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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公寓

作者:伊莉莎白.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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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 伊芙

十二月

伊芙

「對不起。」他說。「我沒想那麼多。」
伊芙瞬間注意到她的話,她將臉從窗戶轉向薇娥蕾。她不曾在這位老太太面孔上見過如此濃烈的情感,痛楚忽然滲入散布在她額頭和眼角的深遂皺紋。
薇娥蕾從不假裝伊芙是她的女兒,不曾想像自己扮演熙望的祖母。她太實事求是,沒有那種幻想。但伊芙進入她的生命,是她許久以來最美好也最痛苦的經歷。
「我應該不行。」
「薇娥蕾?」
事後,彷彿時時刻刻、日日月月、整段人生在他們面前伸展延伸,完全虛空。他們精力耗竭,疲乏不堪,卻無力入眠。他們簽署更多文件,最後一次離開新生兒加護病房。從熙望出世以來,伊芙每天、整天待在這裡,她想像不出不再來這裡的日子。這個小病房已經成為她的全宇宙,她知道離開病房後,她會迷失方向。其餘的萬事萬物全都退居背景。
「我們不辦喪禮。」
「那是一定的。幾時回來?」
「好。我愛妳,老妹。我不跟妳說什麼一切都會過去,因為我知道不會過去。我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只能說我愛妳。回家吧。妳回來,我們才可以看到妳,抱抱妳,然後我們再看怎麼辦,好嗎?」
熙望死在十二月十九日上午十一點。在十點十五分時,護士拆除從熙望出生便為她接上的所有管子與儀器,將她抱出保溫箱,裹在毯子裡。艾德和伊芙並肩坐在懇親室的條紋大沙發上等待。懇親室,好個殘忍的名稱。在今天之後,她和艾德不會感覺像個家庭。院方努力將懇親室布置出居家的風格,淡化醫院的感覺,窗戶掛著布簾,有幾箱玩具和書本供病童的兄弟姊妹使用。角落有一台大電視,上頭的鐵牌標示是某某紐約富人贈。但懇親室不是尋常的空間,今天沒半件事能和尋常沾得上邊,伊芙心想,今天我的孩子就要死了,一切都完了。
「凱薩琳是在家裡生的,就在樓下我家,在一九七一年聖誕節的前一個星期。那天簡直就像聖誕節。老天彷彿接到命令似地,降下讓全城停擺的大雪,那種不會一天就變得灰灰褐褐的雪,而是會在樹上、在屋頂上維持雪白粉狀的完美積雪。斯戴德曼趁著凱薩琳和我睡覺的時候,布置了一棵樹,是小棵的。只有我們兩夫妻的時候,我們從來不準備聖誕樹,嫌那太孩子氣。但他說,凱薩琳不能沒有聖誕樹。他從公園角落扛了一棵回來,那樹漂亮極了,好個快樂聖誕。」
伊芙捏捏她的手。
「我們來喝茶,我去泡。」
「妳當然想像不到。妳也不會再有快樂聖誕。無論妳如何快樂,感覺必然會少了點什麼。現在,這永遠都會是妳的一部分。」
醫生在前一夜告訴他們,他們無能為力,沒有其他能嘗試的療法。艾德和伊芙必須簽署文件,答應終止治療,撤除維繫熙望生命的維生系統,停止將她唯一呼吸過的空氣充填到她的肺裡,讓血液在她嬌小的身軀裡流動。一位叫瑪西雅的護士緊緊握住她的手。和*圖*書院方和顏悅色、溫柔地向他們解釋,完全是機器在維繫熙望的生命跡象。在熙望的身軀裡,從開始到現在乃至未來,都不會出現屬於熙望的個人性情。他們要終止維生系統,非停不可。關閉、拆卸、終止一切。之後,只要幾分鐘,她就會走。伊芙討厭這些字眼,即使在她點著頭、即使在她簽字的時候。走。熙望是要死了。不是走,不是過去。是死掉,是永別。
在伊芙眼中,客廳的氛圍、兩人之間的空氣充滿悲淒,舊恨也好,新愁也罷,都是一樣的。薇娥蕾此刻流露的傷慟如此鮮活真實,令伊芙感到害怕。喪失兒女的痛苦永生永世不消退。
在廚房,薇娥蕾將茶壺放到爐台上,在等待水煮滾的時間裡清理他們遺下的些許髒亂。她在找牛奶時,注意到冰箱幾乎空無一物,彷彿他們度了長假剛回來。流理檯積滿灰塵。
他當然沒在想。她本來想再一次撞開他,但他拉住她,抱住她,剛開始,她的手臂僵硬地貼在身側。他們維持那個姿勢佇立許久,熱水仍然在流,刮鬍霜沾到她的頭髮。
她不要伊芙變成她的翻版。忽然間,那比一切都重要。
「伊芙?」她聽得出凱絲話語裡的恐懼。
「什麼意思?」
她看得出伊芙在聽。伊芙,這可愛女孩她才認識不到一年,但已經關愛有加。這女孩縮腿坐在沙發上聽她娓娓訴說往事,她任由她領路、見識非凡的紐約,同時令她重溫那股不同凡響,想起六十幾年前在一九四七年時,她和伊芙一樣興奮而驚奇。
她曾經認為,將自己封閉在世界之外是正確的抉擇。不是真的阻絕世界,絕對沒那回事。三十多年來,她始終活在紅塵之間,留在這個世界裡。有朋友,有俗務,有嗜好,有人生。但自從凱薩琳和斯戴德曼過世,她一次也不容自己對任何事物付出真心。她沒再讓任何人走進心扉,她再也沒有愛過其他人。
有一段時間薇娥蕾沒出聲,只是坐著,這令伊芙很感恩。即使薇娥蕾在一邊,伊芙想像不出她能說出什麼足以撫慰她的話,但她很高興有她在。兩人坐著大半晌,市聲在她們周遭打旋,有天上的直昇機、幾條街外大樓工地上的起重機、計程車按著喇叭。灰濃的天空滿是雪花,但雪花尚未落下。聞得到雪味,伊芙思忖著。這不過是她在紐約的第一個冬天,她已經知道雪幾時會下。她知道,將來每次看到雪,她都會想起熙望。
「我跟斯戴德曼說我不能生。就像我說的,我不想隱瞞他任何事,他笑了。我記得他的笑。他說有我就很夠了,他本來已經不敢奢望擁有我們之間的那種感情,而我們也只能擁有彼此,不會有別的。他說如果得跟別人分享我,他八成會很吃味。可是到頭來,他沒有打翻醋桶:其實,我從不認為他會。當我月事一次沒來,兩次沒來,我真的以為是那個人生變化提早報到,畢竟我那時是四十一歲。醫生說我有了,我不敢相信他的話。在那一刻,我想我不曾如此快樂過。原本我已經https://m.hetubook.com.com放棄希望。我想我是在那一秒,才意識到沒有子女令我多悲傷。
薇娥蕾彷彿全然忘了伊芙的存在。兩人互望。
伊芙,只比凱薩琳小幾歲。她們外貌絕對不相像,伊芙是豐腴的金髮美人,和凱薩琳截然不同,凱薩琳是黑髮勁瘦,像斯戴德曼。薇娥蕾看過斯戴德曼母親年輕時的一些照片,是正式的編導式攝影作品,場景是在世紀之初,在下東區修改服飾——她覺得凱薩琳必定會是她的翻版。
現在,她在這裡,在伊芙家裡,在這個積雪的日子,她首度認清真相,或許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她蹉跎了一生。她的人生幾乎樣樣不缺,獨獨缺了讓人生有意義的要素。
薇娥蕾沒了聲響,垂頭看著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再出聲時,她的腔調迥異,聽來彷彿事先排練過,宛如新聞主播。也許這是她唯一開得了口的講述方式。
「事情可多了。萬一我需要見妳呢?喪禮呢?」
「真遺憾,薇娥蕾。」
「薇娥蕾。我都不知道。」
「斯戴德曼和凱薩琳在那天下午出車禍。在通過第六大道路口的時候。」
「薇娥蕾。後來凱薩琳怎麼了?」
「那我來。」
「我也很遺憾。為妳、為艾德、為熙望。」
但還有別的。
「不曉得。總之是快了。」
「我沒有經歷過妳的體驗,伊芙。我不會擅自推斷我懂妳現在的感受。我的凱薩琳陪我度過五個精彩的年頭。熙望在妳身邊的日子不到五星期。就算妳有五年時間,每個人的痛苦都不一樣,我作夢也不會跟妳說我感同身受。但我要妳知道,我的確懂那種心情。我真的了解。如果這能讓妳舒坦一些,即使只有一點點幫助,那我希望我的這份了解可以帶給妳一些慰藉。」
「會火化。我們可以領回骨灰,我要帶她回家。」
若說熙望有任何呼吸,也是淺短輕柔的呼吸,全然不像呼吸器那樣令她的胸瞠大起大落地劇烈移動。在這裡,在瀕臨死亡之際,她前所未有地像一個活生生的真實寶寶。像一個極小、完美、健康的寶寶。伊芙按捺住喉嚨裡的哽咽。她不要熙望看到她哭,儘管熙望的眼睛閉著,永遠、永遠都會閉著。
現在他們在懇親室,一家人尚未實際展開家庭生活,就等著終止家庭關係。她在書刊上看過家長帶小孩到小禮拜堂去斷氣,或到公園。那似乎不錯。但她辦不到。此刻熙望全然仰賴醫護人員的協助。護士、醫生、醫療器材。即使他們再也不能為熙望出力,她無法帶熙望離開。她得待在這裡。瑪西雅將熙望送來後交代:「你們有事的話,我就在外面。」然後就走了。
在他們簽名的隔天早晨,伊芙醒來時覺得難以呼吸。她要陪著熙望死,就是這麼簡單明瞭真切,她要和熙望共赴黃泉。她躺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床上,拒絕睜眼,拒絕承認早晨已經降臨,聽著艾德在廚房泡茶的聲音。當艾德端茶給她,她無力地笑一笑,等著看他會說什麼。他親親她的臉頰,但默不作聲。前一夜,他沒有抱她。他們躺在床上,肩並肩,迷失在各自的思緒裡。她想伸手拉他,卻做不到。哀慟的她感到徹底孤絕。艾德在浴室打開收音機,刮起鬍子。她撞開他,怒沖沖關掉收音機。那些正常生活的聲音她實在聽不入耳,今天不行,她有點怨恨他竟然還能聽收音機。
凱絲又記起自己的身分。「我去陪妳。」
「我仍然記得我在門口陪他們等電梯。凱薩琳總是搶著按電梯,誰敢先按掉,就跟人沒完沒了。公寓裡大家都認得她,都習慣讓她按……」
她不該愛人。她愛她的母親凱瑟琳,而她死了,那描繪出她成年生活的藍圖。她以自己的方式愛葛斯,而她的愛對他毫無益處。還有斯戴德曼,還有凱薩琳。她愛過這些人,結果都沒好下場。
從星期二起,凱絲留了兩次言,伊芙仍然沒有回電話的精神。仍然說不出話。
「別來。」伊芙搖搖頭。
伊芙的痛苦從許多方面引起她的共鳴。失去凱薩琳的感覺猶如昨天一般鮮明,甚至不必去記憶,因為心痛始終都在,與日俱在。認識伊芙,令她哀悼起凱薩琳無從經歷的成年生活,她做不了的母親角色,以及隨著凱薩琳逝去的後代子孫。
「司機不是酒駕,沒有超速或莽莽撞撞。他是一個普通人,過著平常的一天。我敢說那也是他這輩子最糟糕的一天,但恐怕我始終沒有任何同情心可以分給他。那只是一個愚蠢、倒楣、可怕的意外。父女倆都被救護車送進雷諾克斯山醫院。我接到電話時,他們在醫院裡。通知我的人叫我趕快過去,所以我曉得一切都完了。我沒有想過也許是骨折或腦震盪。一聽到電話裡的聲音,我就知道大勢已去,我清楚狀況非常不妙。
「妳不能來。波莉還要妳照顧,他們都需要妳。聖誕節快到了,機票要一大筆錢。再說,這裡又沒事,呆呆的來做什麼。事情都辦完了。」
「天啊。」
「哎呀,我的天。」凱絲爆出哭聲,姊姊的啜泣又勾出伊芙的淚水。兩人對著電話哭了很久,沒有半句話。伊芙記得媽媽過世那一天。從那天起,姊妹倆便共進退,千山萬水也不能分隔她們。現在的哭泣和喪母時一樣。她清楚記得凱絲的眼淚,她們抱頭痛哭,凱絲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濕透她的制服上衣,直到後來她記起自己是姊姊,是要扛起照顧責任、安撫妹妹的人。
凱絲的語氣輕柔。「噓、噓。我懂。」她頓了一頓。「後事打算怎麼處理?」
「那是一九七六年,他們兩個出去買我的聖誕禮物。我樣樣不缺。我始終不曉得他們打算買什麼。他們兩個一直在祕密會商。他們說,是凱薩琳的點子。斯戴德曼買了無線電音樂城聖誕秀的門票。她前一年跟我去看過,那時斯戴德曼去參加公司的聖誕派對,凱薩琳從九月就吵著要斯戴德曼帶她去,凱薩琳要和_圖_書他去看。他們打算出去一整天,我不介意,我要包禮物,還要執行幾個自己的祕密計畫。我也很愛他們父女倆消磨時間。凱薩琳穿得很隆重,是一件漂亮的Liberty燈芯絨印花背心裙,是斯戴德曼買的,他慣壞女兒了,活了五十年才盼到一個女兒,寵得跟什麼一樣……但她不是真的驕縱。她是很可愛、很愛笑的漂亮小女孩。
或可說,伊芙讓她重拾生命力。她已經三十幾年不讓自己有任何感受。
「為什麼?」
薇娥蕾搖搖頭。「凱薩琳五歲的聖誕節,斯戴德曼帶她出去,我沒去。我們難得一次沒有全家出動。我們喜歡膩在一起。這年頭的女人大談『自己的時間』,天曉得那是什麼東西,印象中我從來不想要自己的時間。我們去哪裡都一起去。中央公園裡的旋轉木馬、布朗克斯動物園:她喜歡船,喜歡在船屋吃午飯,還有愛麗絲夢遊仙境雕像,她愛去大都會美術館和自然歷史博物館,還有自由女神像。妳知道,在九一一事件前,人可以爬到王冠裡面。凱薩琳四歲的時候爬過,爬到最上面。
然後,薇娥蕾深呼吸,開始和她說話。「凱薩琳,我的女兒叫凱薩琳。」
「我辦不到,凱絲。我沒辦法在教堂辦喪禮,面對小到不可思議的白色棺材。我就是不行。」
伊芙淚眼婆娑,疲倦得再也不能言語。她把電話拿給艾德,艾德握著伊芙的手,一邊和凱絲低語交談。伊芙知道凱絲在發問,問了她有沒有睡覺?有沒有吃東西?醫生有沒有開藥給她?好好照顧她。
「事態果然不妙。斯戴德曼先斷氣,那天晚上大概七點左右。他撞到頭。不曉得是撞到車,還是撞到馬路,始終不能確定。我想他根本就沒指望救活。妳瞧,他首當其衝。我寧可想像他有一剎那的時間當機立斷,替女兒承擔撞擊,試圖挽救女兒,他一定會想那樣做,希望他永遠不知道他失敗了。凱薩琳是第二天清晨在手術時過世。她多重器官受損,醫生搶救不回來,死在手術台上。七小時。有七小時他們兩個都活著,而我跟他們兩個在一起。兩個都沒再跟我說話,沒再看我一眼。他們兩個全程都不省人事。我覺得被撕成兩半。我守著凱薩琳。我知道斯戴德曼一定會要我那麼做。他嚥氣時我不在他身邊,因為我在醫生送女兒進開刀房之前陪她。但在最後一刻,我也不在女兒身邊。我是坐在外面的走廊枯等。天氣很冷,已經快要聖誕節了。想到他們躺在冷冰冰的路面等救護車,我就受不了,連一分鐘也不行。妳一定以為,在那七小時裡我已經向他們道過別,至少會跟其中一人說再見。但我辦不到。我沒有那個心理準備,我不願意相信我得跟他們告別。」薇娥蕾起身,來到伊芙坐的沙發,拉起伊芙的手,輕輕握在雙手之中。
打電話給薇娥蕾的人也是艾德。他在隔天從公司打電話給她。他想留在家裡,但伊芙堅持要他去上班,說他已經曠工太久。令人意外的是,今天無事可做。艾德出門時,她披著睡袍坐在窗前的沙發,瞪視市景。她打開電hetubook.com.com視,不在乎那是哪個頻道。她要電視的聲音阻絕她的思緒。是QVC購物頻道。主持人正在推銷最後一分鐘的聖誕禮物。艾德親吻了她自動湊近的臉頰,她對著艾德笑一笑,但笑容裡沒有她的真心。她說不到三個字。艾德心好痛。他心疼地想拉她一把,要她也願意扶持他。他覺得自己很失敗,因為他無法讓夫妻同心為熙望哀痛。解決問題應該是他的責任,他卻辦不到,他進不了伊芙的心扉。
在家裡,公寓感覺很陌生。薇娥蕾將一張寫了簡短內容的卡片,以及一塊從列星頓大道上咖啡館買的伊芙最愛的覆盆子派,放在伊芙家與隔壁瑪利亞家之間的長椅上。瑪利亞還不知道消息。伊芙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告訴瑪利亞。瑪利亞跟著厄尼斯、孩子們去度聖誕郵輪假期,八天暢遊八個島。她想像瑪利亞會怎麼說,想像當瑪利亞在一月回來得知這件事,她會有什麼表情。
他臉孔扭曲,壓抑著啜泣,只擠出一句:「我辦不到。」
伊芙閉上眼睛,一滴清淚流下臉龐。
「她也在十二月過世,差不多這個時候。三十幾年前的事。」
她知道艾德能夠跟凱絲談談,對艾德很有幫助,至少她對此很感恩,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能怎樣扶持艾德。
「妳怎麼可能曉得,親愛的?我沒提過她。」
「她走了。」
「她是妳和斯戴德曼的小孩?」
薇娥蕾點頭。「她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聖誕奇蹟。我們在我三十八歲的時候結婚。我沒懷過葛斯的小孩,還以為我不能生。那年頭,我們不認為人人都有生兒育女的命。不孕就不孕,只能認栽,別無選擇。我以為問題在我身上,但有毛病的必然是葛斯。要是他知道,一定會很怨恨不能把問題怪在我頭上。妳知道,以前三十八歲就算高齡產婦了。那個年頭喔。
「妳要打給凱絲嗎?」
可是當她聽到艾德說出凱絲的名字,她的手便伸向話筒,艾德將電話交給她。
伊芙親吻熙望一次,非常輕柔地吻在她唇上。熙望聞起來就像普通寶寶,帶著嬌生洗髮精、寶寶香皂、爽身粉的味道。這味道終於令她崩潰,她開始哭泣。
他去上班時沒有鎖門,薇娥蕾逕自進屋。伊芙幾乎沒看她。薇娥蕾親吻她的頭頂,動作輕柔。
「不用跟我交代。我昨晚打去醫院問過,還跟艾德談過。」
艾德在她身邊輕輕搖晃,於是她知道艾德在哭泣,但她不能安慰他,還不能。這段時間屬於熙望。在來醫院的計程車上,伊芙不知道自己會說什麼,會不會開口。但現在,熙望在她懷裡,她突然迫切覺得必須和她說話。她輕輕柔柔地向她低喃,始終不斷輕撫她的小手指,告訴熙望她有多愛她。說沒有別的寶寶比她更萬眾期待、更被愛、更漂亮。在伊芙的有生之年,她都會愛她、記得她、想念她。她告訴她,她很抱歉無力做到更好。讓她待在肚子裡久一點,多幫助她一點,修補問題。她看著艾德,以防他想發言。
她認為自己在某些方面,比自己想像中更像父親。
「我想像不出以後還能再快快樂樂過聖誕。」伊芙的聲音粗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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