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
莉莎
現在,機會來了。如果她好好解釋說,那只是一時糊塗,被氣氛搞得情不自禁,她不確定,她還沒準備好,現在時機不對……都怪她喝了太多香檳,全因那些閃爍的小燈泡和迷人的歌聲,還有那件該死的禮服……現在機會來了。或許,現在開口還來得及,她有辦法處理的。他很可能一笑置之,兩人又能恢復昨晚之前的狀態。
「現在幾點了?」
「八點半吧。」
媽媽喜歡參加大型派對,她很愛盛裝打扮及香檳氣泡在舌尖搔癢的感覺。她還喜歡雙手高舉過頭陶醉地跳舞,鞋子踢到舞池邊,瘋狂地對著旁人快樂喊叫。莉莎記得自己還很小時,媽媽跟她親吻道晚安,身上會飄散出晚香玉的香水味。也許媽媽將禮服送洗時,乾洗店老闆去除衣服腋下部位的汗漬和裙襬沾上的泥土時,會納悶穿這衣服的女性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個性。莉莎很喜歡想像這些畫面。
「沒錯,妳上輩子一定做了太多好事。」
「沒事,別進來。」
可能是靈魂樂手史墨基.羅賓森的歌聲讓人迷眩,或是法國「酩悅香檳」讓人陶醉,也或許是媽媽的精神融入了這套禮服中,又或者只是疑雲瞬間消散了幾秒,她忽然震驚地發現自己無法想像沒有他陪伴的未來。總之,莉莎笑著回答:「願意,我願意!」
「別說出你做不到的承諾。」
「這茶有用吧,小美人?」
他走近她,她接過他手上的香檳啜飲一口,雙眼始終凝視著他。她看起來彷彿只有二十歲,盤起來的髮髻溜出幾綹捲絲,彎曲地掠過耳際,垂在她纖細的嫩頸上。她伸手樓住他的頸,雙唇在他耳邊輕語:「我最近說過我愛你嗎?」他聽出她語氣中的愛意,這給了他此刻最需要的勇氣。安迪深吸一口氣,對她低語:「嫁給我。」是個命令,不是問題。她後退一步,打量他的臉。他點點頭,微笑著回答她沒說出口
m.hetubook.com.com的疑問,將剛剛的句子又重複了一次。「嫁給我,莉莎。沒錯,我是在向妳求婚,妳願意嫁給我嗎?」接著再補上一句:「請妳嫁給我好嗎?」
他把托盤放在五斗櫃上,將她頭後方那團暖烘烘的枕頭拉開,像照顧病人似的扶她坐起身。
他將她抱得更緊,「妳的身體好溫暖喔,嗯……」他一腳跨到她身上,硬將她翻過身來面對著他,開始親吻。她瞥過頭,有點不高興。
她將他推開,一開始是好玩,而後認真,帶著堅持。「我是認真的,安迪,起來!」他翻過身,她光著身子跑進浴室,茶、膽汁和香檳瞬間湧上喉頭。她在馬桶上狂吐,最後癱坐在磁磚地面上,「妳還好嗎?」
她虛弱地點點頭,「應該吐完了吧。」
安迪抬起頭,看見穿禮服的她,內心某種情緒翻湧。有時他以為,從第一晚,就是看見她坐在噴泉池裡的那晚起,自己就知道兩人能進展到這樣的關係;或者,他希望能這樣。他明白對她來說,事情複雜得多,因為就她而言,生命盡是模糊陰影而非清晰條紋。不過今晚……今晚,她不一樣了。這歌曲是怎麼辦到的?怎麼能給了他這樣的女孩、音樂和月光?接下來就靠他自己了嗎?
他哈哈大笑。「好,南丁格爾,快吃妳的吐司,我去拿報紙。」
「有點用。」
安迪公司的聖誕派對就好得多。DJ放著合適的完美音樂,身旁盡是完美的朋友。(她知道連伴侶安迪也很完美。他們都是非常棒的派對夥伴,不會太醉,也不會太清醒,快快樂樂,熱熱鬧鬧。)而且她還穿了完美的禮服。
「早安,我的美人兒。」
那件翠綠色的禮服就披在椅背上。她隱約記得昨晚她和安迪做|愛前將它掛在那兒。通常她不會這麼費工夫將衣服掛好,尤其兩人回家前就已經欲|火高漲。但這是那件禮服。突然
和圖書
她想起一個人,已經一年多不曾想起他。他會將西裝長褲沿著摺線摺疊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然後才爬上床躺在她身邊。那是兩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因為那種舉動實在太潑冷水了。莉莎怨恨地看了那件禮服一眼,都是它害的,都是它讓安迪開口向她求婚,她還竟然答應了。昨晚看似清清楚楚的每件事,現在又一片模糊。卡在混沌感覺和頭痛之間的她覺得糟糕透頂。她將托盤推到一旁,躺回床上,用枕頭蓋住臉,彷彿這樣可以讓自己舒服些。她勉為其難地對他笑了笑,「謝謝,我真的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他已經進來了,遞給她毛巾,讓她擦擦嘴。「我不在乎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很善於處理各式各樣的體液。來,」他彎下身,扶她站起來。「回床上休息,如果已經吐完的話?」
「不要啦!我還沒刷牙,真無法想像你怎麼敢親我。」
她點點頭,突然一股自憐的情緒湧上心頭。啜飲熱茶是有點用。「我想我上輩子應該是幫助貧病無數的泰瑞莎修女。」
「喝點茶,我保證妳會舒服點。」
現在,她納悶自己的飲料是否被下了那種派對助興的藥,或者純粹只是因為歡樂的氛圍讓她情緒高亢,畢竟是聖誕節啊。這真是個很棒、很棒的派對。她的視線筆直看到他,站在聚光燈光束下的他看起來好帥、好快樂。穿著晚宴西裝,打上標準的黑色絲質領帶,而不是參加晚宴該打的蝴蝶領結。他說只有那種一出生就習慣領結的人才願意戴領結,而那些人的父親肯定就是打著領結迎接孩子出生的。不過他偏偏不是這種人。他說,自己一打上領結看起來就像黑道電影中的人物。此刻他興高采烈和朋友聊天,一手誇張地比著手勢,把朋友逗得哈哈大笑。他整晚就像這樣周旋在眾人之間,幽默、受歡迎,如此不凡。為什麼會
www.hetubook•com.com這樣呢?有時候非得看看別人對待你親密愛人的樣子,才會想起他們原來這麼棒?為什麼不能永遠記住這點?當只有兩人獨處時……
感覺到安迪鑽進她身邊,這才發現自己又睡著了。不由自主地將背貼著他厚實溫暖的身軀,他雙手環抱著她,將頭埋進她頸子裡。
她聽著口哨聲從玄關來到臥房。神采奕奕的安迪端著茶和吐司來到她眼前。
既然如此,那她為何什麼都沒說?為何讓他親吻著她?讓他輕輕壓著她,撫摸她的身體,讓感覺變得更認真、更濃烈,而後又開始性|愛。當然,感覺很棒,每次都很棒。一旦說出來就不再是這樣。而維持現在這樣……容易多了。所以她什麼都沒說。他貼在她身上,在她耳邊呼出熱氣和咖啡香味,她瞪大眼睛凝視著天花板,抗拒著驚恐或反胃的感覺,撐過想誠實以對的那片刻。
在他身後,眾人翩翩起舞。這些音樂不著痕跡地讓人想起年輕的歲月(那段放蕩不羈的自由時光),也同時讓人以為自己還擁有這樣的日子。這音樂不會大到讓人無法說話,但也不會小到讓人想克制飲食。就像整場派對的每個細節般,連音樂都完美無懈。她內心突然充滿感謝,自己怎麼會如此幸運。
真是個完美的聖誕派對。好吧,是辦公室的聖誕派對,安迪他們公司今年業績出色,砸了大錢租下令人讚歎的場地。真的很棒。至於前一天她自己公司的派對,地點是在路尾那間爛透了的墨西哥餐廳,整場派對就是典型老掉牙的公司聚餐,感覺完全不對。更扯的是,那晚夜深後,竟然有人偷|拍女性私處。而會計部門某個女孩醒來發現旁邊竟躺著貨物運送房的那個傢伙。這兩人一年有三百六十四天不曾說上半句話,除非兩人都想花公司的錢來快遞要送給兄弟姊妹的生日禮物,才會以職務之便共謀詭計。女廁被吐得滿地都是龍舌和_圖_書蘭混雜的穢物之前,莉莎就先開溜了。
莉莎通常不喜歡這麼盛大的派對,反而比較偏愛大家彼此都認識的小派對。她是那種羞怯的吵雜型人物。這型的人最可憐,因為沒人知道吵雜型的人也會害羞。不過她真的就是這樣的人。若在場的人她都認識,感覺就會自在些。如果即將面對的是複雜難懂的盛大派對,那她肯定屬於「完美的準備過程是整晚最棒的部分」那陣營裡的人。奢侈地浸泡在芳香浴中,好整以暇地慢慢畫出一張順滑、美麗、繽紛的彩妝。派對前自己先喝下一杯好酒,這樣就不會沙啞著嗓子,大吼大叫讓全場吵鬧的陌生人聽到自己空洞的言語,也不會不自覺地灌下便宜的酒精,更不會每走一步,為了搭配禮服而穿上的高跟鞋裡的腳尖就跟著抽痛一次。
「妳不可能是她啦!若真是她,那妳出生前她應該早死了。」
「真無法相信我怎麼會不敢。」他撫摸著她的頭髮。「妳不是昨晚那個答應嫁給我的女人嗎?還把我帶回來這裡,對我做出羞羞臉的事情。如果妳沒這麼做,那就是我真的醉糊塗了!」他雙手沿著她側腹往下滑去,「不……不……我很確定就是妳……」
兩人目光相遇,凝視而笑,其中帶著回憶與明瞭。安迪伸出手阻止她下樓,指指樓梯頂端,示意自己上去找她。他從服務生的銀盤端起兩杯香檳,穿過人群走向她。彷彿他親自點了歌,就在這時歌聲突然轉成浪漫的靈魂樂情歌,旋律悠揚又羅曼蒂克。他的心怦怦跳。他以前試過一次向女孩求婚,但那時什麼都不一樣。當時的他和現在不同,那次之後他總以為自己不會再向人求婚了,除非百分之百確定找到對的女孩,也確定她會答應。而現在他知道這種確定性分別只有百分之六十和四十,但他就是覺得非得開口不可。
莉莎穿著媽媽送的那件本德里希設計的翠綠絲質禮服,踩著高跟和*圖*書鞋,雖然有點搖晃,但仍華麗出眾地站在迴旋梯頂,環視全場。這可不是她隆重的進場儀式,而是剛從洗手間走出來。這也不是晚宴剛開始,事實上筵席早被收起。她喝下的香檳已經多到開始讓她頭暈迷茫。燈光和花束一變,整個場地改頭換面,如變魔術般,用餐地點瞬間成了舞池,裝飾著閃耀燦爛的白色小燈,還有金色蠟燭搖曳生輝,至於擺設的白色聖誕紅大概有百萬株。聖誕節,這麼優雅地慶祝。放眼望去看不到膨脹臃腫的聖誕老公公,也沒有以塑膠製成的粗俗聖誕花圈。
現在沒那麼想吐了,不過頭還是很痛。突然想起安迪的女兒今天要來……
不過今晚很不同。著裝完畢,還沒離家前,莉莎先對著眼前的半空噴出香水,接著走進香霧中。這是媽媽教的,不過她稱這是噴香氣,不是噴香水。她曾穿著媽媽的衣服,以奇怪的姿態走過那芳香的空氣中,這種動作彷彿科幻小說所稱的穿越時空。這會兒她心思完全飄到不同的地方。香水感覺就像灰皿甲、盾牌,來抵抗任何會阻礙她享受這樣一場派對的事物。或許這樣的盾牌不是香水,而是身上這件禮服。
隔天她醒來,原本潛伏的頭痛開始在耳後蠢蠢欲動。到了中午已經痛到太陽穴來了,且極有可能到隔天早上才會真正離去。不怎麼美妙。心跳得好快,這當然是香檳造成的。她又靠回枕頭,閉上眼睛,直到聽見安迪在廚房吹口哨,他正哼著昨晚的歌聲。她想起來了,喔,天啊,不!
「如果茶沒用,還有吐司啊。我保證,吃了早餐妳會舒服些。」
她呻|吟了一聲,「還那麼早!難怪我覺得好想死。」
「好吧,那我來賣弄一下學問。我上輩子要不是了不起的護士南丁格爾,就是科學家居禮夫人。」
「我去拿水給妳喝,再睡一會兒,應該就會好多了,酒鬼!」他幫她蓋上毛毯,舒服地裹住她,然後親親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