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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以後

作者:露易絲.康德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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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尾聲

「是啊!妳說得對。」我微笑地對她說:「妳們兩個的表現都很好。恭喜。」
「那麼,我們現在輪到黛西,黛西.巴尼斯。」她的班導師說完話,展現出她整個上午第一次出現的燦爛微笑,同時,一名頭髮微呈金黃色的身形,三、四步走到講臺前,像個驕傲得蹦蹦跳跳的孩子被人喊過去吹熄她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我立刻覺得眼淚湧了上來。她頗嬌小,個子比珍矮,長得非常漂亮。她的頭髮往上固定起來,拉長脖子的線條,穿著一九五〇年代有褶邊的洋裝搭配鞋跟不太高的涼鞋,看起來像初次參加社交晚會的女孩子。她站著,平靜而優雅,泰然自若地面對讚美,頗熟悉這樣的場面。
「你們結婚了嗎?」
「妳現在跟某人在一起,對吧?在希臘?」

我們全都面向著他,面帶微笑,包括珍、瑪麗兒、托比、巴布、凱特、黛西和我。然後那一秒鐘,也許甚至是兩秒鐘,我忘了有個人缺席。
「這不是第一次。」我說。
沒有理由在那裡等待遲到的人,沒有理由在那裡閒晃,然後揮手看他們離開。大部分的家長只是眼見自己的小孩安全上車,就急匆匆地趕往必須去的地方。小朋友接下來可能有個特別的一天要過,但是我們大人有的不過是成堆的工作和瑣事。
「我真不敢相信妳在這裡!」她值得稱道的是,這句話既不是指責,也不是發問,更確切地說,她把這句話說得像奇蹟似的發現。「我的意思是,太好了,我真的好希望妳會來。」
他們全都在舞臺前排好隊,女生在前面,爸爸在後面。巴布點頭跟我問好,然後似乎改變了心意,走出原本的位子,擁抱我一下。「實在太久了。」
我看著手錶:上午十點五十七分。我從眼角瞥見一顆粉紅色氣球,繫在欄杆上,在無風的熱氣中,幾乎不會飄。我們約好了十點四十五分見面。我神經質地摸索著口袋,找尋那張小小的邀請函,第一百遍檢查上面的文字:
我想像他在淺灰色海灘旁我們的小屋裡,在那裡,微風不斷吹拂,站在流動的風中,你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肌膚承受著刺|激。我馬上覺得堅強些。

「這是最後一次妳們整個班級聚在一起,」她說話的聲音在整個廳裡迴響著,溫暖而有母性:「而這個典禮不但是頌揚妳們的成就,更是一個好機會,可以反省妳們對彼此的意義何在。」
我用手摸摸艾瑪的頭髮,這時她伸手抓欄杆。「再見,親愛的,好好玩喔!好好享受那朵味道難聞的百合花。」

「呃,是啊!」黛西大笑。
綠苑女子學校二〇〇六年畢業典禮
「我們以前常提到畢業,對吧?」我沒把話說得很清楚,同時想辦法不往下盯著她的小腹看。「接到瑪麗兒寄來的邀請卡的那一刻,只是覺得應該這麼做。黛西好極了,那麼優秀!哦,我沒必要跟妳說這個。」
是瑪麗兒的聲音,看見只有她和托比,我立刻鬆了一口氣。我原本以為會等到一整群人。
「沒事啦!」我很快答道:「我原本就預料到奧利佛會出現在這裡,你們不需要警告我。」
「妳希望最後在藝術界服務嗎?」我問黛西。
此時我有機會就近看她,很難不公然細看她的險龐。凱特是她父母親外表的組合,黛西似乎是重畫,改進過,教人認不出原版。就連她的頭髮都光滑柔順,用有圖案的髮帶往後綁,沒有一撮隨隨便便。以她的年紀而言,她擁有非凡的平穩和自我控制,可是這似乎有點兒不對勁,幾乎看不到珍的神經緊張或巴布的熱情。
「沒,我們不確定要不要結婚。我們很滿意現在這個樣。」
「各位先生、女士,各位家長、來賓,我應邀代表我們班說幾句話……」
「我想我一直知道不要再生個孩子,不要跟巴布生。他愈是拒絕要孩子,我愈下定決心不要跟他生孩子,我愈認為一開始跟他在一起是做錯了。」她的聲音隨著情緒起伏。她花了點兒時間讓自己平穩下來。「喔,天哪!這聽起來挺嚇人的,因為我知道不能比較,當然不能比,可是有一部分的我嫉妒妳就那樣收拾行李、消失了。在艾瑪走了以後。而我討厭自己有那樣的感覺。」
「兩個小女生九點半以後就一直在這裡做最後一次預演,巴布和珍應該十點就到這裡了,因為是成績前幾名的女學生的爸媽,他們應該會坐在特別座。」
「是啊!我們剛擬好一份新計畫,一間小hetubook•com•com孩子的藝術中心。」
「太久了。」我回應他。
舞臺上,穿長袍的那名女士開始致歡迎詞。她顯然是瑞特克里夫女士,就是賽門的父親接觸過、調整後補名單的那個人,也就是接受勸說對凱特違規從輕發落的那個人。她今天講的是典範,是誠實正直:但是人生並不是那麼簡單。我很感激她私底下的務實態度。
當她提到有名且有權勢的人物時,大廳裡的整個氣氛變了。「我反倒想藉此機會,感謝我們在校期間籌措資金和捐款的所有家長和其他人士。我相信你們已經非常厭煩步行籌款,不過你們已經對我們的未來有所貢獻,而我們相當感激。我們是真的、真的感激。政府沒有辦法做到一切,所以感謝你們,使我們前程似錦。我們準備周全,就像讀了最好的私立學校的年輕男女一樣。」
「哦,那就過來嘛!」
在我的座位上有一份節目表:演講、音樂和一系列按照英文字母排序的女生姓名。有她們的名字,在節目表上方:黛西.巴尼斯,凱特.喬婁納,中間只隔著其他兩個名字。我順著名字往下看,一直看到莎拉.芬妮、凱特.弗萊爾。她的名字原本應該夾在這兩個人之間的,我讓自己在這份名單上看見她的名字:艾瑪.弗里曼,畢業生。比較難想像的是她的臉,因為我組合起來她在這年紀的每一個圖像都跟上一張不同。要選定她五官、膚色、甚至身材大小、身高的每一個精確細部實在不可能。只有她神采奕奕的雙眼讓我很快掌握住。我很確定,那樣的雙眼永遠不會離開她。
「謝謝妳今天來。媽不確定妳會不會來,即使到今天早上,媽還說她要親眼見到妳才會相信……」
瑞特克里夫女士停下來喝水,那段時間夠讓家長們開始低聲交談,說著接下來是什麼節目,最後是什麼節目。是班長和兩名副班長。副班長先上臺,除了端莊的微笑和熱誠的掌聲,我對她們倆幾乎沒什麼印象。
「我們應該直接進去。」托比邊說邊對歡迎委員會還站在石階上的唯一成員點頭,對方示意要我們趕快,她說:「麻煩這邊走,我要關門了。」
此時的她喘得愈來愈厲害,我朝她那個方向跨了一步,跨過那面玻璃牆,來到可以觸碰到對方的距離。「妳跟巴布不是犯錯。黛西怎麼可能是錯誤呢?她好得不得了。」
「凱特在英文、法文和地理三個科目拿到優等的成績。她曾經代表綠苑參加曲棍球比賽,並在《歡樂的精靈》(Blithe Spirit)中演出艾薇拉(Elvira)一角……」她的成就比前面四位畢業生簡短許多,不過表揚了她在法文方面的表現。「凱特在綠苑過得多采多姿,曾經以她對時尚的敏銳感啟發過許多學妹……」
接著又是一連串的表揚,然後才將畢業證書頒給她並請她致辭。
「哦,如果時機對,也許我可以替妳安排實習。我有個朋友計畫在聖托里尼開家藝術館。當然,如果妳爸媽同意的話。」
「對繪畫比較有興趣,不過是啊!對攝影也很有興趣。」
「妳對攝影有興趣嗎?」我問。

黛西向那群女孩說聲抱歉,轉身向我伸出一手,每個動作不愧是不折不扣端莊有禮的班長。我不由得握住她那隻手,握了好一陣子。「謝謝妳那張凱特從伊亞帶回來給我的美麗照片,還有所有生日卡。我好喜歡去年妳寄來的那張,我十七歲生日的那一張,背景是火山的金魚缸。」
她沒理會我,她們那個年紀就是會做這樣的事,急著想在同儕間找到自己的位置。凱特就坐在巴士後方的中間,她的兩旁各有一個空位,我心想,多有趣啊!難道她們未來就會這個樣子嗎?坐在後座的女生,厚臉皮的女生,在歌裡加些粗魯言詞的女生。我覺得好羨慕凱特,因為我自己從來不是個厚臉皮。
珍微微一笑,現在我非常清楚地在她臉上看見她女兒的模樣。「有時候好像不太可能,當我看到那些老師看著她、跟她講話的樣子……」我以為她的意思是,她很難相信自己運氣那麼好,是「她的」小女孩變成最受稱讚的那個,不過我隨後明白,她的意思是,她實在認不得這個天使就是她住家遇到的那個。
「當然,不過看起來她現在好像有點兒黏住了……」從凱特肩膀上方望向臺上,我看見珍從眼前那群人中轉過身,慎重地瞥了一眼手中的手機,然後朝大廳後方的門望去。她的身體只轉了一半,不是呈現https://www.hetubook.com.com整個側面,不過已經夠我看到:珍的小腹微凸,小小的,不過因為她骨架小,很明顯。我四十四歲,所以她四十二,近來這樣的情況並不算罕見。
「瑞秋!瑞秋!我們遲到了,抱歉!妳一定以為我們不來了!」
「那實在太好了!妳是說真的嗎?」那片刻,她可能又回到五歲的時候。我記得當年她是如何向前跑,跑過來擁抱我,兩腿箍著我,雙臂緊摟著我。
「謝謝妳。」她微微一笑,也許期望我多說一些,可是我沒那麼做,我做不到。從她的肩膀上方望過去,我看見瑪麗兒走了過來,眼神擔心害怕。「不管怎樣,兩個女孩看到妳很興奮,希望這是許多聚會的第一次。」
聽到這裡,大廳內的每一個人都屏息凝神,這舉動似乎對廳裡的濕度起了真正的作用,使氣氛更為凝聚。我將身子微微往前移。
凱特走回座位時,還向她同學擠眉弄眼,她在舞臺上的位置則由艾麗絲.克羅接替,艾麗絲穿著粉紅色的斑點裙搭配有花邊的白上衣,顯得端莊。「艾麗絲贏得學校的歷史獎,而且已經獲准到德倫大學(Durham)研習法律。表現得很好,艾麗絲」就在這時候,坐在舞臺上第二排的一名女士彎身從她左側的手提袋內拿出某樣東西,我看見她的臉,那樣的角度夠我認出她,是珍。
「這樣很好,當然。」這樣的安排其實是某種解脫,我並沒有把這樣的話說出來。看著原本我女兒應該也在其中的一班女生接受成果表揚,這絕對不容易,不過跟瑪麗兒和珍分開坐,坐在完全不認識艾瑪的陌生人之間會有一點幫助。
「瑞秋,太好了,我們很高興妳來了。」托比緊緊地擁抱我。他的頭髮幾乎沒變灰,看上去還是很年輕,即使是最後一分鐘匆忙套件天藍色的花襯衫,也顯得很酷。
「沒有妳就不對勁了。」瑪麗兒說。我注意到她將深色頭髮一部分挑染成淺色,穿了一件乳白色襯衫式連衣裙蓋住手腳上深色的肌膚。我覺得自己比他們倆老許多,雖然我們當初是一起出社會的。「巴布和珍在哪裡?還有兩個小女生呢?」
她還想說些別的,我看得出來,而我突然很渴望從前那些不加思索即衝口而出的情景,當時的她是沒有祕密的。「聽我說,」她說:「我們以前談過再生個孩子的那些話,妳記得嗎?我們以前一直談這個話題,尤其是瑪麗兒生了傑克以後。」
「瑞秋,」瑪麗兒喊道:「真抱歉,我被凱特的朋友拉拉的爸媽拉住了,好像他們不太滿意拉拉。我把托比留在那裡處理那件事。喔,天哪!我沒有盡到地主之誼,是吧?妳們倆還好吧?」她看看我,再看看珍,然後又看看我。
黛西還沒到,但是凱特已經坐在巴士上,還替她的朋友占了兩個座位。她向車窗外喊艾瑪,招手要她上車。
「如果可以的話,我可能會攻讀藝術管理課程或同類課業,不過這個領域實在競爭激烈。」
瑞特克里夫女士突然住口,掩不住心中的悲痛。我注視著這一幕,頗感驚駭,因為我周遭的側影都在顫抖,眼睛裡都噙著淚。無論男士和女士,都拿著面紙輕拭臉孔,悲傷地與鄰座互望一眼。我旁邊的那位女士轉頭跟另一邊的女士低聲交談了幾句,其中一人輕拍另一人的手臂。這是第一次,我後悔自己出現在這裡。我是食屍鬼,這個儀式裡的陌生人,等待著永遠不會被喊到的那個名字。幾乎不敢呼吸的我,離開座位,溜進走廊,背對著體育比賽日那天拍下的運動集錦,也就是衣物櫃的那面牆壁。從窗戶望出去,我看見下方街道上的人們,推著嬰兒車的夫妻、租屋或買屋客和房地產經紀人、大包小包不知如何拿才好的購物客。那麼多樣的人生啊!而我想到我自己的小幽靈,那個一直跟著我的女兒。
我點點頭。「我也這麼希望。」
「好啊!親愛的,沒有必要用喊的。」
「走到這些階梯的頂端,妳會從右側的後方出來,妳的位子在第二排。典禮一結束,我們就會過去找妳。」我準備照著瑪麗兒的話去做,她卻先抓住我一隻手臂,把我拉回去。「瑞秋,有件事我們應該先跟妳說……」
「哦,他去練習板球了,一點也不在意家裡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他們倆目前並沒有交惡,不過實在是把我們搞瘋了。」
「抱歉,瑞秋姨,我們要回去……」兩個小女生被附近一群嘰嘰喳喳的女生拉走了,我希望珍低頭朝我這邊看過來,可是突然間,她和_圖_書朝大廳的另一端揮手,示意另外一個人加入她。我看見奧利佛大步地走了進來,他朝珍走去,剛好走過我身邊,同時匆匆將手機塞進後口袋。還是遲到,還是像當年那樣錯過了孩子的派對。他先跟巴布握手,接著是班導師,然後握住珍的手,沒放掉。
她介紹了來賓發言代表,這一位女校友曾經在倫敦市裡成就過某事,後來成功經營有機巧克力公司,她談到無形障礙和回饋。接著是兩個女孩唱歌,另一個小提琴獨奏。然後請所有畢業生一個個起立,接受畢業證書,並將她們的成就大聲唸出,加以表揚。
我口袋裡的手機振動了,是文字簡訊。起先我以為是瑪麗兒,也許她注意到我不見了,可是接下來我想起,她沒有我的手機號碼。是我打電話給她,才約好今天上午何時見面。我查看一下手機,發現是帕莫送來的。
「傑克呢?」
「媽!媽!」凱特跑了過來,表情頗為緊急的樣子。「奧利叔要我們全部一起拍張照片,妳們可以都過來嗎?」
此刻的她顯得比較老,頭髮短短的,平順地塞在耳後(我心想,她怎麼了?不再保有編那一頭長髮的習慣嗎?)即使從這樣的距離,我都看得出她臉上的厭倦,也許是有點兒受不了,要等著點名報出一項項成就並鼓掌,然後才輪到她女兒和她自己上場。她的模樣看起來彷彿即將把頭靠在右邊那人的肩上。那人想必是巴布,不過那一大盆花擋住了,看不清楚。在看不清楚的情況下,我只能推測他少了許多頭髮,增加了不少的體重。我的視線又回到珍的身上。再看見珍,我想起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故意對她那麼殘酷,感覺像挨了自責的一拳。我愛她,也嫉妒他們兩個在一起,愛她,因為她曾經對待過我的一切,嫉妒她,因為此時她在這裡的一切,在她面前,一個女兒,「那個」女兒,是耀眼的明星。
她們成群離開,一個個奔向未來。我從名單上發現,我錯過了拉拉,就是凱特在聖托里尼談到的那個朋友,那個同謀,這個三人組中的第三個。也許我會在另一個時間認識她。
二〇〇六年七月,兩年後
珍和瑪麗兒就位,站在兩個男人旁邊。「妳站到這邊來,瑞秋姨。」凱特帶著半命令的口吻:「在前面,就在黛西和我的中間。」
「一起來吧!」珍對我說。然後她跟瑪麗兒一人牽起我一手,我覺得像她們的孩子。
「很好啊!」我說:「我們剛剛聊起來。」這是個很可愛的典禮!「我了解。我不敢相信她們長大了。」

「要好多時間才能學會謙卑,」我說,看著凱特臉上堆滿笑容,我明白我說的話不是母親的評論,或者就這件事來說,也不是教母的言論。
她合住雙手,指尖觸及下巴,彷彿在祈禱似的。「誠如瑞特克里夫女士說的,這是最後一次我們整個班級聚在一起,真的真的很難說再見,所以我甚至不會嘗試。謝謝大家。」
祝妳好運,今天會很艱難,所以別自責。讓自己悲傷吧!我愛妳。帕莫
所以,是艾瑪的一個妹妹或弟弟。
奧利佛從相機上方看過來,我們一個個注視著鏡頭。「太完美了,」他說:「我把你們所有人都拍進去了。」
她一定是注意到我往下看,因為她說:「我想,妳知道。現在看得出來了,我才剛剛習慣這種狀態。」
「讓妳覺得自己的表現沒有達到應有的水準,不是嗎?」我旁邊的那名女性小聲說,她可能是老師,氣息聞起來有肉桂的味道。我禮貌地點點頭,視線並沒有離開舞臺。然而她說的倒是實話,前幾名女學生的成就的確令人印象深刻:列出優等成績以及高級補充程度會考科目、愛丁堡公爵獎助計畫(Duke of Edinburgh Awards):在小學幫忙;將手工藝帶進市中心區;重現歐洲議會;餵食老弱並幫忙推輪椅;書籍回收。
「露西除了跟其他同學一起贏得希爾妲.巴斯頓(Hilda Buxton)數學獎,還贏得了一個非常特別的獎項,是今年新……」
最後那一天,我比平時早送艾瑪到學校。「如果運氣好,應該會避開塞車時段。」莫芮西老師說,聲音和往常一樣有活力。司機已經坐在駕駛座上,忙著查閱路線圖。
「我們實在幸運,可以不花父母親一毛錢,就在這裡接受那麼好的教育。是的,我們希望改進我們的化學實驗室,重新鋪設和圖書網球場的地面,一座新游泳池,也許一座水療池……」臺下的觀眾照樣嘀嘀咕咕地說著話,她卻說出嚇我一大跳的話:「我相信你們許多人都知道,奧利佛.弗里曼是我的繼父,不過我不會在你們面前大談政治,開始散發小冊子……」此時出現更多咯咯的笑聲。
「我想,孩子都把最糟的留給父母親。」我笑著說。
我遲疑了一下。「是啊!恭喜。也恭喜你們結婚。奧利佛寫信跟我說了。」
「黛西,」瑞特克里夫女士開口說:「她的一天超過二十四小時,她的行程排得滿滿的,包括校內課程和課外兩方面。當然,大家都知道她對現代藝術滿懷熱情,也因此贏得藝術史獎。她準備未來空檔的一年到泰德現代美術館當義工,並計畫去旅行。目的地未知。哦,這一定是我們親愛的班長第一次不知道要去哪裡吧!」臺下突然大笑,笑聲撞到風扇,往上彈到樓上座席這邊來。坐在前排的人移動了一下,我清楚的看見珍用手指擦眼淚。不過巴布一動不動,當珍再度放下手臂,我感覺到他們兩人可能,至少有那麼一會兒,握住對方的手。不論他們之間的關係有多差,他們總是共同擁有黛西。這是他們的女兒,是他們的最佳劇本。
七月十五日星期六上午十一點在威力斯廳
她和托比互看了一眼。「好吧!那麼,一、兩小時後見囉!」
我點點頭。「等她有空,我想跟她問好。」
那個大廳比我原先預期的更小、更舒適,樓上的座位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舞臺,舞臺上有兩排半圓座位,我想坐在上面的都是政府官員和重要人物。我沒有看到珍和巴布,不過從這邊看過去,至少有六張臉被講臺旁那張桌子上的一大盆花擋住。下方的觀眾席有各式各樣的髮型,灰白色和挑染過的:捲髮和直髮;禿頭老爸的頭頂上呈現以皮膚為底的麥田圈。如果這些人轉過頭來往後看,我一定認得幾張臉,因為這些人當中,肯定有當年摩斯.哈姆雷特學校的家長。在這些家長的前方,也就是第一到四排,坐著他們的女兒,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是一排排年輕人:光亮的長髮搭配舒適的棉布裝,馬尾加細肩帶,偶爾有破壞份子剪個漂白過的短髮,或露個刺青的肩膀。一開始,我並沒有在她們中間看見凱特或黛西,不過一陣大笑讓我很快找到托比和瑪麗兒的位置:在那些學生後方隔四排處,就在中間。不過,並沒有奧利佛會立即出現的徵兆,不管在主要的觀眾群中,或在樓上的這個額外增加的座席裡。我想像他遲遲才溜進來,看見我坐在前排,於是躲起來,不讓我看見他。
隔著巴士的窗玻璃,我無法好好看清楚她的臉,因為她的臉往前,湊過去細看凱特給她看的東西。我只能見到她那件夏季洋裝的格子花紋領和她頭髮上的金絲。
「黛西準備進劍橋讀藝術史。」凱特說:「唔,妳聽過這個消息了。不過我在聖托里尼跟妳說過,她很聰明,對吧?」她想提醒黛西是她先見過我的,的確是。她是三個女生中年紀最大的,甚至艾瑪還沒見到我,她就見過我了。
「這是為了紀念古蘭德,是由她的同學獻給學校的。妳們當然都記得古蘭德,勇敢對抗白血病的她,在十一個月前去世了。這個獎是由她的朋友們捐贈的,紀念這位在不幸中展現最大勇氣的女孩……我很抱歉……」
「很好啊!非常感人。」
我點點頭。
「黛西,看誰來了!瑞秋姨,這是黛西!哦,顯然妳看過她的表現了,黛絲,見見我們失散多年的教母。」
「珍!」
「我沒辦法替妳找到一個在我們旁邊的位子,」一到裡面,瑪麗兒就說:「妳的位子在樓上,跟一部分的老師和特別來賓坐在一起。希望這樣的安排還好。校方對這點很嚴格,只因為……」
所以,黛西畢竟有了一個妹妹或弟弟。
我翻到背面看瑪麗兒寫的附記:
鼓掌,歡呼,些許的跺腳聲。導師和來賓發言代表勇於突破,向黛西送飛吻。花獻給舞臺上的所有人。然後,先是舒展一下情緒,接著大家一起伸伸腿。
那片刻,我考慮就這樣溜掉,就像書上看過的做法,彷彿可以像微風一樣穿過大門。我那份想逃避的直覺一直存在,不過最靠近我的那個出口此時是關閉的,目的在引導觀眾往下走進大廳,他們大概認為,如此一來,我們就會自然而然加入在大廳內舉行的其他活動。在階梯底部,我m•hetubook.com•com撞到穿圓點花樣的那個女孩,我們相互道歉,重新找路,有幾個人轉過來看我們。我抬頭,看見凱特在等我。「瑞秋姨!」她吻了我的雙頰。「妳來了,真酷!這是不是世界上最冗長乏味的事情啊?我以為我會無聊死,而我居然是其中的一部分!」
綠苑女子學校周遭的空氣聞起來有烘過的磚塊和烤焦羽毛的味道。天很熱,希臘的那種熱,所有主要建築的門戶洞開,好讓微風吹進室內。大門入口處,一名穿長袍和兩名穿時髦西裝的人物忙著與蒞臨的賓客握手,中年夫婦穿著熱浪來襲時節最佳的星期日服裝,全都是流露驕傲之情的父母親。不久,接連不斷的人潮緩了下來,留在階梯上聊天的人少了,有些人喊道:「希望我們沒有來得太晚?」最後,穿長袍那人也轉身走進室內。
我微笑,同時看見她臉上的肌肉放鬆了,可以見到那份焦慮逐步緩和了,然後她再度看著我的眼睛,滿懷著感激。
兩個小女生不知道妳要不要來參加?瑪麗兒
請從NW6區綠苑的正門入內
「妳知道什麼嗎?」凱特咯咯笑地看著黛西,不過她也是對我表白:「我下臺的時候,聽見門德斯那個老婆娘說:『這個女生不懂得謙卑!』說我吔!妳能相信嗎?」
我們的交談停頓了一下。這情形發生在我自然問到奧利佛的時候。他也會來嗎?
「來吧!大家都在這裡。」她挽住我的手臂,領著我穿過人群,朝黛西走去,黛西和另外三個女孩一起站在舞臺邊。我看見珍和巴布在臺上與瑞特克里夫女士談話,而瑪麗兒和托比在離黛西不遠的地方跟其他家長聊天。瑪麗兒揮揮手,做出她會儘快結束談話的嘴形。
我發現自己在人群中找尋黛西的臉,我已經用全新的角度看待她,從此刻開始,她永遠和艾瑪連結在一起。時間尚早,無法確認我的感覺,不過我知道這些感覺會很複雜,就像艾瑪死後我人生經歷過的每一種感覺。沒有痛苦,哪來的甜蜜。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腹部,還記得她在我肚子裡成長的那種感覺,她蜷縮著,我們的動作有時候和諧,有時候相反。我環顧四周,找尋茶點。大廳後方立了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一杯杯和一罐罐的冰涼飲料。
十二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當然,我不可能認得出來。她的聲音甜美,抑揚頓挫恰到好處,就這點而言,凱特刻意顯得厭倦,她卻是熱心而恭敬。
雖然名單順序是照英文字母排列,不過卻從艾哈邁德跳到布里漢,缺了巴尼斯,因為黛西是班長,最後才會上臺。因此,第五個喊到的是凱特,而且在她突然冒出來出現在舞台時,我想我感受到一股清新的騷動,是大家對她的關注引來的。她站在那裡,就是我在聖托里尼看見的那個女孩,不過造型重塑,更新過。映入眼簾的是屬於年輕女孩的衣飾加厚重的靴子,包括高雅的藍色背心裙加寬皮帶和四吋的高跟靴,這樣的裝扮似乎將她往前推到她和女校長之間的那個空間。她讓自己呈現在聚光燈下,而不是順從地站在聚光燈下,她的站姿融合了傲慢及優雅。與其說她是個翹課的女學生,倒不如說是審訊會上的重要證人。我感受到驕傲帶來的那份激動。

然後她趕緊改正自己的話。「我的意思是,希望妳會跟以前一樣再次了解她們兩個。」
(全書完)
我替自己倒了第二杯水,這時意識到有個女人站在離我兩、三呎的地方。她在某個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彷彿沒有預料到會在我們之間遇到一面玻璃。
「不只這樣。」她有所有孕婦都有的那份沉著。似乎說著:無論你對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要緊,因為我擁有我需要的一切,就在我身體裡面。我目前意志的強度勝過所有人。奧利佛總是說,所有孕婦的行為都好像自己懷了耶穌基督。我想,我自己也做過同樣的事。
等我回到座位,名字已經唱到了R。思嘉麗.李察森在戲劇上成就非凡,她扮演過米蘭妲、柯黛麗雅,天知道還有其他什麼人,而且她是雙簧管奇才。當她參加跨欄賽時,其他參賽的女選手就只能緊追在後。她曾到布里斯托(Bristol)這個英國西南部港市研習英文和戲劇,只要她的成績趕得上,而她當然是趕得上,瑞特克里夫女士有充分的信心。如果有哪個女學生會令我多看一眼,那就是思嘉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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