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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告訴女兒的事

作者:伊莉莎白.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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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 我的店

十二月中

我的店

「很好,我也不喜歡。邪惡、可怕,像塑膠袋、紙尿布。」他誇張地聳聳肩,「也像那種把臭味給消除的噴霧劑。噁心!」他手插入口袋,「不過那咖啡還真是好喝!」
「什麼樣的工作?妳是做哪行的?」
她的頭猛地抬起,是那個「丁丁」。怎麼這麼巧?
嗯,抱歉了,老媽,但艾曼達就是還沒找到她喜歡做的事。她每份工作都只是敷衍地做做,純粹為了錢,不是認真的。就是這樣。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艾曼達知道這種行之已久的循環又來了。每次旅行回來,她就會試著讓自己安定下來過正常的生活,不過總是只能撐一段時間。她會找份工作,付房租,縮衣節食過日子,把剩下的錢存起來。她知道現在的年紀該存錢來買間房子,或者買輛車也行,不過她還是只存機票錢。她總是隨時準備離開。雖然如此,這段期間她倒也沒過得很痛苦,事實上她還滿快樂的。
如果她旅行的目的是要逃避,而不是張開雙臂迎向世界,那麼她逃避的應該是責任、壓力和義務吧。她真納悶,為何整個世界沒想到要和她做一樣的事情。難道,她是唯一一個頭腦清楚的人嗎?
她這次想去澳洲,已經存夠機票錢了,若能等到一月底,兩地那些長久失聯的親友結束英澳往返旅程,她就能拿到更便宜的機票。或許從答里島轉機,或者再回到泰國。她四年前去過泰國,愛上了那裡。她和在曼谷火車上遇到的一個紐西蘭女孩,在普吉島卡塔諾海灘的小木屋住了三個禮拜。游泳、躺在吊床上,花點小錢就能吃到海邊附近攤販的鮮美海產,和來來往往的背包客聊到深夜。她們覺得自己彷彿電影或小說《海灘》中的臨時演員,跟著主角找到了香格里拉,屬於他們的美好天堂。海邊小木屋有個狹窄的陽台,她會把比基尼晾在那兒曬乾,在那裡欣賞令人震懾的落日m.hetubook.com.com美景。不過那間小木屋消失了,十二月二十六日,就是聖誕節過後百貨商品大拍賣的「節禮日」(Boxing Day),那場大海嘯應該把它沖毀了吧。不過她還是要回去。上帝知道的呀,他們更需要遊客了。
隔天早上氣溫至少又降了五度。貝克思今天休假,而喬許又沒回家,所以今早艾曼達只好自己一個人出門工作。她在地鐵站外停下腳步,拿了一份免費報紙,裡面實在沒什麼內容,所以過了五站後,就把報紙扔在旁邊座位上。頭靠著脖子上那一大團暖烘烘的圍巾打瞌睡,想像自己大字型躺在熱帶國家的白色沙灘上,溫暖的海水拍打著腳趾。
和他們住在一起生活,遠比派遣公司那女人替她安排的倒楣工作還更值得誇口。不管怎樣,還有兩個禮拜得熬過去,她必須待到聖誕節,因為已經答應漢娜要一起過節。然後就是新年,跨年那晚在倫敦東南方的列維斯漢區的某間倉庫內會有徹夜的銳舞派對,喬許已經弄到門票了,不過到時……到時她應該已經上路了。
「我要遲到了。」
有時候,譬如在整理檔案時,艾曼達會想著自己的旅行上癇症,思索自己到底想逃開什麼,或者想邁向何方。她愛上那種飛機降落某個新地方,火車駛入某個新車站的神祕感覺。她愛上站在市場、公園或海灘,聞著、聽著全新世界撲湧而來的氣味和聲音的感覺。她愛上在人群中隱身匿名的感覺,就像真實版的《威利在哪裡?》,在隨時改變的大幅背景畫當中,威利一張小臉蛋睜著大眼好奇看著每次去到的不同世界。她不害怕,嗯,幾乎不曾害怕。是有過幾次恐懼的經驗,一次在馬來西亞,擠進一艘已經超載的船中,被迫在不及四呎深的甲板上睡八個鐘頭。或許還有幾次,在火車或巴士上,感覺有千百和_圖_書隻眼睛盯著她的人和她的財物,她得努力克制睡意,一路清醒。不過她是個聰明的女孩,不做蠢事,也不會不經大腦亂冒險。媽媽堅持要她每個月至少打通電話回家,她也的確做到了;當然,加上還有到哪裡都能收發的免費電子郵件,所以也不可能失聯了。不過她很快想到,媽媽不在了,現在要打電話報平安的對象是馬克。
她停下腳步,後面的通勤者不耐煩地咂嘴,從她身邊繞過去,甚至還跨越了月台警戒線。「聽著,這是你慣有的搭訕怪招嗎?還挺新奇的。」
馬克說等我身體好一點,可以再開另外一家店。在我努力把身體養好之前,頂讓店铺的錢就先放在利息較高的户頭裡,然後慢慢找更好的地點、店面更大的地方。店裡的存貨和我建立起來的商譽,讓頂讓價格比預期中高出許多。真驚訝,原來這家店已經值這麼多錢。馬克說將來開的新店可以在後面擺個小咖啡吧,供應中餐給多半是女性的顧客。不過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會這麼做。
他和她最近遇到的人很不同。此刻的他顯然很焦急,因為他喜歡她,喜歡她的長相,或者喜歡她昨天打量他的方式。這根本是諂媚奉承嘛,真該死。總之,她接受了陌生人的邀請,在這種奇怪的地方。
他拿起她擱在旁邊的免費報,她搖搖頭。他坐了下來,厚重的冬衣讓座位顯得頗擁擠,他整個人和她靠在一起。她不確定他是否認出她,或者他早就認出來了,只是正努力接受這個事實。他轉向她,臉上露出昨天那種羞怯的笑容。她看看周遭乘客,確定這節車廂裡沒有會讓他大剌剌流口水的美女。她學他微微聳肩表示回應。
這也正是她熱愛旅行其中一個原因。穿上背包客典型的勃肯涼鞋,拎著帆布背包,等於在額頭上註明了「請與我交談,我想和同樣風格的你們做朋友」。就像祕密握手,被允許進入與其他人相似的社會中,而這些人屬於……
目前租的這間公寓骯髒混亂,但充滿笑聲。
她笑了出來,真新鮮。通常這種對話只會出現在過時的電視影集《戀愛世代》中。她之所以知道這部影片是因為喬許很迷劇裡的主角道森,每週日下午從和圖書前一晚的徹夜派對清醒後,絕對會準時收看。當然也戴著墨鏡。就她個人來說,她比較喜歡派西,不過這不是重點。
「不好意思,這是妳的嗎?」
「不好意思。」他的聲音比她預期中更低沉。真正的丁丁聲音高亢多了,而且是比利時人。這傢伙顯然是英國人,不過也不那麼像,因為英國人通常不會在早上八點十五分的地鐵裡與人交談。
我終於在當地找到我的利基點,這要歸功於運氣好而非判斷正確。這家店一輩子都不可能讓我們發大財,卻讓我們得以獨立生活。對我來說,這比黃金更有價值,尤其在我和唐諾離婚後。我也一直這樣教妳們,永遠要能瀟灑走開,靠自己活下去。這種說法好像是接受失敗、自我安慰的話,是吧?不過,靠自己的感覺真快樂,好滿足。
有時候妳會希望自己沒答應,但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是發生了。資料歸檔的工作真的很無聊……他察覺她動搖了。
他滿臉坦然誠懇,反倒讓她不知該說些什麼。
貝克思是老朋友。兩人唸書時就常混在一塊兒。她和艾曼達這幾年透過明信片、簡訊保持聯絡。艾曼達回國時,兩人偶爾會到倫敦一起買醉度過黑夜。她們不算非常親近,畢竟艾曼達跟誰都不親,不過貝克思的住處永遠有間空房。貝克思剛離開派遣工作,在哈佛街的高檔美容院當美容師。她或許是全倫敦最大嘴巴的美容師,總有一大串關於有錢客戶和她們過多體毛的噁心故事可以說。第三個室友是從倫敦的分類廣告報裡登廣告找到的男同志喬許。他是個美髮師,不管什麼天氣總是戴著墨鏡,在斯隆廣場某家走在時代尖端的髮型工作室工作。他上班時也戴墨鏡,還會若有似無佯裝自己是義大利名髮型設計師,事實上他出身薩克斯蒙德漢小鎮,父母分別是圖書館員和牙醫生。每次和他們在家,艾曼達就覺得自己來到無法無天喧鬧狂歡的劇場晚宴,總是音樂震天嘎響,總是雞尾酒不斷,家裡也經常莫名其妙出現一堆跑龍套的臨時演員,誰叫他們兩人交遊廣闊。週日的早餐(事實上接近中午才吃),家裡經常人滿為患。他們兩人的共通點,還有,讓這種生活作息到目前為止都還算可以的最主要因素是:他們完全不在乎未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不存養老金、沒有生涯規畫、沒有歲月催人老的生物時鐘、沒有強烈購屋築巢的需求……
他燦爛地笑著,這笑容竟出奇性感。原本的羞怯消失了。
他們該下車了,不,是她該下車了。就是星巴克那一站。兩人同時起身,他示意「女士優先」讓她先下車,然後走在她身邊。她心情真愉快。
「派遣人員。」她幹嘛回答呀?
「嗨,」她笑了笑,「你就是那個會色瞇瞇看女人的傢伙嘛。」
「不是,根本不是。在咖啡館不經意地對女人張口凝視,也不是因為我有搭訕的惡習。」
今天有點難過。我們剛從律師事務所回來,去那裡簽了一些法律文件。名字一簽,禮品店就不再屬於我了。我將店頂讓給了不錯的人,這點讓我很高興。我甚至拒絕了某個開價更高的女人,因為覺得她不適合這家店。頂下店的這對夫妻剛生了寶寶,會在店裡賣更多玩具和小編織品之類的東西,不過原則上還是會保持原貌。看得出來他們有很多點子和構想。某部分的我想和他們多聊聊,因為他們的興奮情緒實在太有感染力,不過我終究沒多說什麼。我簽了文件,遞出鑰匙,就直接回家了。我實在很難過,即使回到家仍清楚記得那種感覺。
「不需要。」此刻她搞不清楚自己是被他迷住或是被惱怒。不管怎樣,反正遲到了。她看看手錶。「動心了嗎?」
「年紀輕輕就這麼世故滄桑。」
這家店對我而言不只是為了做生意賺錢。不過這可不代表生意不好喔,我敢驕傲地這麼說!我原本不就是能同時樣樣兼顧的單親媽螞嗎?而且,還有辦法在陣痛生產時創新探用冥想止痛法呢。妳們這些女孩知道妳們的媽媽是多麼足以堪稱為典範的現代女性嗎?剛開店時我一竅不通,但感謝我父母把追求樂趣的個性全留在我身上(也因此他們自己沒這種性格)。這不是資產,卻讓我有勇氣開始這一切:租金、進貨、籌錢印傳單、在當地報紙登廣告,還有全店油漆。我真愛那顏色,捸說叫湖水綠。我還記得當時站在那裡,看著油漆工撕下店名上的透明膠紙,郝種驕傲、興奮又驚恐的感覺。店名是白色的城堡狀字體,襯在湖水綠的牆面www.hetubook.com.com上,看起來高雅到不行。
「派遣人員不會被炒鱿魚的,尤其這麼接近聖誕節。不是因為公司有良心,而是這個時間請不到人。」
「不,我只是個發現男人很容易被預料的女人罷了,比較像現實主義者而非女性主義者。」
「我不喜歡星巴克。」
「那我猜,妳是女性主義者吧?」
「我請妳喝杯咖啡吧,回到我昨天的犯罪現場?讓我好好贖罪?」
「來吧,就一杯咖啡。」
銀行經理和會計師怕我倒店怕得要死,我也以為自己大概永遠搞不懂帳務這類事情。不過終究戰勝了它。雖然搞得每天精疲力竭,我還是趁著晚上妳們睡覺時,研讀簿記課程和政府出版的小企業手冊。有時也邊讀邊燙衣服。誰想得到我竟然辦得到呢?我早期犯了不少大錯,感謝上帝,幸好這些錯沒大到讓我被踢出這一行。不過過程都很驚險。
「我叫艾德。」
「需要走快一點嗎?我可以配合妳。」
而現在我卻要賣掉它。馬克問過我希不希望妳們其中一人接手。我從沒這麼想過。當然,如果可以的話,一定很棒,不過如此一來就違反了我的主要原則。嗯,主要原則的其中一項:妳們來到這世上,不是為了幫我完成我的夢想。我有自己的夢想,有些實現了,有些沒有,不過這些都是我自己的夢想。而妳們也有自己的夢想。珍惜這些夢想,別輕易放棄。去做妳熱愛的事情,不要管是哪個笨蛋規定我們一週要工作六天、休息一天。如果妳做的是自己熱愛的事,怎樣都無所謂。
「沒動心,只是想知道自己遲到多久了。」
如我之前所說,這家店對我的意義不僅如此,它還是我的辦公室、艾曼達和漢娜的遊樂園、珍妮佛和莉莎寫功課的地方。店裡的每個角落都有妳們的回憶。我也是在這裡遇見馬克的。這家店可說拯救了我,我實在好愛它。每次的交貨、每位滿意的顧客、在櫃台上結交到的每個新朋友……我真的好愛它。
四周的通勤族開始豎起耳朵,雖然大家都沒從報紙、羅曼史小說或郡法院的傳票中抬起頭。至於那些握住車廂中央鐵杆,發呆望向另一側的無座乘客也若有似地無歪著頭,想偷瞄說話的人長得什麼模樣。這會兒艾曼達彷彿站上了海德公園角落那個允許任何人上去發表演說的橘色肥皂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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