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小金
她希望他們還不是太迷失。
小金也是,她幾乎能夠感覺到自己舒展開來。彷彿她多年來都繃得緊緊的,神經兮兮。那確實是她以往的生活寫照。然後好不容易,她放鬆了。每回埃佛麗小睡後即使不是由她親自叫醒,或艾絲蜜從七十六街與列星頓大道交叉口那輛Mr. Whippy冰淇淋車買冰淇淋給埃佛麗吃,天都沒有塌。
她不清楚他一開始時注意到多少轉變。總之,他在九月頭兩週都忙得不可開交。反正,她做了些什麼事情,有很多他都不會知道。
她還滿喜歡艾絲蜜的,以前她不知道艾絲蜜其實很可愛,這真是荒唐。艾絲蜜不明白老闆為何蛻變,但很感恩,最後她終於鼓起勇氣,提出一些教養埃佛麗的建言。小金聽了她的話,沒有慌張失措,試圖掌控一切。小金做不到時刻放鬆,但有時可以。她基於對杰生的恐懼而硬著頭皮採取的新作風,一天比一天簡單、自然。
最出人意料的是,埃佛麗頗能接受和圖書全新的母親、這份新生活。這令她覺得,自己的奉獻從裡到外,都宛若以身殉道。埃佛麗不需要那種照料方式。這孩子減少了在她身邊的時間,多了與艾絲蜜、杰生共處的機會,在溫暖的九月陽光下微微添了一抹金黃色的光輝,會在洗澡時聊著艾絲蜜帶她去公園時、跟她一起玩的小朋友。埃佛麗輕鬆怡然,笑口更常開。
一天,她在Gymboree童裝店撞見伊芙。伊芙手上拿著兩、三套衣服。小金納悶她是否介意遇到人,那些絕對是小女生的款式。但伊芙看到她便笑顏逐開,舉起服飾,鬼祟地低語:「猜猜男的女的!」伊芙對小金的煎熬毫不知情。許久以來頭一回,小金樂於和人暢談媽媽經,聊埃佛麗,絕口不提人工受孕。那無所謂了。她們在伊芙付帳時天南地北,之後兩人晃到街道,甚至彎到Jamba鮮搾果汁店喝飲料,聊著她們的女兒。伊芙似乎由內而外散發光采,小金心情和-圖-書輕盈自在。
新婚的時候,在埃佛麗之夢沒有變質成為人工受孕的惡夢前,她每星期為杰生下廚幾次。她的公司靠近中央車站,那兒有一個引人注目的市場,以通勤族和疲憊焦慮主管為主顧,規模小歸小,但魚肉蔬菜、起士的種類繁多。那成為夫妻倆的慣例。每星期兩、三個夜晚,她會在回家時彎過去買晚飯的生鮮食材,親自下廚,從無到有,自己動手醃漬、調味,甚至做義大利麵。他們小小的中城廚房,擺滿他們結婚前在Williams-Sonoma居家生活館登記的充滿烹飪壯志的電器用具和裝置。食物是他們的春|葯、他們的前戲,是她餽贈的愛,用餐時間既精https://www•hetubook•com•com緻又漫長,桌上點著蠟燭,一瓶紅酒,播放一張CD。他們會談天說地,他們以前可是無所不言。
自由的感覺也很美妙。經年累月,她恪守自己訂立的嚴格生活規矩。娃娃推車該放置在哪裡?埃佛麗幾點小憩?這樣做對嗎?現在她隨心所欲,隨時可以到她想去的地方。她可以在十二點半替腳趾甲塗指甲油,讓艾絲蜜伺候埃佛麗午餐。她可以在Whole Foods超市購買蔬果,不必讓埃佛麗數馬鈴薯、偷葡萄。買完菜後,只要她高興,可搭電梯到二樓逛JCrew服飾店和Sephora美妝店。在Borders連鎖書店坐在扶手椅上翻閱書本,在大人的書區,翻閱大人的書本。待上十分鐘,或二十分鐘,或半小時。
然而,一點點、一滴滴,她的心境逐漸轉變。老師始終知道她佯裝自己抓到竅門,她耐心地跪在她旁邊,講解每個動作,現在她果真感受到了。她感覺到與身體和肌肉的www.hetubook.com.com連結,這是長久以來的第一次。幾星期後,你也能看出她的成果。最低限度,當她裸體站在鏡子前,她看得到身體的新貌。腰腹間出現之前沒有的緊實,背比較不駝,她察覺到自己的立姿、外表的變化。可恨的腹部疤痕縮小。
她硬著頭皮做前所未有的嘗試。在幾個早晨時段,她將埃佛麗交給艾絲蜜一人照顧,那真是心如刀割。她去上皮拉提斯,每週三次。起初,她痛恨這一切。她痛恨撇下埃佛麗,痛恨嚥下她想向艾絲蜜嘶吼下達的指令,不試圖全權掌控她離開的每分每秒。痛恨埃佛麗沒在她出門時哭泣,痛恨教室裡滿是快活健談而且臀部小得不可思議的女人,痛恨自己做不到那些動作,感受不到老師說她應該會有的感覺。
他心力都灌注在埃佛麗身上,埃佛麗也回應他,小金覺得這種變化很陌生,她平時即使算不上將埃佛麗當武器,至少將女兒當成對抗他的盔甲。畢竟,埃佛麗是她的專利。但去年夏天,這也改觀了。埃佛麗和圖書真心期盼父親的陪伴,她喜歡這個煥然一新的老爸,這個對她興趣濃厚的爸爸,她要暢玩終日。她想和爸爸探索潮間帶的水池,坐在他肩膀上涉入浪潮裡,當浪花撲打到他頭頂,潑濺到她身上,她便欣喜地尖叫。小金破例成了局外人,她不喜歡那滋味。返回紐約市的時候,她帶回嶄新的堅定決心,要更努力讓他參與母女的生活,或者異乎尋常的,是讓自己進入父女倆的活動。
杰生在家,她做了晚飯。這陣子,她真的很努力。七月四日後,她感到婚姻生變,覺得她在派對上對瑞秋過度惡劣,將杰生逼到永遠與她決裂的臨界點。那一夜前所未有的惡言衝口而出,那些話語仍然火辣辣炙著她的耳和心,令她畏懼,感覺簡直像他已經徹底放棄她。整個八月份,他在週末都很沉默。和她說話時總是小心戒慎,這並不常見。他客客氣氣,沒半絲溫情。他們之間沒有親暱,白天沒有,夜晚也沒有。
現在她要重拾那一切。她要恢復他們在生活迷宮裡失散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