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她也是想保持自己的形象。
他從沒跟別的女人偷情過。
琳達曾經苦笑著說：「我連當個酒鬼的慰藉都沒辦法享受。你不會以為我會讓你稱心如意、說我是『愛爾蘭酒鬼』吧。」
他乾脆在那裡停車看看好了。要是他提早到辦公室，只會擋路而已。搞不好也不能睡覺。他已經不再覺得疲倦，回應呼叫可能會滿有意思的，他好久沒這樣了。他忖度自己是否還記得如何破解案情。
「你對對與錯、善與惡那麼執迷。」
他不該對她那樣說的。他會向她道歉，試著跟她懇談。她一直是個乖寶寶，從沒背著他出軌過。他的上班時段那麼糟糕，她要出軌的話，是輕而易畢的事，而且還可能讓地生出寶寶……
他們一直有額外的房間，因為一結婚就找了兩間臥房的公寓，即使明明沒那個經濟能力。他們的朋友都先找套房或是單房的公寓，打算先等一段時間再來嘗試養兒育女，想先存點錢起來，先享受點生活再說。可是琳達等也不想等。
他也想要孩子，一堆孩子，四個、五個或六個。可是不是像她那種要法。她就只想要孩子。跟你一樣又大又壯的孩子，她說過，希奧多是個該死的小蝦：小不嚨咚、皮包骨，還有瘋狂的飲食怪癖。他會連續好幾個月只吃全熟的漢堡肉配蘋果汁，一天三次，完全不吃別的，然後突然之間就會改變。有一次他整個月只吃不加牛奶的乾榖片，現在他專吃美國起司配葡萄汁，別的都不碰。琳達懇求他，玩遍遊戲，和*圖*書試著賄賂他，最後還是祭出叫罵、威脅與處罰。用餐時間，柏尼逐漸學著閃到房外；要是可以，就乾脆出門。
琳達說過：「你喜歡的是把異族人比下去。」
他的身材提供保護，讓他自覺安全與強大，讓也在充滿敵意的異邦世界裡跟人平起平坐。
好吧。也許吧。嗯，他的確比較好沒錯啊。比尚好，後者還是只能負責巡邏而已。
一踏進戶外的空氣裡，柏尼覺得舒服一些。雨後的空氣感覺經過洗滌又潔淨。風讓他平靜下來。他喜歡走路，喜歡移動。他向來都以自己肌肉結實的長腿與壯碩的肩膀為榮。他身高六呎四，體型寬闊，依然結實。他的身材一直是他的愉悅來源，讓他滿心舒爽。以前身為街區上異族人不敢惡搞的猶太小鬼，總是讓他心滿意足。
他在將近三十年前初初踏入警界的時候，是巡邏區域裡唯一的猶太人。不過即使是現在，猶太人也沒很多就是了。他總是清楚意識到同僚對他的評價，就跟他們現在拿來品評黑人與西班牙裔的内容差不多。
他打開車內的收音機，搜尋舞曲，想聽流暢平穩的音樂，可以貼著跳舞的音樂。他很愛跳舞。跳舞曾是他倆共同的興趣之一。他清楚意識到自己的龐大，如此雅致的一雙大腳，壯實的肩膀，動作流暢自信的強韌長腿。在舞池ｍ•hetｕｂｏｏk•cｏｍ.ｃoｍ上引領琳達的時候，他自覺……高明嫻熟；她完美無缺地緊緊相隨。他當初就是在舞會上認識她的，是部門舉辦的活動，是尚帶她來的。想起兩人搭郵輪旅遊時在船上赢得了華爾滋比賽，他不禁漾起笑容。那是在她懷孕之前。他很愛跟她共舞。他喜歡在轉換方向的時候，拉直手臂推她往外舞動，然後看著她朝他蛇行回來。他很愛她滑入他臂彎裡的那刻。他很愛她給人的感覺。他深深愛著的……就是……她。老天，他多麼愛她啊。他真想摸摸她，抱住她。他的雙手感覺一片空虛，鼠蹊部隱隱作痛。
「你會這麼想。」
他還小的時候，上學途中不得不經過義大利街區跟愛爾蘭街區。可是他一直相當高大，所以很少受到騷擾，要是有人騷擾，他不見血不收手。他們叫他「殺手」，還有「大柏尼」。別惹大柏尼。他其實不喜歡打架，爭端從來不是他先挑起的。
那些事情琳達全都知道。他以前全跟她掏心掏肺傾訴過，歡愛之後將她攬在他的臂彎裡的時候，在他們仍會共赴雲雨的日子裡。那時她柔軟順服，夢囈般地喃喃發出安慰的聲響。在他的壯碩還會讓她興奮的時期，她真的曾經認真聽他說話嗎？還是說她只是在等受孕生子？他内心所有的秘密現在只成了她用來攻擊他的尖利武器。
他也是那樣對待她嗎？他剛不該那樣說尚的。她對哥哥的感受如此複雜；她如此愛尚，卻也同樣以尚為恥。「愛爾蘭老粗！」尚和*圖*書喝得爛醉時，她暴跳如雷。「蠢愛佬！」然後她就會哭成淚人兒，同時卻又深愛著這位高大捲髮、揮霍成性與天性懶散的哥哥。尚永遠只能當個巡警。
他當時答道：「長官，我應該改成什麼？柯恩或萊維嗎？」
他原本以為自己只會在警界短期停留，存點錢之後去上法學院。可是他發現自己喜歡當警察。他相信對與錯，相信正義。律師會玩弄法律，而警察代表法律。
他們上次共舞是何時的事？也許他該想辦法找她一起跳舞。他想，他對共舞的思念更勝於性|愛纏綿。
如同先前很多次，他納悶自己為何一直對她忠心耿耿？要偷腥是易如反掌的事。警察的機會可多了，其實有一大堆邀約：妓|女、苦惱的女人、制服的誘惑力。警察就整體而言，婚姻的紀錄差勁透頂。在巡邏區域裡有太多的誘惑；除此之外，還有爛斃了的工作時段、無聊、寂寞、危機四伏。
他有雙大腳，尺碼十三號半。他喜歡低頭俯視它們。早晨看著擺在床邊的大鞋，會讓他心情舒暢，琳達以前也喜歡，她覺得那樣很性感。大腳、大屌……
到現在他們的朋友都有兩到三個孩子了，大多都大到上大學或結婚了。他知道這對琳達有什麼影響，她以前老是得笑盈盈地前往探視那些剛生產完的母親，採買那些嬰兒禮品，永遠面掛笑容。後來，她開始在晚上躲到浴室裡獨自飲泣，不想要他的安慰。休假期間他們會結伴旅行。他又找到一種嗜好：拍照。她不再找友伴，每ｈｔtps://ｗｗw.hetｕｂｏｏｋ•cｏｍ•com每推掉社交邀約，常常打掃房子。他愈來愈把心思轉向工作。
他必須表現給他們看，他得要比他們更勝一籌：必須更強壯、更正直、更有良心、更努力、更聰明。他必須當那個從不收賄、絕不沾酒、從不在逮捕妓|女以前先親身上弓的警察。他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而是所有的猶太人。
早期，隊長就跟他說過：「你是個好警察，伯恩斯坦。聰明。如果你改掉名字，會更上一層樓。」
其實她要的真的不多，她對他毫無所求。她把房子照顧得妥妥貼貼，負責結清所有的帳單，處理財務事宜。她沒有特別珍視的物質，甚至婉拒了鑽石訂婚戒指。即使醫生建議她保持忙碌、忘卻懷胎的事、好好放輕鬆，她還是回到學校取得護士資格。她很少在自己身上花錢，看起來卻總是明豔動人。她渾身散發時髦的優雅風情。她正式成為護士時，他真替她驕傲。為了成為更好的護士，她還繼續在修課，他也依然以她為榮。她只能給他希奧多那樣的孩子，錯不在她。
他關掉收音機，打開對講機。他覺得它似乎傳出了激動的聲響。他仔細聆聽。它重複著１０１０……調查DOA。在西區大道上，就在他的管區範圍裡。再過幾分鐘他就會路過那個街區。
可是他當然曉得自己為什麼從不屈服。那是因為他是猶太人www.hetubook.com.com，他從來不讓自己忘記這點。他把那份意識時時帶在身邊，彷彿自己在胸膛上別有一枚黃星星。他打算戴著那枚星星，彷彿它的榮耀就是他必須扛起的責任。
他在車上任由窗戶敞著，風將他腦袋裡的混亂思緒一把掃開。他開始覺得好過一點。想到琳達把自己跟希奧多一起鎖在房裡，他不禁為她感到同情。她身高才五呎四，頂多（也許）只有一百一十磅重。纖弱、五官細緻、手腕細小。她的脆弱教他心痛，讓他為她神往。他升起保護的念頭，還有歉疚的感受。他沒辦法給她她想要的，他自覺能力不足。面對她的挫折與憤怒，他無法言語。
柏尼嘆口氣。他已經繞完街區，回到了自己那棟大樓。他心意難定地站在門口，看著輕風擾動散落的紙片與樹葉，回公寓去也沒意義了，反正睡也睡不著，況且六點就得再起床出門，七點抵達分局。要是他現在就到分局去會比較好吧。他可以先在辦公室或休閒室的小床上躺躺，等到自己開始輪班為止。他以前就這麼做過，前後好幾次了。
「光輪是要攔住狗屎用的。」他說，「它們讓我保持潔淨。」
琳達說對了嗎？也許他早已習慣膝下無子的生活。他本來愈來愈喜歡公寓裡那間額外的房間，可以在裡面舒服躺著、讀書、看電視或修補時鐘。他那時漸漸學會修理舊時鐘，成了他最愛的嗜好。
就是要比異族人好就是了。那已經成了一種生活方式。琳達曾經說過：「聖伯恩斯坦。你頭上的光輪亮到快把我弄瞎了。」
「我又沒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