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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絲家的女兒們

作者:琴.菲莉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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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井邊的女人 維琪

8、井邊的女人

維琪

「衣服還濕的時候,就放在又硬又平的板子上燙,這樣衣服上就不會有皺折。」她說,然後隔著傑克的病床,彎過身來跟我說:「還有領子啊,燙得太直的話就會刮傷喉嚨,所以要在邊緣下方塗一點肥皂,這樣就不會直接摩擦到喉嚨的皮膚了。」
或者是其他十幾個我認識的女人,我認得她們的臉、聲音和禮教。而現在護士也不只是一個女人穿著漿過的連衫圍裙,護士就是羅蘋.歐雷利。在一天之內,伯明罕和護士變得伸手可及,也讓我的腦袋重新思考那些以前薄得像張紙的想法,這些想法背後一定也是這麼真實。在某處有個著名的女飛行員艾蜜莉亞.艾爾哈特穿著褲子,駕駛著飛機,她的聲音就跟愛瑟居老師一樣清楚,雙手就和媽媽一樣敏捷。這樣的想法好沉重,太沉重了,重到我的頭都偏了一邊。
「很不一樣,對嗎?」我第一次踏上伯明罕的柏油路上,爸爸這麼說。
這是我第一次到伯明罕去,我到醫院的時候不想下車。我不屬於這裡,不只是因為這個地方本身的陌生,不只是因為這裡又大又吵雜,而是這裡的人不一樣。我們開車經過市區的時候,街上的人看起來都像是從雜誌裡走出來的一樣,女孩穿著最漂亮的洋裝,街道就像在舉行一場盛大的遊行,充滿了雪紡紗和喬其皺紗布,有粉紅色、藍色,還有薰衣草的紫色,就像繪畫精緻的復活節蛋。男人全都西裝筆挺,皮鞋擦得光亮到都能反射陽光了和-圖-書,走路的方式就像要趕往某個重要的地方。
家鄉的空氣充滿了灰塵,但是伯明罕的空氣卻不同,我一踏到車外頭去,鼻子和喉嚨就被堵住了,雖然那裡連一點石頭的蹤影也看不見,我的白手套卻變髒了,沾上了某種灰色的塵垢,而我什麼東西也沒有碰過。感覺很不真實。抬頭看著那團厚重的雲層高掛在城市上方,幾乎看不見正常的白雲,然後再看看身邊,看到緞面涼鞋就踩在這些骯髒的道路上。伯明罕的街道比炭本丘的街道更能讓我腦裡一團亂。
等到傑克出院的時候,我發現她跟一個法官助理在交往,兩人認識的經過是有次那個助理的腳被釘子刺傷,她幫他縫傷口,就這樣認識了。如果他跟她求婚,那她就不能繼續當護士了。她似乎也不太擔心這件事。醫院的規矩是,她要結婚就不能當護士,要嘛就是放棄那個男孩繼續當護士,而她不打算讓他走。不過我對這段浪漫的愛情沒什麼興趣,我感興趣的是她那一身潔白的制服,還有那頂小小的三角形帽子,一直都戴在她頭頂正中央。我好喜歡她對她自己和她的工作都很有自信,她對傑克面露微笑,把手放在他額頭上,好像在照顧親人一樣,而不只是某個她收了錢要負責照顧的小男孩。我也可以像她這樣,就像我可以當老師那樣容易。「老師」這個詞在不久之前對我來說也不過只是兩個音節。老師就是說話輕柔的愛瑟居老師,
這讓我覺得炭和_圖_書本丘好渺小,我以前從來不曾這麼想過。我不可能想像得到這種地方。泰絲很會玩假裝的遊戲,但我覺得即使是她,也無法想像出這種大都市。我想像不出這樣的地方,其實對我也沒什麼差別,但我真正不能忍受的是,我以前從來沒試著去想像。炭本丘溫暖又舒適地包圍著我,我從沒想過要離開。我並不是特別喜歡伯明罕,但我認為我應該要知道這個地方、至少要幻想過這個地方才對。我腦海開始閃過那些對我來說曾經只是名詞的地方——廣播裡播放的《大好歌聲》節目是一個叫納什維爾的大舞台製作的,這個地方就跟華盛頓特區一樣讓人情緒激昂又難以想像;又或者像英國,或蒙哥馬利市。那些地方沒有人會坐在前門廊上,晚上也沒有蟋摔唧唧叫,沒有小孩在前院裡玩。那些地方就只是一個名詞而已,其他什麼都沒有,就像知名的女飛行員艾蜜莉亞.艾爾哈特駕機飛過大西洋,又像胡佛總統和貴福斯州長,他們全部都只是一種想法。
爸爸和媽媽大概在天黑以後才開著車回來,兩人走起路來彎腰駝背,腳步又很緩慢。我們在門口迎接他們的時候,他們還是擠出微笑,「不用擔心,」媽媽說:「他會完全康復的。」
我哀求媽媽讓我多陪他一、兩天,她只答應讓我多請一天假。接下來的兩次週末,我幾乎算是在諾伍德醫院外頭露營了。媽媽一直待在那裡,有時候也會留下來過夜。爸爸當然得hetubook.com.com去工作,所以他每天清晨先開車送媽媽去伯明罕市,開車回去礦坑上班,下班後去接她,帶她回家,接著隔天又是同樣的行程。
我想著那些遙不可及的人們和地方,但是低頭看到傑克凝視著我,我就不再去想了。我的弟弟受傷躺在床上,這是我知道的事情。這件事情的重要性高過我所有的新想法,不戰而勝。雖然醫院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吸引人,甚至快要讓我無法招架,但我還是寧願待在傑克的病房裡,我會坐在他的床邊,搓搓他的頭髮,他一向喜歡我這麼做。我們玩井字遊戲玩了好幾個小時,玩到他的眼皮沉重,但他又固執得不肯閉上眼睛,我會輕輕唱著《你是我的陽光》。他不喜歡「拜託別帶走我的陽光」這句歌詞,這樣會讓他想起我要離開,所以我改唱成「沒人能帶走我的陽光」。
爸爸和媽媽開車跟在救護車後面的時候,不肯讓我們一起去。他們先去哈德森太太家請她過來照顧我們,我們和哈德森太太坐在一起,她努力想跟我們聊點輕鬆的話題。我們除了等待,什麼也不能做,但光是這樣好像就耗掉了我們所有的氣力,要裝出有禮貌的樣子聽她說話實在很累人。我們費了好大工夫說服她,讓她回去她自己的家,讓我和泰絲可以自己準備晚飯,最後她終於答應了。我用豬油渣做玉米麵包,想要讓泰絲吃好一點,也讓自己多忙一下子,但是我們兩人都沒吃多少。
沒有內出血,至少醫生非https://www.hetubook.com.com常肯定這一點。他斷了兩根肋骨,但是沒有刺破肺臟,他斷了一隻手和一條腿,頭骨也有破裂,所以留下了腫塊。他的臉也有些擦傷。這一連串的受傷情況聽起來已經很嚴重了,等到隔天泰絲跟我請假去看他,一看到他的臉,簡直是一副更可怕的情形——眼睛、鼻子、嘴巴、臉頰雖然都還在,但全都變了形,又腫又黑,或青或紫。他的臉看起來就像是被人用力搖晃了之後,五官沒有落回到正確的位置。幸好他的微笑還是一樣,只是少了幾顆牙齒。
我很感謝哈德森太太沒有告訴我們太多鎮上的閒言閒語。她走了之後,鄰居開始過來我們家裡,問說我們有沒有聽到什麼消息,不過他們自己也能看到我們的車還沒回到車道上。他們說他們在為傑克祈禱,「希望他千萬不要有內出血」,或者說「老天保佑別讓他一輩子殘廢」。我們只好速速關了燈,不再應門。
我感覺自己像個探險家,我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看過這麼多不同的車子,我就像是發現印地安人的哥倫布一樣,就像是轉錯了彎,跌進了另一個世界,不一樣的天空、不一樣的空氣、不一樣的土地。這裡的土地都鋪了柏油,幾乎看不見草地,就連高聳深入煙霧的建築物也不一樣,像鉛筆一樣又高又瘦,都市的大樓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倒塌。大樓遮住了部分的天空,我很快就發現這些大樓在晚上也遮住了星星。走過這些高樓大廈,煙囪強勢進駐了這座城市,在第一大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走過幾個街區,就可以看到熔爐吐出了火花和火焰,我在街上就能看見那片煙火。不管我往哪個方向看,總是看到某種東西被製造出來,然後剩下的東西就被吐進天空裡。
我知道有醫生,正如我知道有護士一樣,但我以前從來沒見過護士,一開始她們看起來都差不多,穿著硬梆梆的連衫圍裙和藍白格紋的洋裝,在傑克的病床邊飄來飄去。她們的每一吋衣服,從圍兜、圍裙到帽子,好像都燙過、漿過,不知道她們在流血的人們身邊工作,怎麼還能保持得這麼潔白。前幾天她們一直過來看傑克的情況,部分原因是擔心還會出現什麼意想不到的狀況,部分原因我想是因為他很可愛。我注意到一個年輕的護士,臉上有雀斑,厚厚的頭髮盤在她的帽子底下,她好像是最常出現在這裡的。
「妳怎麼弄得這麼整齊的?」我終於問了,嚇到我也嚇到她。她沒有回答,接著我又說:
就這樣,因為她說到了流血的喉嚨,她變成一個真正的人。後來她看到我的時候會叫我的名字,然後檢查一下傑克的繃帶,幫他量體溫。(她說要是體溫升高,可能表示他有受到感染。)我知道她叫羅蘋,在亞特蘭大有三個妹妹,她是她家裡第一個當護士的人。她已經把護校的舊制服送給她妹妹,這樣她們就可以玩扮裝遊戲,或許她們自己也會興起接受護士訓練的念頭。「別老想著釣到金龜婿,」她說:「最好賺錢養活自己。」
「妳的制服。看起來好完美,就連領子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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