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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莎十歲左右他開始外遇。他在報復我和他母親。第一次是個陌生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清楚他們怎麼認識、怎麼開始的。那段外遇持續時間不長，老實說我認為這段戀情對他來說沒什麼意義。女兒呀，相信我，追究細節於事無補。第二次是我約略認識的人，第三次就是所謂的朋友了。她叫梅格。我們不算真正的朋友，只不過都有年紀相仿的孩子，會去同一個遊樂場，坐在相同長椅上看孩子玩耍。這樣的關係不會是心靈伴侶吧。天啊，我已經好幾年沒想起她！她會穿那種極低腰的性感內褲，我早該知道的。但其實他的外遇與那些女人無關，她們沒有欺骗我，是不是？真正欺騙我的是他。他一次比一次更殘酷，愈來愈針對我而來。後來我就不再想這些事，也不知道他到底外遇了幾次。我視而不見，不過有時候這真的不容易做到。最後他甚至也不偷偷摸摸了，光明正大，就是故意要刺|激我。

他曾打過我一次，就那麼一次。拜託，別把我想成被家暴的婦女。我不希望妳們這樣看待我或看待他。妳們的爸爸很多地方不好，但絕不是一個會使用暴力的男人。他脾氣不好，但頂多就是咆哮吼叫。上帝知道，那幾年我出手的次數還比他多呢，往他身上砸去的東西不計其數，也會對他拳打腳踢。他就那麼一次出手打我，因為我故意激怒他，相信我，真的是這樣。那時我嚇到了，那次之前他從來不曾對我動手，也很少高聲怒罵。他打了我一巴掌，好用力。我照鏡子，還能見到他的手指痕跡，憤怒火紅地烙印在我臉頰上。他立刻道歉，愧疚程度遠甚於之前每次外遇。我想他https://m.hetubook.com.com自己也嚇到了，我認為他也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事。他求我原諒他，幾乎是哭著求我，真的。我想他再也不會對我做這種事了。

但對我來說這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巴掌把我打醒，讓我了解我蠢斃了才會繼續留在這樁婚姻裡。或許那巴掌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機會。一週之後，就在我找到可以帶著莉莎和珍妮佛一起住的地方後，我就離開了他。那時我懷孕了。我從沒告訴任何人他打過我。

和唐諾結婚是出於一種逃避。在我那個年代，可不能像妳們現在這樣，一走了之，自己獨立過日子。妳需要有男人。我結婚就代表我擁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自由。代表他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此外，那時大家都這樣，除非結婚，不能發生性關係，至少大家都這麼想。我們在認識十八個月之後結婚。太快了，根本不了解彼此。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與妳們兩個孩子相處。妳們長大後，或許稍微好一些，但還是嬰孩時，他對妳們冷冰冰的。他對小不隆咚的妳們來說，顯得太大，也太笨手笨腳。他不會換尿布，也沒辦法幫妳們扣釦子，況且那時代也沒多少男人會這麼做。妳們有點怕他，坦白說，他或許也有些嫉妒。有的男人就是這樣，因為孩子讓他們的長幼卑尊體系崩解了。他愛妳們，我知道，他只是對妳們沒那麼有興趣。我從沒見過他蹲在地上和妳們玩耍。他對妳們那種小孩遊戲沒耐心。多半時候你們父女三個根本就忽視對方的存在。

被人欺騙時我們很容易將矛頭完全指向對方，幾乎一定會這麼做。妳手中握有具hｔtps://m.ｈｅtｕbook•com•com體事實，不是嗎？還掌握了證據呢，所以全都是別人的錯。但我花了好幾年才明白自己也參與其中。我第一次發現時，整個人快崩潰了。震驚、憤怒、受傷。所有妳能想像的情緒全都襲捲而來。但我也覺得很羞愧、很困窘。就是這種感覺讓我繼續留在婚姻裡。留了好久，浪費好長一段時間。浪費了我和他的時間。

唐諾的母親是個凶婆娘，不過他爸爸人很好。唐諾和我開始約會，我下班後會去他們店裡等唐諾。他經常出去送貨，所以我就坐在店裡和他爸爸聊天等他。他爸爸是個很好的人，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當過海軍。手臂上有軍人的那種刺青，整隻手f都有。他是在一九三九年被徵召入伍前結婚，退伍後回來面對的是一個他不怎麼熟悉的新娘，和一個他完全陌生的小男孩……天啊，戰爭對多少家庭造成這些傷害。我想他結婚得很匆忙，我知道他有空時回想起來就覺得很懊悔，因為他娶的是那種手中會拿著鐵槌的可怕女人！我想我對唐諾父親的愛，和對唐諾的愛相當。他和我的父親非常不一樣。

我們也開始為金錢，還有他爸爸去世後留下來的家具店爭吵。我發現他心地不善良，也不像他爸那麼會管錢。他沒有前瞻性的思考，而我總是有各種點子。生了妳們兩個之後我的夢想或許只能束之高閣，但我仍野心勃勃，有各種想法。他不喜歡我這樣，我不覺得他會喜歡。他要我乖乖待在家裡，當妻子、母親，操持家務。我不善於烹紝這件事後來也不再有趣，而且我也累了，不願再像以前努力透過其他才藝來轉移他的注意力。生意上的問題他會和_圖_書去找他媽，不會來找我，這讓我很生氣。感覺上他就是要把我封閉在家裡，我覺得好挫折、好難過。

事實上我們的相遇過程不是很有趣，就像其他同年齡的上百萬個青年男女一樣，我們是在酒吧認識的。那年我二十一歲，他二十六歲。一開始生活的那五年就像一輩子那麼漫長。結婚前我們都是住在家裡，那個年代就是這樣。他替他父親工作，他們家經營家具店，那是MFI連鎖家具店出現之前好幾年的事。他們賣餐桌椅、三件式的客廳組，還有臥房家具。他母親在店面後方有個組裝工廠，客人可以用「訂製存放」的方式來購買家具。妳們大概不知道那是什麼吧？他們生意不錯，唐諾是他們的獨子，所以他知道這些最後都是他的。他有這種信心。他們不是很富裕，但過得還算舒適，最重要的，應該說是有經濟安全感。那時我在「莉莉和史金納」鞋店賣鞋子。我很討厭這份工作，其他人也覺得這不適合我。我一天到晚都說要做別的事，要去上師資班之類的。其實我最想要的是擁有一間自己的店。我對男子服飾店的東西都很著迷：領結、鈕釦、飾物……裝在小盒子裡的那些小東西，精緻閃亮。不過我從未朝這方向努力過。我照常週五領鞋店的薪水，我還記得，現金裝在褐色信封裡。這些錢有些給我媽做為我住家裡的住宿伙食費，其餘則花在衣服、香菸和上酒吧。我父親對我很失望，我知道。

我對妳們的爸爸不公平。我總說我讓妳們自己決定要跟他維持什麼關係，若不想和他有瓜葛，也是妳們自己的決定。但事實上我們都知道這真的不公道，是不是？我不是要來頌揚他，他死都死了ｍ•hｅｔｕboｏｋ•cｏm.ｃom，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已晚，不過我還是想寫。我知道我也從未鼓勵妳們談論他。妳們知道或者記得，我和他是怎麼認識的嗎？我猜妳們一定不記得了。實在不該這樣。對不起，我該好好告訢妳們的……

我和朋友上酒吧，遇到唐諾和他朋友。一開始我對唐諾的朋友查理感興趣，所以和唐諾說話是為了接近查理。反正事情永遠都是這樣發展：查理對我朋友麥薇絲感興趣，（麥薇絲？怎麼會有人對這種以鳥名當人名的人感興趣？）不過那時我發現自己喜歡上唐諾了。年輕人真是感情不定啊。麥薇絲有點變態，說我看上的是唐諾家的店，我從來沒這麼想過。或者以前從沒想過，直到……

我想他媽一生病，我們闌係的喪鐘也開始響起。我好想做些對的事情，但即使她已經病得很嚴重，她還是不喜歡我，不想要我幫忙，這點讓我和唐諾的關係漸行漸遠。他花更多時間在他媽身邊，一直到她死去，他和我們母女三人也形同陌路。我無法靠近他，無法幫助他，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想幫助他。她死後我很高興，最古老的交戰方式：等著看誰先死。我知道這種想法很可怕，但的確如此，他知道我這麼想之後，非常不能原諒我。

我和他母親也爭執得很厲害。妳們還小的時候她是幫了我不少忙，但那是有代價的，而我很早就決定我不願意付出那種代價。她想干預我的家庭，告訴我哪裡做錯了。我們最嚴重的爭執大概就是這些。而他總是站在他母親那邊。我總覺得說到她母親，他就成了沒骨幹的飯桶，而且我也常這樣罵他，他會氣得臉部抽搐，反罵回來，然後跑去他媽家，不回來吃飯。就算回來我也ｈｔtｐs://m•hetuｂooｋ•ｃom•com會把盤子上冰冷凝固的食物往他臉上砸過去。我現在不會做這種事了，因為到頭來還是得自己收拾牆壁上的馬鈴薯泥啊！但那時我年輕，又經常被惹惱。剛開始我們很容易和好，事實上和好的過程也挺有趣。我們都知道，我們的脾氣都不好。

這不代表我們的婚姻不幸福。我不想讓妳們這麼覺得，事實上我們很快樂。擁有自己的家是一種大冒險。我開始學煮菜，至於我在廚房裡的實驗作品給我們帶來多少笑聲，就毋須贅言了，因為對妳們來說這也不是新聞。到現在我這方面仍沒長進，是吧？我們經常得回酒吧去買麵糰。我們花了好多時間在床上，學習怎麼進行魚水之歡，這也很有趣。我現在得很努力才能回想起這些事情，因為自從我們離婚後，我真的再也不愛他。但這不表示當時我不愛他。我還記得婚禮那天走上紅毯，站在他身邊，我覺得自己高興到快飛上天。他實在帥斃了，我媽都說他是個「英俊的畜牲」。他的確有粗野殘酷的一面。妳們知道他會讓我想起誰嗎？電影《朱門巧婦》中的馬龍白蘭度。不過當然沒有他那種沉思型的暴力。

但逐漸地，爭吵愈來愈頻繁也愈來愈激烈，兩人愈來愈難和好；就算和好，那種感覺也變得很無趣。好像每次爭吵就讓我們的距離更遠些，到最後甚至沒辦法往回走了。我記得兩人爭吵沒和好就睡覺的第一個晚上，那晚或許就是讓我們的關係開始邁向終點的關鍵。妳們千萬別這樣，好嗎？別含恨到天明。

稍微讀了那封關於妳們出生的信，讓我想起了妳們的父親，所以這封信就來寫他吧。繼續掩蓋下去，實在不盡公道。我必須記得這封信是為妳們而寫，不是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