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泰絲家的女兒們

作者:琴.菲莉普絲
泰絲家的女兒們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3、蟬蛻 艾伯特

3、蟬蛻

艾伯特

「真的。」我說。
「對啊。」
耶穌在《聖經》上說:「這些事你們既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真正的事實是,你對這些人中的少數做了什麼事,也會報應在自己身上。若說黑人的薪資得努力挖土才能挖到,我們的也絕對是這樣;要是老闆把他們操得半死,我們也不會妄想老闆會對我們比較好。要嘛就是一起升天,不然就是一起受苦。
「底巴德本公司有派人過來嗎?」
我沒有提到這些。我注意到我們家屋簷底下有一個泥蜂巢,可能以前就有了。
邦恩和我盡情大聲嘲笑他,絲毫不想掩飾。「只摔過一次。」奧斯卡說。
我們以前也做過好多次了。公司的管理階層不可能會為工人做什麼,他們住在大房子裡,有女傭和園丁,不管什麼時候都有加奶精的咖啡和烤雞可以吃,口袋裡掏出來的零錢就足以支付一個殘廢工人一年的薪資。但是他們什麼都不做。或許金錢就像是一種蔓延在他們血管中的疾病,使他們永遠也無法滿足。他們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工人因為礦坑的支撐不牢靠而被壓死,葬禮結束的同時,老婆和小孩就等著餓死,而大老闆們不過就是在棺材上丟了一、兩張鈔票而已。沒血沒淚沒心肝。就像一個女人會殺掉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們拿這些大老闆沒辦法,可是我們或許可以對付那個殺嬰的女人。
太陽已經下山了,所以我們要是不睜大眼睛看的話,就只能看見我們香煙上的亮點。我們繼續在搖椅上坐著。泰絲靠在蕾塔的大腿上,讓蕾塔幫她的頭髮編辮子;維琪讓傑克坐在她大腿上,抓著他的雙手,前後搖晃她的膝蓋,讓傑克好像在騎馬一樣,發出歡呼的叫聲。
那天晚hetubook.com.com上,天空變成越來越暗的粉紅色,樹木也朝著那片鮮豔的粉紅色吹動,彷彿想要取暖一樣。
「只有從他們口袋掏出那一點點錢給他和他老婆。」奧斯卡說。他是一個大塊頭的男人,矮矮的,手臂粗到幾乎看不見手肘。他的老婆比三個蕾塔加起來還要壯,可能沒辦法擠進我們家那張搖椅。我總是忍不住想像,他老婆上床睡覺的時候,一定會把床墊壓得朝一邊垮,這樣奧斯卡就會滾到床中央去。如果是她,應該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我們家的井蓋舉起來。
但無論如何,他們不是幾杯黃湯下肚就醉倒的人,走路還是很穩,一次就踏上好幾階階梯,對蕾塔禮貌地點點頭。只要她的位置沒有近到能聞到他們的口氣,她就不會說什麼……或者至少她不會承認她有注意到。她打過招呼,從椅子上站起來,邦恩和奧斯卡對她示意說不用招呼他們,她揮揮手,走過去跟女孩們坐,我想這表示她有聞到酒味,但決定不跟他們計較。她像片落葉一般輕盈地滑到第一階階梯,拉過泰絲,幫她順頭髮。我忘記剛剛奧斯卡在說什麼了。
蟋蟀才剛開始鳴叫,但聲音聽起來有點心不在焉,似乎日落也影響了牠們。
我把那些太太的事情拋諸腦後,「好啊,沒問題,我來收錢。」
「……說彼特的眼睛沒辦法重見光明了,跟鼴鼠一樣瞎了。」
「不應該讓他們加入工會的。」奧斯卡說。
「你們兩個是麻吉喔。」奧斯卡插嘴。他不是個壞人,講話也不是真的很賤,反而比較像是他覺得自己應該發表意見。
「他們下禮拜就會搬回來鎮上。」奧斯卡說,一邊把腳跨到欄杆上,「他老婆在這裡有家人可以幫和-圖-書忙。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由你來負責收錢,如果錢交給你保管,大家比較放心。」
我點點頭。好了,我知道奧斯卡的太太最近沒有懷孕,可是也忍不住懷疑,要是她懷孕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不過我也不認為她會這麼殘忍。她每天為奧斯卡準備豐盛的午餐,有時候還會塞幾塊薑餅。
「我家的孩子也都很愛玩這個。」邦恩說著,手指夾著香煙,餘燼發出亮光,指著在玩騎馬遊戲的兩個孩子。
其實那些囚犯大多都沒犯什麼重罪,大概就是偷了一點食物,或者可能是喝得太醉,走路回家時發出太多噪音,結果就被丟到暗無天日的地底工作,背上還得忍受鞭打。跟我們也沒有什麼不一樣,但至少白人不會挨鞭子。
這句話說完之後,我抽了半根煙,在搖椅上晃著發出「嘰拐」的聲音。能夠這樣坐在搖椅上抽煙是件好事,你可以從一個人搖晃的樣子看出他是什麼樣的人:緩慢而穩重、焦慮而輕佻、懶惰而拖泥帶水。邦恩的搖椅小心翼翼地發出嘰拐聲,好像他以為如果他往下壓得太用力,門廊的木板就會翹起來,回頭咬他一口。
我不太常想著女人的事情。當然,蕾塔是蕾塔,把她跟其他女人混為一談好像不太對。其他的女人看起來都一樣,穿著洋裝,小小的手,頭髮盤成複雜的結。邦恩的太太就只是他太太。奧斯卡的太太嘛,雖然我對她的體型有疑惑,但還是他的太太。我不知道在那些複雜的髮結之下,她們的腦袋裡想什麼。
十一年前,就是一九二〇年罷工事件那時候,工會裡一個黑人威脅其他黑人,揚言他要抵制罷工。警長跑到福利社找那個黑人談話,問了他有關抵制罷工的事情。後來工會裡一m•hetubook.com.com個叫希爾的白人追上來,開槍殺了那個警長,連帶幹掉了副警長。只因為警長想來瞭解一下有人想抵制罷工的情況。我知道希爾這個人,是個狡詐的壞蛋,老是在那裡抱怨,有時候也會抱怨黑人的事情。到頭來他自己是為了一個黑人而害死自己。
「我想我們應該盡量幫他。」邦恩說。
不過一旦你和一個人肩並肩工作,幫他一起推運煤車,他也幫你推運煤車,就會改變你看事情的態度。幾年前,礦坑裡一次氣爆意外把五個人燒成了煤渣。他們的屍體被抬出來的時候,全都黑得跟煤炭一樣。一個黑人女人和一個白人女人盯著同一個屍體看,如果是你們的太太站在一起,想要從那堆燒黑的屍塊中辨認出某一塊是不是她們的丈夫,那不管是黑人或白人,恐怕都不容易。
西瑟爾.邦農(我們都叫他邦恩)和奧斯卡.瓊斯來到我們家的時候,夕陽已經是葡萄柚的那種橘色了。蕾塔整理好晚餐使用過的碗盤,才剛坐在搖椅上放輕鬆,拿起針線活,這時我們就聽到他們兩個人在路上大叫。他們踏上門廊階梯的時候,不難猜出他們剛剛在做什麼。我可以聞到邦恩嘴裡有私酒的味道,不過他也很清楚,不敢在我家前門廊拿起扁平酒瓶喝酒。我的小孩以為「酒」都是故事裡才會出現的陌生物品,我也不想讓孩子們有機會近距離觀察酒是什麼東西。
彼特被蓋洛威公司解雇後,就到伯明罕市的底巴德本公司工作,結果一個多月前一場爆炸意外中他失去了視力。意外發生後他的雙眼就一直包著繃帶,本來希望拆掉繃帶後視力會漸漸好轉,並且經過休養之後他的眼睛會和新的一樣好。至少我當時聽到的是這麼一回事。
孩子的話m•hetubook.com•com語及輕笑聲不時傳過來。那些孩子,從來就不知道跟一個黑人小孩面對面的感覺是什麼,正如我不知道怎麼挖地洞通到中國一樣。蕾塔當然也不知道,除非是礦坑出了什麼麻煩,她才有可能在路上遇到黑人。有些黑人的確會把薪水都拿去喝酒;有些根本工作時間就不固定,要等到家裡沒錢了才來工作。我也不知道他們的習性跟他們身為黑人到底有沒有關係。
他和邦恩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並沒有對任何事生氣,也不是真的在乎我順道載喬納去上班。反正他們就是老調重彈,就像兒歌或搖籃曲一樣。我在搖椅上繼續搖著。他們的生活經歷和我差不多,奧斯卡提起工會的事情,只是又拿以前那些無聊的話題出來談。現在的工會,已經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儘管工會內部還是有人在吵著,不想要讓黑人加入工會,但工會的黑白混合還是運作得滿順利。一來也是別無選擇,因為礦業聯合工會總部對於黑白混合這件事非常堅持;二來,任何有頭腦的人都能瞭解「眾志成城」這種道理的。
「總是得摔到地上摔一次,他們才不敢再玩。」奧斯卡說:「我最小那個,跟翻車魚一樣滑溜溜的。」
「所以,你答應囉?」奧斯卡閉上雙眼往後靠,甚至沒看我一眼。
「我只是想說,他們就是跟我們不一樣。」邦恩說,好像希望我也會同意他這樣說,就像我同意奧斯卡對日落的評語一樣。
「你們兩個,都認識他這麼多年了。」我說:「他有名字的,喬納一點問題也沒有。」我說這句話的口氣比較像是疲累而不是生氣,可是有好一陣子,空氣中就只有煙和話尾的餘音,沒有人說什麼來跟我爭。我慢慢捲起第二根煙,在大腿上把紙灘平,從煙草罐裡和_圖_書抓出一撮煙草。
「我記得巴瑞特好像也說過這種話。」我只說了這一句。
「黑鬼工作不像我們這麼認真。」邦恩最後說,我才剛抽了第一口煙。
「你昨天載那個黑鬼來上班是嗎?」邦恩問。
「沒錯,我們應該幫他一點。」我說。
最後我們終於冷靜下來。「差不多該回家了。」邦恩說,從襯衫口袋裡拿出零錢,「這是我要捐給彼特的五十分錢。」
「日落真美。」奧斯卡說:「讓人不想看到夜晚。」
邦恩的太太感覺上應該是很理智的女人,不過他的女兒有點叛逆,已經拒絕三個人的求婚了。但那也不代表什麼,真的。我不得不承認,我對這些女人的瞭解僅限於她們在丈夫的午餐盒裡放了什麼。不知道火腿跟比司吉是否能給我什麼線索,讓我知道是誰殺了那個嬰兒。
州政府終於在一九二八年取消了囚犯的勞動契約,原因不單單在於政府體會到「囚犯就應該抓去做苦工」這件事是錯的,更是因為沒有囚犯工作的礦場大老闆有意見。有囚犯工作的礦場等於坐擁優勢,不用付工資給囚犯;而十個囚犯中有九個是黑人,所以也不需要人道對待,可以把他們當動物一樣鞭打,叫他們從早上六點一直工作到晚上十點,用鞭子、禁閉室和餓肚子逼他們乖乖聽話。當然這也讓我們白人工人的薪資減低,畢竟都有黑人奴隸了,幹嘛還要花錢雇白人工人?黑人仍然是奴隸,只是名稱不同罷了。如果有白人要求公平對待和增加薪資,老闆就拿黑人當藉口,告訴他可以捲鋪蓋走路了,愛走多遠走多遠,滾到肯塔基州也可以,因為老闆不用付錢請人來做有人免費會做的工作。要是去找老闆抱怨說環境不好,或者說礦坑需要更多安全措施,他們就只會拿黑奴來搪塞你。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