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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卡車撞到我的時候，撞掉的可不只是我的牙齒而已。

當然，在當時我完全沒有懷疑他的作法。聽到老爸宣布事情就是如此，就好像聽到上帝的聲音一樣。他跟媽媽對我們來說，一直都有點超乎凡人。

我唯一一次看到媽媽哭泣，就是我被撞了之後躺在醫院裡的那次。當時我躺在病床上，身上還沾著路上的泥土。她不知道我是醒著的。然後我看到老爸的臉上滿佈皺紋和-圖-書，看來既年邁又恐懼，我終於看到我老爸和媽媽潛藏的人性那一面，雖然只是短暫的顯露，卻嚇到我了。

多年之後，我能夠想起的就只有嗚嗚作響的警鈴聲，還有泥土的味道，打死我也想不起來卡車撞到我的事情。我當時走路要去看球賽，聽到身後傳來輪胎在泥土路上打滑的聲音，聽起來跟輪胎在柏油路上打滑的聲音不一樣，我記得心裡想著我httｐs://m.ｈｅｔｕｂｏｏk•coｍ•coｍ朋友一定會很嫉妒我可以搭上救護車。

他卻連考慮都不考慮。媽媽希望他這麼做，可是她也沒逼他，她從來就不逼迫別人；西莉亞姑姑希望他告，而且她逼得很緊。

媽媽九十歲那年發作了一次嚴重的中風，在醫院裡待了兩個月，她的左半邊幾乎不能移動，只能彎彎手指。傑斯珀市的醫生說她以後都無法自己進食了。她每次想ｍ.hｅｔｕｂｏｏｋ•cｏｍ.coｍ吞東西的時候都會噎到。中風之後，泰絲搬回去跟她住，維琪也從蒙哥馬利回來幫忙幾個星期，我則從亞特蘭大回來，我們所有小孩又回家過了幾個星期。我們把她從醫院帶回家的時候，還帶了餵食管，但是她不肯讓護士把設備掛起來，而是叫我們把食物帶進她房裡，然後要我們出去，把門關上。她說話的聲音雖然斷斷續續，語氣卻很堅定，叫我們不要管她。我每星期開https://m.hetubook.com.com車回家兩次，有幾個月的時間，她每盤食物都吃不了幾口。然後有一天還不到午餐的時候，她從房裡走出來，自己在餐桌前坐下，把她盤子上的每口食物都吃光光。

老爸的說法是：「沒道理要求別人付出代價，況且我們又不知道對方是否有什麼苦衷。我們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他沒說的是，那個司機撞到我之後，甚至沒有減速。而或許我們需要知道的，就是這個而已。不過我猜法律條和*圖*書文、契約、穿著筆挺西裝的律師所建構出的世界，對老爸來說似乎是遙不可及，他也不喜歡吧。我不知道日後我拿到法律學位之後，那個世界對他是不是好像比較沒那麼陌生了。

過了十年之後，我才問老爸為什麼他沒有控告那家磚塊公司。那時候的人不像現在這麼喜歡興訟，不過即使在當時，人們也交頭接耳談論說他可以拿到一大筆和解金，好讓他閉嘴，或許足以讓他送孩子們上大學，甚至足以讓他不用繼續做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