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來不及告訴女兒的事

作者:伊莉莎白.諾柏
來不及告訴女兒的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六月十二日 艾曼達

六月十二日

艾曼達

漢娜和莉莎兩人合力將沉甸甸的帆布背包抬到樓梯下。
「我明天會在你下班前回家,莉莎會載我一程的,或者我也可能搭火車。」
「這葬禮看來的確是媽媽要的樣子。」
「那表示煩亂得不得了。」馬克替她回答,「不是因為要處理那些文件,這些可以找律師處理,而是因為她是妳們的媽媽。她之前提過,她寫了幾封信要給妳們,信在我這兒。照理說,葬禮一結束就要給妳們,但我想明天再給。不過珍不會留下來——」
史戴文終於在車裡處理完那些不知是什麼的重要大事,朝小徑上走來,邊走邊調整領帶。他橫跨一步避開這感人的一幕,直接走進涼爽宜怡人的玄關。「浪子終於肯回家囉。」經過老婆身邊時他挖苦地說。珍妮佛拋給他一個不悅的眼神,「噓!」
莉莎疑惑地揚眉看著大妹。
門口,史戴文擁抱珍妮佛道別。真是難得的舉動。不過他的雙唇只是乾硬地碰了碰珍妮佛的雙頰,雙手也沒緊擁著她。從墓地走到車子旁時,他牽起她的手,但她沒讓他握上兩分鐘。她對他的黑西裝、領帶,還有黑莓機,非常生氣。當然,需要黑莓機是因為那些他沒辦法控制的突發公事,這點她知道。她明白這段期間他本來工作就忙,她也知道在芭芭拉死前那幾個禮拜,他跟著她忙到耽擱了許多公事,但她還是很生氣。所以當他雙手環抱她時,她全身僵硬,不願放鬆倚靠在他的懷裡。
漢娜從她斜躺的位置舉起手,「這裡有十一分。」
「最後一刻才出現。」
唸葬禮辭時,他們違反了媽媽的「最大要求」。芭芭拉已經選定了樹葬地點,就在離教堂約三哩的地方。她說,她不能忍受被人用超市貨物運輸帶運送,在那帶點滑稽的簾子打開又關上之際被推進火葬爐。但是她也不想被埋在墓園裡。她想要躺在能進行生物分解的棺柩中,慢慢地自然分解,最後回歸塵土。然後在上面種棵樹,這樣他們就能到那棵樹下看看她。她說,自己要落在一片綠草如茵、有蝴蝶飛舞的遼闊地區,不想被關在灰撲撲的大理石和花崗岩裡。她說這樣可以讓大家把來看她的買花錢省下來。珍妮佛記得媽媽告訴他們的那一晚,當時她很嫉妒媽媽找莉莎討論這些事,為什麼不找她?那晚馬克緊握芭芭拉的手,表情正經嚴肅,然後壓低聲音對她說:「天啊,妳也要有花啊!妳的要求可以無止無盡的呀!」
「你想要有這種感覺嗎?感覺我需要你?」
漢娜聳聳肩,「他只說如果妳可以的話,應該會趕回來。」
「他明天得早起,我只是想……」
漢娜握著她的手,「我真的很高興妳在這裡,我不在乎妳去了哪裡。」
「我會留下來,史戴文剛離開了和_圖_書。」
她想留在這裡。
「不,要對不起的是我,我不是故意讓妳們擔心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雖然她沒說,但他知道她的想法。他知道今晚她想跟他們在一起。他努力讓自己別被這句話傷到。
「鮮豔的,對不對?」她問漢娜。
「妳時間算得挺準的嘛?」說出惡毒話語的珍妮佛其實有口無心。
她反擊了。艾曼達想得沒錯,珍妮佛非常生氣,因為這不公平。艾曼達怎麼可以自己開溜,把這一切丟給其他人來承擔。珍妮佛氣哭了,咒罵艾曼達。這時候真不該發生這種事。
史戴文舉起手,做出不必要的投降手勢,「好,好,老實說,我總覺得妳今天一整天根本不需要我。」
「我知道,對不起。」
她們沒有馬上拆信,畢竟這可不是聖誕節早晨,要迫不及待拆禮物。大家都把信擱在大腿上。艾曼達努力想著媽媽的手,想像她的手拿著這些信的模樣。大家聊天聊到累了,最後,睡著的漢娜被輕輕搖醒,大家一個個起身,在上樓的階梯上此起彼落輕聲道晚安,準備上床睡覺。真高興至少能將這天拋在腦後了。
「天啊,小姐,妳該不會拖著這東西環遊全世界吧?」
「謝謝。」
他不耐煩地用手揉揉眼睛,「珍,妳知道嗎?沒問題,妳就留下來,完全沒問題。」她又親吻了他,同樣乾硬的雙唇掠過她的肌膚。「那就明天見。」
芭芭拉的朋友都幫忙整理乾淨了,一群人清理時的氣氛遠比這家人期望得更優雅、更愉快。而現在曲終人散,只剩這家人圍坐在客廳裡,凝視著廚房流理台上保鮮盒裡的食物。
「從史丹斯泰德機場過來的。喔,麻煩妳了,二姊,我好渴。」珍妮佛被怒氣撐大的鼻孔哼了一聲,還是乖乖走向廚房。
「馬克曾急瘋過嗎,漢娜?」
「不是磚頭,是我全部的家當。」
這次有三個月沒回來了。媽媽狀況很不好的時候她沒親眼見到,她死時自己也不在身旁。是故意的。當時她這麼相信,也這麼告訴自己:媽媽了解就好,所以沒關係。但她現在卻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慶幸錯過那一刻。她看著計程車駛離,內心泛起一股熟悉的悸動。轉身面向屋子,奮力將背包扛上肩頭,費力地走在小徑上。馬克看見她了,趕緊走到門口,身後還跟著她的三個姊妹。走到繼父面前,她放下背包,兩人就這麼佇立相視,緊緊握著對方的手,久久不發一語。半晌後漢娜推開站在門口的珍妮佛和莉莎,張開手臂摟著爸爸和三姊,「妳回來了!」
「我剛處理完媽媽的後事,史戴文……那你期望我看起來怎樣?」她不想跟他回和-圖-書家,這才是重點。
終於等到了,她立刻回信說自己會回家。現在果真到家了。回家前這五天,她灌了許多龍舌蘭烈酒,沿著海灘不停地走著,克制將返家的機票改成其他目的地的衝動。任何地方都行。
「聽著,珍,我知道妳對我很不高興,妳也有百分之百的權利這麼做。對不起,我就這樣逃開,讓妳們去面對。我知道我自私又懦弱,我也很抱歉妳以為我會早點回來。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來調適,想讓自己慢慢接受這個事實,如此而已。我知道,這就是自私。不過,這就是我,對不對?我真的很抱歉,不過我也真的站在這裡了。我們可不可以先放下鞭笞,就為了今天,好嗎?」
艾曼達看著莉莎,從她的手勢看得出她很不高興。
「是我該說對不起。」天啊,來這種客套話。
「能找到乾淨的就算走運了,還妄想什麼鮮豔的顏色喲。就算原本顏色亮麗,現在也應該暗沉沉了吧。」莉莎粗啞著聲音說。不過最後態度還是軟化下來,將手擱在彎腰翻找衣物的艾曼達背上,問她:「妳還好吧?」
「對不起。」
「我寫了e─mail,說過我會到。」
「天啊,馬克,看來你這個月都得吃加冕雞了。」芭芭拉一群住在附近的朋友包辦了守靈的筵席,還幫忙清理廚房,將剩菜放進乾淨的保鮮盒中。整個筵席辦得有聲有色,不知情的人看來可能會以為是派對、婚禮或家庭聚會。他們在草地上擺了桌子,桌面鋪上裝飾用的黃色皺紋紙,水罐和花瓶裡插著剛從花園剪下的玫瑰,錯落擺放在裝著食物的碗盤之間。今天的菜色有米飯、馬鈴薯沙拉、法國麵包、私房番茄料理,還有幾盤燕麥餅、數碗草莓,以及在熱氣中冒著汗的濃縮奶油。大家喝著英式消暑飲料皮姆酒和現擠的檸檬汁。一切都那麼美好,見不到一般葬澧常見的莊嚴低沉說話聲,這裡有的盡是笑語和屋內傳出的「賽門與葛芬柯」及「媽媽與爸爸」樂團的歌聲。男士不會尷尬地雙手插在口袋,不知道要做什麼好。女士也不會個個紅著眼眶。這https://m.hetubook.com.com的確就是芭芭拉希望見到的景象:好朋友、好食物、好天氣。只是大家相聚的理由不怎麼好。
「妳們的心裡有多煩亂?」
「難怪!」司機對她做了個致敬的手勢,「那就祝妳好運囉!小姐,歡迎回家。」
珍妮佛沒敲門就直接走進來。艾曼達已經準備好接受第二輪審問。
「對,妳從來都沒有故意要讓我們擔心。」珍妮佛壓低聲音繼續嘟噥著。只有莉莎聽見這句話。
她倚在門上,看著他走向車子。他回頭望了她一眼,大喊他愛她,但沒等她回話就迅速駛離。又一次,他們彷彿處在大窟窿的兩端,兩人都想跨越過那道裂隙,只是從未同時行動。
「妳確定要留下來?」
莉莎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從一分到十分嗎?那我是整整九分。」
教堂還不算太差。艾曼達說她們四姊妹就像庸俗歌舞劇中的臨時演員,或者「歐洲之星歌唱大賽」中的女子團體,唱了半天卻得到零分,只因為衣服穿得不對。她們穿著色彩鮮豔的服裝,莉莎是黃色,漢娜是粉紅色,艾曼達是橘色配紅色,珍妮佛則是天空藍的連衣裙。四姊妹表情僵硬地站在前排,兩旁分別是換上紫色亞麻襯衫的馬克和史戴文。史戴文仍然堅持穿黑色,故意賣弄自己的哀傷,不過至少把黑莓機留在車裡了。他們提早入座,所以不需要站在後頭看著其他人魚貫進入。他們知道後面的座位已經滿了,但沒回頭看。媽媽的朋友很多,即使現在避開了,守靈時還是得和他們說說話。不過至少不是現在。
計程車司機吃力地從後車廂扛起艾曼達的帆布背包。艾曼達付了計程車費,並謝謝司機。
「漢娜,謝謝妳。」艾曼達讓自己被擁入懷中。她安靜被抱著的機會不常有。媽媽總說她像隻毛毛蟲,不願意乖乖坐著讓人擁抱。媽媽還說,艾曼達小時候,有一次竟然願意讓媽媽摟著她、撫摸她的頭髮,媽媽好喜歡那種感覺。
「別這樣說她,」莉莎出面制止,「現在不要。」
她這次沒有走太遠。那段時間都在西班牙,在靠近穆爾西亞自治區溫暖海岸的海灘酒吧工作。住在朋友的朋友的父母的海灘小別墅裡。她通常不會在這種地方待太久,不過這次不能走太遠。她一直等著,等著這封電子郵件。
「妳說一個禮拜前會到。」
這不是為了躲開和姊妹之間不可避免的衝突,而是因為她發現別人的悲傷情緒遠比自己的更嚇人、更難以處理。她曾回家卻深陷於那種處境中,真怕自己會被溺死。那不像某些電影,譬如《鋼木蘭》或《親密關係》中演的,所有的不愉快都能隨著葬禮而結束,從此大家過著更幸福快樂的日子。真實世界根本不是這樣,葬禮結束後一切正要開始。和圖書
珍妮佛回到屋內,馬克正在泡茶。她從冰箱拿出牛奶,在每個馬克杯裡倒上一些。他將杯子放在托盤上,端到沙發旁。
就像一輩子的好姊妹,不管有什麼樣的爭執,總是能四人攜手聯合起來面對這世界。幾分鐘後大家從漢娜房間走出來,手拉著手。艾曼達穿上漢娜在衣櫥裡找到的衣服,頭髮往後紮起,淚水也擦乾了。
艾曼達熱淚盈眶,「沒事,我很好。」
「上樓吧,我們得換衣服了。這些人幹嘛這麼早到?又不是要搶好位置,反正媽媽都已經躺在棺木裡了!妳就打算這樣穿嗎?拜託別說對。漢娜,可以把那背包……」
艾曼達在背包裡翻找。當然,她曾穿過適合上教堂的那種衣服,只不過她不願意承認。
「就是鞭打,有罪的鞭打。」
「反正我回來了啊。」
三姊妹聚集在漢娜房間,門緊緊掩上。莉莎鑽進她那亮眼奪目的黃色衣服裡,問話時沒正眼瞧她。「妳口氣真像珍妮佛,我還以為妳是要把我從她在樓下發的那頓脾氣裡解救出來呢。」
莉莎氣得兩手亂揮一通。然後轉身照鏡子,看著全身黃澄澄的自己,還是氣呼呼的。
「我是啊,不過我還是要提醒妳,在這裡皮得繃緊一點,我發飆的次數或許不那麼頻繁,不過威力不會更小。小曼,這陣子妳到底去哪裡?馬克都快急瘋了。」
歡迎回家。
「怎麼會?」珍妮佛問。
「對,我很久沒見到艾曼達,還有漢娜看來很不好。況且,我也不想讓馬克自己一個人……」
她不好。她當然不好。一星期?或者一個月,還是只有兩分鐘?時間靜止,在網路咖啡館。世界變得好奇怪。她呆坐了十分鐘,望著螢幕。是馬克的電子郵件地址,急件的紅色驚嘆號閃爍著。寄件日期是昨天,沒有標題,也不需要標題。在按下滑鼠打開信件之前,她就知道:媽媽死了。
「這段時間妳到底跑哪兒去了?」
「裡面到底裝了什麼呀,磚頭?」
和_圖_書馬克把手放在她肩上,「我很高興妳留下來。知道妳們能這樣聚在一塊,妳媽媽也會很高興。」
「是有人這麼做啊!」
「對……鮮豔的。」艾曼達拉開背包另一處袋口,將塞在底部皺巴巴的衣服抽出來。
漢娜橫在她們兩人之間,面向二姊,「拜託,珍妮佛,別對她生氣,今天別這樣。」珍妮佛吃驚地注視著漢娜。這兩、三年她經常驚訝地發現漢娜又長大了。「今天所做的全都是為了媽媽,我們的媽媽。」她說得真對。
所以,在這個炎熱的八月午後,被地面升起的朦朧熱氣所籠罩的四姊妹和馬克、史戴文,在主持儀式的牧師陪同下,站在原野中,看著她們那個一穿上設計師本德里希的翠綠禮服就驚豔四座的媽媽,躺在一個編織得很美麗卻奇怪的大樹籃裡。范.莫里森所唱的《在花園裡》從小型音響中流瀉而出。這時大家終於忍不住,揪著破碎的心,放聲大哭了。
「艾曼達、漢娜和莉莎不是會留下來照顧他嗎?」他似乎語帶嘲諷,「妳看起來累壞了。」
艾曼達和珍妮佛拉起手,將小妹擁入懷中,莉莎也加入,雙手環抱著三個妹妹,緊緊摟著。
「對,」漢娜聳聳肩,「媽媽這麼希望。」
「去給她倒杯茶或咖啡之類的,好嗎?」莉莎上下打量著艾曼達,一邊對珍妮佛這麼說。「我想妳是從什麼地方直接趕回來的吧?」
「這不是重點,小曼,至少我曾急瘋了,這樣可以嗎?」
在他之後,其他人陸續抵達,馬克的哥哥文斯和嫂嫂蘇菲的車停在史戴文後面,其他車子一輛輛跟著往後停。停在這裡非常好,可以直接走到教堂。馬克想起上次這樣被家人朋友簇擁著,是還在強褓中的漢娜受洗的那個美好的五月早晨。那時在場的親友有些今天也來了,看著他們,他悄悄地嘟噥著:「天啊,真該先把長褲穿上的!」他放開艾曼達,走上前和親友們打招呼,互相擁抱,回答當下顯得荒謬的停車問題。
「沒人想鞭打妳,艾曼達。」珍妮佛努力讓自己的口氣不那麼像老師。「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一起來面對這件事。我們所有人。」
他們住進馬克打造的這間屋子時,她才八歲。在這裡生活十一年後就離開了,當然不是永遠不回來。她有時會回來住上幾個月,有時候只是過個夜。她有其他地方可以住。與人合租、出租公寓、分租房間、大學禮堂……不過一說到家,想到的還是這裡,任何表格上要填的地址,也都是寫這裡。
艾曼達轉身看著小妹,希望獲得她的支持。
「還是回來了啊。」
音樂已被關上,莉莎踢掉鞋子,窩在沙發角落裡。漢娜快睡著了,手擱在大姊的腿上。艾曼達雙腿盤坐在地板上,背倚著小板凳。
「什麼鞭笞?」漢娜問。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