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三章
他離開後,英格麗說了一個不爭的事實。「哦,我很高興前兩天沒有跟他上床。如果有,恐怕會覺得他在付我錢。對吧!他已經下了這份訂單。」
「我跟妳說過,他是來向我提供兩個小女生的最新消息。」
我點點頭,不過並不贊同。克里斯托斯的住宅是美,然而我每次走過,百葉窗總是緊閉,大門總是上了鎖,讓人覺得它跟隔壁的廢墟一樣沒有靈魂。它看起來孤單而不被尊重。我一直以為它是某位希臘顯貴或名人很少使用的度假別墅。
.標的乙的十一歲生日跟明友一起慶祝,包括標的甲,地點在當地的電影院和披薩餐廳。標的甲留下來過夜,早晨由媽媽接走。
「聽起來風險很高,」英格麗側著頭說,隱約可見舌頭在兩排牙齒間,而我看在眼裡,覺得很有意思。我看過許多次她跟別人調情,不過從來沒有像這次那麼精準。
「開多久了?」
他先擦掉玻璃上的一道灰塵,才再一次細看那張照片。「妳們知道為什麼我認為這位女士很面熟?」
「準備好?」
「請叫我克里斯托斯。妳很謙虛。我想,這不只是家小店。」
「我的住宅叫做『群燕』(The Swallows)。那家飯店,我會把它叫做『群燕套房』。」克里斯托斯將一條麵包猛地折成兩段,彷彿意在強調這個觀念。
「妳是說妳不知道他幾歲?」
「嗯,伊里亞斯來自一個小漁村,但是他走遍整座島嶼,找尋某個離他自己的生活很遠的地方,那地方的人們甚至認不得他扛在肩膀上的船槳。」
「為什麼?」
「就告訴我們吧!」英格麗不耐煩地說。
「我就是愛他說話的方式,」英格麗低聲對我說,這時,他剛吃完令人讚不絕口的主餐,暫時離座。「完美的英國腔,除了一些小錯誤和古怪的格言,他像個詩人。」
他的眼睛暗了下來。「敵人。」
「是啊!對的!什麼朋友?妳為什麼鼓勵這件事?這是我想知道的。」她的雙眼因為突發的靈感而瞪得老大。「喔,天哪!當然,他一定是某種父親型的人物!妳老是說妳跟妳爸其實很親近。」
我的思緒回到帕莫身上,回到英格麗提出的問題。儘管如此,我發現改變話題要比老實回答個人問題容易。「講到父親型的人物,英格麗,妳從來沒有多談過妳的父親。他還在澳洲嗎?」
當然,大多時候,這個議題不會浮現出來。我自己撿起那些包裹,仔細研究,然後把包裹存放在卡麗多拉。危險期在於帕莫親自來訪後的那一段時間,因為這時候,英格麗對情況最為好奇。而我幾乎不可能責怪她:雖然我在帕莫來訪前會心神不寧,不過在他離開後,我往往顯得歡欣愉悅。可是,那種歡欣愉悅很矛盾,一來是因為小女生成長茁壯的消息令我放心,二來是因為我鬆了一口氣,他的來訪結束了,我又盡了一次義務。不過還有第三個層面,我們共處的時光讓我體驗到那份探知對方的愉悅感。而英格麗就是英格麗,她不由自主地對這種複雜的人性感到好奇。
他們兩個都開懷大笑,然後克里斯托斯為他在這頓飯中間的所有外來干擾道歉。「我保證,我的交際活動做完了。兩位小姐,整個晚上剩下的時間,我完全屬於妳們倆。」
他顯出痛苦的表情,聳了一下肩,有些孩子氣的。「我曾經有個老婆,」他說:「不過不久前,我把她送回她媽媽身邊。」
「的確是!」他告訴我們,他的提案是在佩里芙洛斯建造豪華套房構成的飯店區,這些豪華套房正是由曼弗雷為帕諾梅芮亞拍攝的那些廢墟改建而成。雖然他花了好幾年時間才說服官員同意這件事,不過終究圓滿達成心願,而且那天上午才剛剛蓋章通過審核。他打算把自己的時間均分給賽薩隆尼奇和聖托里尼兩地,前者是他的事業根據地兼家人居住的地方,後者則是他的出生地。等他替自己在西德拉斯區內的住宅建好駐地辦公室,到時住宅內的設施就可以完美運作。也許我們見過他的住宅吧?就是伊里亞m.hetubook•com•com斯飯店後方幾條街上搭配白色百葉窗的那棟淡綠色房子。我們的確見過,那是一棟美麗的新古典主義別墅,村子裡最豪華的住宅之一,灰泥外牆平滑得像剛覆上糖衣的蛋糕,還有一片走廊砌在發光的大理石棋盤裡。加上兩側各有一棟因為那次地震夷為一層樓廢墟且標明重建不安全的「船長居宅」,整體效果更加突出。
看那些照片,直覺地會在她們的角落搜尋艾瑪的身影。她是正式照片上被擦掉的那個臉孔,那個被冷落的人,那個不再存在的女孩。她可能會長成什麼樣?變得如何?現在的她看起來會比較多奧利佛的影子嗎?等她長大,會想當什麼呢?她的老朋友四肢拉長了,頭髮顏色變深了,那些隱藏的成人相貌比較明顯地呈現出來,像恆牙一樣準備好突破牙床,而她卻一直保持原狀。看著那些照片,我寧願立即拿自己的生命交換,期待看一眼她現在的模樣,然後悲傷襲來,跟往常一樣,很猛烈,像一巴掌摑得肌膚熱辣辣的。
「沒上中學——上中學要騎兩個小時的騾子到菲拉。想想那樣的情景!即使是下著傾盆大雨的日子,也要騎騾子上學。」
「我們沒有親近,英格麗,不是那樣的。」
「我在逗妳玩的啦!」他笑著說,而我對自己的認真頗為尷尬。「這門生意適合伊亞。我要恭喜妳們兩位女士。」
「英格麗,這是我的房東克里斯托斯.卡菲里斯。」
「他沒去上學嗎?」
「很不錯喔!」英格麗說:「會有多少間套房?」
「不管怎樣,我們的做法對伊亞有好處。」我對他這麼說,打定主意不要讓那張照片或他們倆的調情轉移了焦點。「有愈多美麗的照片在外面,就會有愈多的遊客親自到這裡來參觀,也許這些遊客會住在你的新別墅裡。」
他提議約定好由帕諾梅芮亞專門供貨給那些新別墅,並立刻打電話給他的室內裝潢顧問,報告他的決定。這是他大方的地方,也是他值得尊敬之處,因為英格麗和我跟曼弗雷簽的「獨家經銷」合同只適用於其他商店,不針對飯店——克里斯托斯其實輕易就可以發現這點,且可以直接與曼弗雷交易。此外,新別墅甚至還沒有動土,他根本不需要在這個階段擔心最後的裝飾問題。不過他的想法似乎已經涵蓋這個微小的細部。他甚至談到要替他的接待處和游泳池畔的餐廳選一套作品,他的構想是:也許將作品放在那些地方銷售,佣金則由我們對半分。
「跟新來的人保持聯繫很重要喔!」他贊同這件事,然後我覺得他向我使了個眼色。
他告訴我們,他曾經在倫敦大學政經學院讀過書,這就是他說一口流利英語的原因。他並沒有解釋他如何從伊亞到那裡去的,不過我可以想像,他的同學應該會因為他的到來而非常高興,因為他非凡的個人魅力總是使得旁人不由得被他吸引,就像許多鐵塊不由自主地朝磁石的方向走去。他每次抬起下巴大笑,就有人轉頭,每當他高聲寒暄,或跳過去砰地拍打另一桌或街旁他認識的某人的背,便引人側目。我自己開始隨著這樣的思緒流動,發現即使他在某個點上向我們說抱歉或暫且離開或跟第三者私下講話,我的眼睛仍舊不由自主地追隨他。同時,英格麗表現得很沉著,不過顯然是為他著迷。整個晚上,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經常用詢問的眼光看著,好像在說:「他實在很優秀,妳能相信嗎?」
「很明顯,不是嗎?我覺得她看起來像聖像畫中的聖伊里妮(Santa Irini)。」
我感覺到克里斯托斯的目光掠過英格麗,落在我站著聆聽的地方,不過他並沒有試著引起我的注意。我知道他從我的沉默斷定,自己成功地將重點帶到。他聽過艾瑪的事,此刻他要說的就是這個:我來到這裡的時候,他就聽說了那件事,我並沒有談到艾瑪,而他希望我知道,他了解箇中原因,我永遠不需要親自向他解釋。
英格麗讓他用銀色的小打火和_圖_書機替英格麗點菸,那只打火機閤上蓋時會發出噹一聲確定的聲響。「你一直經營飯店生意嗎?克里斯托斯?」
「那麼,我們不算交際囉?」英格麗噘著嘴問。
不過,最令我驚訝的是身體變化。這時候,她們已經進入了青春期。凱特長得比黛西高,瘦長而白皙,彷彿她長得飛快,快到摩斯.哈姆雷特校服的樣式、顏色和大小都不適合她了。容貌上粗獷和精緻並列的情形比以前更加明顯:桀傲鰲不馴的濃密頭髮像她爸爸,眉毛也承襲爸爸,剛毅而不勻稱的線條使她呈現出永遠傲慢無禮的神態(當然,對每位老師而言,都是一種刺|激);是她媽媽的淡褐色眼睛和纖細的鼻子將那兩道強烈的眉毛劃分出來,還有豐|滿的闊嘴,比預期稍微大些的牙齒,使得她的微笑顯得燦爛,有股掌控的意味。
「謝謝你。」他的贊同令我不由得歡喜起來:
「妳不清楚?」
「妳曉得的,準備好擁有一份新關係?」
「不過這個故事實在迷人,可以告訴妳們的顧客!妳們一定問過伊蓮妮,她的飯店就是根據他命名的,難道不是嗎?」
「是啊!」他邊說邊仔細研究我:「像吔!我同意。」
兩年後
果然不出所料,英格麗沒有等多久就想辦法找到答案了。「所以,克里斯托斯,你這一趟有帶老婆一起來嗎?她會幫你建造『群燕套房』嗎?」
帕諾梅芮亞開始吸引來自包括英國在內的全世界顧客,於是我決定大大增加與帕莫之間的祕密協定,尤其因為帕諾梅芮亞有英格麗坐鎮。我們認識了太多的英國人,多到讓人不自在,而英格麗的一大資產是能夠回想起我早已忘記的聊天細節:「來自倫敦的那對可愛夫妻說他們住在哪裡啊?瑞秋?是里奇蒙(Richmond)嗎?」或者:「妳記不記得那個女人?說她得搬家、好讓兒子去讀真正的好學校那個?」對她而言,跟珍的鄰居說黛西考試的成績,或者跟托比的新同事說凱特去驗光師那裡走了一趟,都比你想像的還要容易。不對,忽略我聘了個陌生人暗中監視我的朋友是行不通的。不論我多麼相信這麼做有正當的理由,我還是很敏感地認知到,很難對外界解釋我的行逕。看起來可能詭異,甚至卑鄙。帕莫是唯一可能了解我的人。
「黑珍珠」坐落在中央大街上的一間「船長居宅」內,離伊里亞斯飯店不遠。雖然我曾經過它大大的店門一千次以上,眼見度蜜月的情侶像騾子一樣耐心等待服務生帶他們入座,但是只有此刻,真正當起顧客,我才徹底欣賞到「黑珍珠」的魅力。舒適的角落擺設了閃亮的靠墊,女服務生穿著低跟鞋,食物的味道非常不可思議地融合在一起,讓人幾乎分辨不出原本的食材,如此完美無瑕,最適合作為最後一頓假期晚餐。當然,也有夕陽美景:這天傍晚天空炎熱,陽光灑下來,像一幅海洋中沒有戰艦的泰納作品。
照片中的黛西不那麼引人注目,我絕對相信兩人中她比較受同儕歡迎。柔和下落的金髮襯托出她的臉蛋,較短的身材已經開始出現女人的曲線。帕莫的報告說,她比較受歡迎,也比較伶俐:很可能會以同年級最優異的成績從摩斯.哈姆雷特學校畢業。不過,她沒有兄弟姊妹的徵兆,顯然這件事還是由巴布主控。
「也許二十間吧!非常高級,非常私密,是個真正隱居的地方。」基於某個理由,他說這段話的時候看著我,而我儘可能穩穩地迎接他的目光。他第一次來找我的那天,他說了什麼話:「講講妳的故事吧!」唔,如果他打算回到伊亞,我期望他不久就會聽到我的故事。
「是啊!我想,別人就是這麼想和圖書。他每到一個地方,就問當地的村民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村民當然回答說:『是船槳,蠢蛋!』然後他來到山上,來到照片中的這個地點,皮爾戈斯,而這裡的人不知道船槳是什麼;就這樣,他在這裡建了自己的教堂。」
我們搖搖頭,兩人都有點兒不好意思。
英格麗眨眨眼。「現在就來算一算吧!」
「哦,弗里曼太太,我看見伊亞這裡的事情有進展。一間藝廊,很好啊……」
「香檳好了。」克里斯托斯邊說邊合上酒單,滿臉笑容的看著我們。在他身後,鍛鐵欄杆的陰影映在灰泥上,像有圖案的壁紙。
「你好,卡菲里斯先生。其實只是一家小店……」
「不知道,我當然不知道。干我屁事。」
「你的事業都還好吧!克里斯托斯?」
「我想,重點在於,他要找尋對那種生活一無所知的人們。」
「我不懂,為什麼你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才做這件事?」我說:「如果在這裡擁有飯店一直是你的夢想。」
我沒有想到克里斯托斯真的信守諾言,幾天後又回來更仔細欣賞我們的收藏,他幾乎不看仍是我們明星展品的尼可斯遺作,偏愛我們剛買下的一系列曼弗雷作品,描寫細部且風格特異的照片最吸引這位藝術家:一個有落石的三角形危險標牌:扭曲的英文字寫著:搭小船遊火山:一扇敞開的大門——當然是黑白照,而且背景囊括了所有海、陸地、天空的抽象線條。克里斯托斯是對的,這些照片剛好適合高檔飯店的房間,正是那種古怪的細部,會吸引眼光敏銳且有錢的那類遊客,而這就是他期望的。
「你真好。」我說。
「也許有一天,他會來找妳?」這話才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慚愧自己跟所有人一樣,追求童話故事的結局,彷彿那結局是我賜給的,彷彿英格麗只需要把一頭金髮散開,待在懸崖邊,然後那位父親、那位英俊的王子、那位救星就會爬上來。
「我是不是已婚跟他沒關係。」
但是他並沒有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反倒是繼續談著他的家族史。「我爸爸,以前在這裡的工廠做襪子,從早上八點做到晚上十點,即使他當時還是個孩子。」
「英格麗!我們都知道不是這樣的。」我想將那張照片從克里斯托斯手中拿回來,向克里斯托斯介紹我的家族是我最沒有必要做的事,可是他穩穩地握著那張照片。
「不會啦!我很有興趣聽聽這個事業是怎麼迸出來的。」
有興趣聽聽英格麗是怎麼迸出來的吧!我心裡這麼想,努力忍住不笑出來。
我不由得笑了起來。我無法否認自己跟英格麗一樣,因為他走進我們的生活而神采飛揚。我記得,那種同樣令人振奮的感覺就跟早先和奧利佛在一起的時候一樣。「成功的話,那可是一筆優渥的酬勞。妳有沒有算過一共會有多少金額?」
「我知道妳說他是個私家偵探,可是為什麼他有必要大老遠跑到這裡來?我認為,他想看看妳。」
「是跟實物一樣大小的船槳嗎?他一定是瘋了。」英格麗笑著說。
我抗議,只有一半是玩笑性質。「這兩件事不一樣,英格麗。我爸非常熱心,對事情很認真:帕莫是完全不帶感情的那一型。」這話聽起來有點兒太過簡單,也對帕莫不公平。「而且,他恐怕比我大不到十歲,不可能是父親型的人物。」
「高風險?當然是高風險,這裡是伊亞。」英格麗的笑聲在室內回響著,這時候,克里斯托斯承諾會再回來好好欣賞我們的收藏,同時提議隔天晚上帶我們兩個出去吃晚餐。我很肯定地感覺到這並不是他順道拜訪的原意,因此,在他建議去伊亞的高檔餐廳「黑珍珠」晚餐的那一刻,我頗為震驚。
「我覺得這故事很難相信,」英格麗說:「在這座島上,沒有一個地方看不見海,至少走沒多遠就可以看到海。」
我挑起一眉。「別傻了。他只來過這裡幾次。他在納克索斯島有個朋友,我想,是因為方便。」
「他沒必要到這裡來做那件事啊!別誤會我的意思。我覺得你們那麼親近非和-圖-書常好——」
「喂!」英格麗抗議了,她的雙頰緋紅,兩眼媚態萬千。「瑞秋也有當地人的血統,對吧!」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她就從牆上取下那張包裹著淡色頭巾的女人照片,把照片塞進克里斯托斯的手裡。「你看,她們的樣子是不是很像?我們認為這人可能是她的祖先,也許是她阿姨。」
「你一定知道她是誰,」英格麗對他說,語氣相當堅持:「前幾天你讓我覺得你認識這地方的每一個人。」
為人父母者常說,孩子的成長似乎加速自己的老化,這樣的說法只是意謂著,這一路上的突發事件比原本預期的多好幾倍。在沒有覺察的情況下讓自己的生日溜走顯然輕而易舉,不過自從如今站在你身邊的這個小東西躺在醫院內的小床上開始,自從你永遠簽字放棄了曾經擁有的任何心平氣和的表象開始,每當你高舉著有蠟燭待數的蛋糕時,隨著每年多燒掉的一根蠟燭,你曉得自己確確實實地老了五歲、六歲,甚至十歲!
「到現在兩年多。剛開始生意並不好,不過當然,這個地點幫了大忙。」在他右側,我看見英格麗從儲藏室出來,她原本在裡面整理裝框設備。她的頭髮有點兒亂,一耳上方掛著一薄片乾掉的油漆。「來,我來介紹我的事業夥伴,英格麗.蘇利文。」
「敵人?」英格麗頗為戲劇性地喊道:「你一定沒有敵人的,克里斯托斯?你看,大家看到你有多高興。」
「我沒辦法相信那地方是你的,」英格麗說:「那是伊亞境內我最喜愛的住宅。」
「是啊!」我心想,他是不是個已婚的詩人。
如何回答這樣的問題呢?那麼久以來,我都沒有想到我的婚姻可能會終止,就連蒙上了不忠的陰影,我也沒有想到結束我的婚姻。那麼長久以來,我對奧利佛的愛被一股更大的力量遮蔽了——是對艾瑪的愛。現在回想起那段時間,當時丈夫還是我生命舞臺上渴望擁有的主角,感覺上幾近古怪。事情發生在一夜之間,他變成了局外人,而托比也一樣,甚至巴布,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如此,重新改換角色,變成了某種大小孩,他們的時間表必須跟小小孩整合在一起。我一直想當然爾的以為,瑪麗兒和珍都共同覺察到這一點,不過現在的我卻懷疑起這樣的想法。畢竟,我擁有的是:唯一的婚姻已經垮了。
她扮了個鬼臉。「妳在講什麼啊?那麼,你們兩個?」
我聳聳肩。「我其實不太清楚,是吧?」
克里斯托斯非常認真地看著英格麗,握完手後,把雙手擺回大腿邊,彷彿無法相信自己沒再繼續觸碰英格麗。然後,他認輸,不再自我交戰,伸出手來,剝掉英格麗頭髮上的那一薄片油漆,將那片漆放在英格麗的手掌上,然後將英格麗的手指頭合起來,握住那片漆。接著輪到英格麗用另一隻手撫平她那頭被太陽曬得褪了色的頭髮,同時一逕地舔著自己的嘴唇。他們倆對彼此的吸引力是立即且無庸置疑的,而我全然忽視這點,繼續說著旁枝末節,感覺上像是犯了什麼小錯。
「我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他邊說邊用誇張的手勢估量兩個相等的重擔。「今天下午,我跟伊亞市長碰了面。我的死活都操在他手裡。」
他得意洋洋地衝著英格麗笑,刻意鬧著玩。我已經習慣了他們之間這樣的互動。
現在輪到她聳肩。「哦,希望是這樣。我小的時候,他就離開了,不過我從來沒有嘗試追查他的下落。他是個浪子,因為我媽懷孕才娶我媽的。真不知道他們幹嘛那麼麻煩。妳知道嗎?如果他現在走進來這裡,我恐怕認不得他——很氣人,對吧?」她停頓了一下:「不對,他可能不在墨爾本了。他原本是從達爾文附近的某個地方來的。現在,我猜,在什麼地方都有可能。」
關於卡麗多拉屋,他只說:「既然我在幫妳獲利,也許我應該提高妳的租金。想想這點,一個伊亞人居然出錢向英國人和澳洲人買他自己土地的照片!」
英格麗輕輕哼
和-圖-書
了一聲。克里斯托斯似乎很高興我嘗試用幽默的方式表達,渴望繼續玩下去。「不過妳們一定弄錯了,這是必然的。我們是希臘人,所有事都是我們先做的!」他把那張照片掛回門邊的掛鉤上,同時目光落在附近的一張尼可斯拍的皮爾戈斯修道院。「妳們一定知道『普洛菲提斯.伊里亞斯』(Profitis Ilias)的故事囉?」結果,那人開著有空調的賓士車出現了——這點倒是實際許多。當然,那人不是英格麗的父親,而是一個老到足以當她爸的男人。當我抬起頭來看見他,人停在我們的店門口,兩個手掌平壓在門框兩側,幾乎是儘可能在帕諾梅芮亞的入口引人注目,我的第一個想法是:他是來把我趕出卡麗多拉屋的。我們花了幾秒鐘時間寒暄,其間,我已經想像自己無家可歸,躺在儲藏室的床墊上,同時卡麗多拉屋每週都有天天親吻擁抱的蜜月新人住進去。而我幾乎無法反對,因為我其實是處在蒙恩受惠的情況裡。可是在店內工作占去每天分分秒秒的此時,有必要擔心這個嗎?
他謙虛地聳聳肩。「我二十五歲或大概那個年紀開始的吧!一開始,我替雅典的一位企業家工作,他在希臘非常有名,是第一批來到這裡開設連鎖飯店的商人。然後我決定自己試試。在伊亞這裡開設飯店一直是我的夢想。」
.兩大標的物的家庭均已向當地教育當局提出中等學校的就讀申請。預計四月初會收到申請結果通知書。
「哦,」英格麗說:「我記不得上次喝香檳是什麼時候了。那麼克里斯托斯,你跟市長的會面顯然很成功?」
「你在慶祝嗎?」我問。我很高興自己穿了衣櫥裡唯一一件漂亮的洋裝,那是一件黑色的寬鬆直筒連身裙,一直掛著沒穿,買了那麼多年,我倒希望假裝這樣式已經不流行了。
「嗯,我想妳們可能也算。」他回答,同時理所當然地欣賞著英格麗的雙唇。他們倆靠彼此更近些,而我強忍著,才能抑制住心中的衝動,不過去推開僅隔最後兩、三吋的兩顆頭。我判斷,如果沒有我在旁邊,他們倆會更好,於是婉拒了服務生要端上來的咖啡,以精疲力竭為由,留下他們兩人獨處。我只是頗訝異英格麗的耐力,因為她本身的工作時數就等於襪子工廠的工人;不斷四處奔波的她,雙腳始終保有女服務生的腳力,每當緊急時刻,她總能讓店內的每一個平靜時刻填滿可以替我們獲利的工作。她擔負的體力是我的兩倍。不過我提醒自己,她還年輕,才二十多歲,前途一片光明。
他環顧四周,而我放任自己盯著他看,因為這是個不一樣的克里斯托斯,不像我以前認識的那個被雨淋透的哲學家。這個男人看起來浮華而多金,修飾得完美無瑕;訂做的深色西裝上方是濃密的白髮和棕色的肌膚,顯得耀眼而迷人。他的外貌像資深的地中海網球選手,為米蘭的時裝公司代言。此外,他頗自負,這點從他的態度上看得出來,然而,他還是掩不住那抹微笑,那種男孩子回到自己家鄉、知道有人會好好招待他的微笑。
「我們在慶祝。」他說。
從那時候開始,我們養成了說到神祕女郎就是指聖伊里妮的習慣。
如今,我沒有自己的日曆,凱特和黛西的重大事件替我的時間做出標記,包括報告上看到的和我自己想像的:不僅是生日,還包括耶誕節和復活節、學校的遊戲和運動日、最近酷愛的東西(流行音樂)和忘掉的嗜好(芭蕾舞)、吵架和特殊的友誼(有些是跟男孩子的互動),包括所有難以想像的突發事件。
「事業夥伴……很榮幸……」
我微微一笑。「是你可愛的守護神嗎?哦,可能喔!不過我可不確定第三世紀的時候有照相術這樣方便的東西。」
「好,我知道妳要說什麼。」我已經很習慣她突然這樣改弦易轍,她突然認真地在推敲什麼似的。「哦,瑞秋,妳認為妳到底準備好了沒?」
但是她似乎覺得我的抗議很有意思。「嗯,告訴我一件事:他知道妳還是已婚狀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