哭。我說:「我想我的手指頭不靈了。」她起身想下床。但我要她留在床上。我彎下身,將小傢伙裹好放在懷裡。把他從抽屜抱出來。結實得驚人。奎妮已準備好。展開了雙臂。急切得很。
我舉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安靜。不要他完全醒來。他的眼睛又瞇上了。嘴裡輕聲喃喃發出嬰兒鼾聲。他看起來好像奎妮。雖然膚色不同,卻是她的兒子,錯不了。對他輕聲說話。毫不掩飾的事實。不需要裝飾。但我不能回家仍是悲慘的故事。遺失的槍。軍事法庭審判。他緊握的拳頭漸漸放鬆,讓他進入夢鄉。
她沒有經過調整的聲音似乎在大喊:「什麼?什麼時候?」
得再一次叫她安靜。太大聲了。而且我還沒說完。他的眼睛又微微張開。我輕聲說:「啊,糟糕,他醒了。」之後才對我留在伯萊頓的事據實以告。沈靜中,我可以聽到她的每一聲氣息。和*圖*書每個呼吸聲都背負著困惑,不知從何問起。我可以感覺到她的震驚。
我讓問題懸而未答。我知道,那些應該顯然是意在不言中。小傢伙開始動來動去。又踢被子了。手再放回他張開的嘴裡。我說:「我眞的感到萬分抱歉。」正好有足夠的光線從大廳傳來,一道光束照在她的臉上。她看起來從未這麼漂亮。由於爲人母而豐|滿紅潤。我向來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正要上床睡覺時,聽到他開始移動。連我也知道是引發嚎啕大哭的低聲啜泣。(他每天晚上和白天大半的時間都在哭。)開門看一下。奎妮睡著了。熟睡得冒出鼾聲。她需要睡眠。剛生產完,醫生叫她要休息。醫生來檢查她的狀況,看寶寶是否完好無事。指示要睡眠和雙重配給。我送他出門。他把我帶到一邊,詢問她先生的下落。我告訴他:「就在你面前。」那句話把他嚇得直瞪著我,彷彿我是怪物。好長的一刻。然後他喋喋不休談論戰爭,以爲這樣具有安撫作用。我點頭。何樂不爲呢?談戰爭。已經結束三年了。但沒有錯,和_圖_書或許那條破布的織線仍糾纏不清。
我踮腳走進房裡。不用吵醒她。只是要檢查有沒有什麼棘手的事發生。抽屜在床邊的兩張椅子上。我往內看。他的嘴巴正小心移動成愁眉苦臉。有什麼事情讓他難過。他毫不隱瞞地給大家看。沒有矯情,只有憂鬱。嘴角往下,清楚得像卡通素描。我以爲我在場會讓他靜下來。但啼哭聲愈來愈大。奎妮動了一下。我準備好要跑。他的嘴唇噘著,眼看著就要大哭。我把手放下,輕輕放在他肚子上。(我看過某個女人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他的肚子溫暖得像熱水瓶。我揉一揉,他的表情改變了。沒有那麼難過。他的嘴放鬆。不需要哭。他睜開眼睛,尋找我的蹤跡,黝黑的皮膚像擦亮的鞋一般清新。塌鼻子,兩個鼻孔,小不點兒。他的唇型優美,彷彿新畫出來的。小拳頭緊緊握著,在嘴巴前面搖擺。兩腳在毯子底下踢來踢去。很高興我在那裡。他用舌頭舔舔嘴唇。把我的手指給他握著。他緊緊抓住。黑色的小指頭包住。握得很緊。然後用力一拉,送m.hetubook.com.com進自己張開的嘴裡。很快就吸起我的手指頭。用牙齦箝住,悶濕、潮濕。而且溫暖。他吸吮得像蜜汁一樣。相當滿足。其實他是個可愛的小東西。
「爲什麼沒辦法?」
「伯納德,你應該早點告訴我這一切。你應該之前就說的。」
「很抱歉,我一向不是稱職的丈夫。」我把別人的兒子遞給她。她接過去。臉貼近他的臉發出聲音。我告訴她:「我讓妳休息吧。」
他正和睡眠奮戰。眼睛閉上只是爲了重新打開。又想找到我。他沒有那麼用力吸我的手指,我便抽回來。那張愁眉苦臉又回來了——那些抽噎聲。我對他說:「好吧。」我的聲音似乎能安撫他。眼睛聚焦在鼻子上。我低聲說:「好了,好了。」我想到一首歌。媽以前常唱一首歌。早就在往日情懷中遺失,但她一定唱給我聽過。我的聲音破嗓、走調。不是歌星。但即使如此,我幾乎才開始唱,他的眼睛便閉上了。「快快睡,我寶貝,窗外天已黑。」想不起全部的歌詞。必要時就用啦啦啦帶過。但他的眼睛閉上了。皺眉下的兩條線。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吸吮的空氣也消失了。我將手指抽走。再幫他蓋好被子。大功告成。我轉身離開。
「伯納德,你應該早點告訴我這件事。」
奎妮把寶寶放在抽屜裡。展開新生命的怪方式。最底層的抽屜。我母親的五斗櫃裡最大的一格(用來收納洗好的亞麻布)。她偷藏嬰兒服。我看見她和椅子奮戰,從櫥櫃頂端拿出一個手提箱。一切都織好了。好笑的是,我還認得出那羊毛。戰前看她織過好幾次。本來是羊毛衫和背心裙,更早之前是嬰兒襪和帽子。她甚至還準備了尿布。從床下的行李箱拉出一堆。大別針一向放在餐具櫃上供大家觀賞。從沒想過要把這些視爲蛛絲馬跡。
她問:「爲什麼你之前不告訴我?寫信或什麼的?什麼都好?」
「我沒辦法。」
我只在她休息時,才四處走動。多半在夜間。很蠢,我知道。但是我怕不期而遇。越過廚房,穿過客廳。不是看到她哺育私生子的頹喪。也不是憤怒失控的恐懼。或讓我不當痛哭的憐憫。而是她的期望。在探詢的眼神、向後瞥的時候望見。她要我用言詞代替沈默。但事實是我和圖書已經麻木了。我渴望有什麼事能再一次激勵我發表意見。怒氣、傷害、非難。好可憐。我空白得像一張白紙。不知道該感覺什麼。
奎妮在床上坐起來,盯著我,驚訝地張口結舌。小傢伙又動了起來。我彎下腰。對他童言童語。好了好了,睡覺嘍。說些廢話。無疑,我的聲音有安撫作用。蠢東西,但奎妮也在聽,於是我突然說:「妳知道,我坐過牢。」
我在爸的房裡閒晃。對熟悉的四面牆壁能帶來的慰藉而歡喜。這次恐怖的歸鄉記,一切都不對勁。在我眼前上演的生活,我也沒有一幕認得出來。我覺得自己誤闖另一個人的生活,如今忙著找到自己的定位。但男人能對自己的處境張口結舌多久?對著不尋常的怒目相視毫無感覺地揉眼睛?這事很蠢我知道,可是我羨慕爸。震驚僅僅讓他錯亂。使他啞口無言、一無是處。我盼望自己醒來便失去掙扎的能力,在沒有選擇之下投降。坐在椅子上流口水,由奎妮來餵我。清理亂七八糟的東西。但不幸地,這個屬於我的大震撼,還在我承受得起的程度。
我走出房間時,她大叫:「謝謝你,伯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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