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自從那天早晨，他不曾在世上看過美好。而萬聖節那天早晨死亡降臨，他快捷而痛苦地辭世，真是解脫。

亞瑟．亞力山大最近幾年不太快活。說真的，他一輩子都沒有多少快樂時光。電視重播的本尼．希爾節目。蒙羞的政客，墜落的偶像。任何加了高脂奶油的食品，尤其是派，害死他的八成就是高脂奶油。但他或許會欣賞自己死在萬聖節的諷刺與黑色幽默。他m•ｈeｔubｏok•ｃｏｍ.ｃｏm太早逝，這是當然的了。死亡的滋味就像人家講的那樣，宛如一頭大象坐在胸口上。他手臂發疼了兩天，從商店徒步回家便上氣不接下氣，但以他的年紀，疼痛和喘不過氣都不罕見，於是他不以為意。他也感到疲乏，但那哪算新鮮事？他總是疲倦。有時他很驚奇一個人竟能累成那樣。但他猜想，其實自己是對生命感到倦怠，而不是因生活而疲乏。

幾乎沒半個鄰居注意到他失去蹤影。唯獨這兩個他多年來刻意避開的人例外。對他們、對其他住戶來說，他是壞脾氣的老hetubook.com.com先生。一個暴躁、乖戾的老人，畏懼同性戀，無禮，怨天怨地，不修邊幅。

即使他察覺這些症狀彼此相關，也不會就醫。他討厭醫生，再說他現在沒有醫療保險，因此醫生大致上也討厭他。他不記得上回幾時看病。而且他打死也不要被接上檢驗儀器，任憑醫生用折磨人的醫療刑具戳戳弄弄，叫他戒除高脂奶油。他已經準備好離開人世，早就準備好了。

他們對他一無所知。伊芙對他的猜測正確無誤，只是她始終不知情。這不是鄰居的錯，而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們不知道他曾經夢想行醫濟世，在一九四二年被徵召入伍，不得不撇下醫學院。他們想像不到他在戰爭前訂過婚，未婚妻是個有深邃藍眸的豐腴女孩，叫南西，也許她等不及他回來，或是不願等他退役，總之她下嫁他表弟，自此他便無法全然信賴別人。倘若他們知道亞瑟在第四十二步兵師服役，亦即在一九四五年四月開進達考的步兵師之一，他們對待他的方式會不會改觀？他們會不會為他的行為舉止開脫，認為當戰火徹底改變一個人後，那人將會喪失與人進對應退的能力？或許不行。紐約充滿難民和倖存者，他們或是經歷過大戰，或是其他許許多多大小戰役。亞瑟在六十年前春天解放的那幾位猶太人的後代，可能住在他家周遭的大樓裡，也許和他住同一條街。亞瑟不曾參加退伍軍人節遊行，不曾配戴他的動章。他不自豪。他以自己、以其餘所有人為恥。m.hetubook.com.com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但他沒看到登記單，那晚沒有人來討糖。五天後，工友告訴管理員，亞瑟整星期沒將垃圾拿到工務樓梯口。門房隨即補充說，他也沒有查信。他沒有去度假，亞和*圖*書瑟多年沒有度假。最後，是陶德和小葛要去遛尤里西斯時，向岡薩雷茲先生說他真的應該去看看他。他們將尤里西斯繫在遮雨棚桿子上，和岡薩雷茲同行，以確保他去查看亞瑟。他們敲門十分鐘，從門外喊他的名字，然後用萬用鑰匙開門進去，發現他的遺體。

要是亞瑟除了讓死亡提前二十年之外，可以改寫其他細節，那麼上星期電梯裡貼出萬聖節贈糖活動登記單的時候，他可能會打破這些年來不曾參與過大樓贈糖活動的紀錄，在單子上簽名，然後在萬聖節敞開家門，頹然死在椅背有擋風翼的皮革扶手椅上，作為對鄰近孩童的終極惡作劇。這可能會令他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