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咖啡和晚餐
泰絲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很高興維琪終於切入重點。我們來這裡之前就已經決定由她提起這件事,看看露阿姨有什麼話要說。我們認為如果她知道些什麼事情,我們應該看得出來。
「我們很高興妳搬來這裡,我知道露艾倫一定很開心有妳陪伴。」
「當然,泰勒警長知道那個小孩……他被丟進井裡的時候已經斷氣了,」維琪又說:「所以那並不是犯罪,那個女人做的事,一點也不算犯法。」
「是的,我有在浸信會的佈道會上見過妳。妳當時心情真的很糟,好像心中有塊大石頭壓著。」
「我想妳應該聽過有人把小孩丟在我們家井裡吧。」維琪說。
「我們要怎麼辦?」我問維琪。
「現在都沒關係了,這件事一直啃蝕著我,也許說出來會比較好。」她說,手還是放在肚皮上,一邊輕拍一邊繞圈圏。
露阿姨什麼也沒說,維琪盯著我,好像怪我沒發揮本領,於是我說:「我敢說妳對大家都很有幫助,我一定也會喜歡我的西莉亞姑姑或瑪莉琳阿姨多來我家。」
「但是妳沒有把他丟進我們井裡嗎?」維琪問,聽起來幾乎是失望的感覺,「如果妳有做的話,真的沒有關係。」
「我們不能就這樣什麼也不說啊。」
「我怎麼會想要把他丟進井裡?」她問,她的確看來很困惑,最後她把杯子放在地板上,用手撫平洋裝,她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站起來,走向窗戶。「我是在幫他行浸禮。」
露阿姨搖搖頭,我們只和-圖-書能看見她的背部和頭髮上的蝴蝶結。「妳知道,有些人會這麼做,就是幫嬰兒行浸禮;浸禮本來是讓人公開宣告說自己成為基督徒了,但他還來不及長大就死了,我就想說幫嬰兒行浸禮,總比他一輩子都沒接受基督要來得好。我本來已經準備好要埋葬他,然後我就想到這個,教堂不可能幫他施浸吧,但是上帝給了我智慧,為我指引方向,因為教堂是什麼呢?只要是一群虔誠的人在一起,這就是教堂了啊。」她用牧師的口氣來問這個問題,我們沒有回答。她繼續說:「我知道虔誠的人住在哪裡,我姪女指給我看過,而且那些虔誠的人家裡有一個浸禮池,我們在那裡可以重生為純潔之人,擁有永生。」她轉過身,伸出一手手掌向上,下巴抬高,「土地是為死亡——而水是為生命。」
「我的喬治是個祕密。」她終於說了。
她向我們走近兩步,彎腰靠近我們,很快往身後看了一眼,「浸禮。他需要的就是這個。」
「有好久好久我都不知道我懷了他。」她又開始說:「但那個時候我是一個人住,所以肚子大起來的時候也沒什麼關係,沒有人注意到。我是自己把他生下來的,我以前看過女人剪斷臍帶。」
「不怎麼辦。」
她還是沒有回應。事實上,她甚至沒看著我們,打從我們進門就沒真的看著我們,沒有微笑、沒有打呵欠、打噴嚏、或者舔嘴唇。她有一張平凡蒼白的臉,但是很值得一看,和*圖*書因為好像凍結住了一樣。她偶爾會看向窗外的田地,但大部分時間都只是低頭盯著大腿,肩膀有點垂下,膝蓋也併不太攏,所以雙腳把那套粉紅小花的洋裝撐得很緊。媽媽告訴我們,坐下時應該一直交叉腳踝,但是因為這樣很不舒服,所以我也不怪露阿姨表現得比較輕鬆。
露阿姨一直攪拌她的咖啡,咖啡甚至已經不再冒出熱氣了。
維琪跟我互看一眼,她的嘴巴闔不太起來。露阿姨沒有繼續解釋,我對維琪揮揮手,示意她說點什麼,而她也對我揮手。
她坐在那裡愣了一下,歪著頭,完全摸不著頭緒,可是又不知道在她阿姨面前要怎麼問我們。「妳們確定嗎?」她說。
「泰絲,她不太正常,也許是只是因為思念小孩,但無論如何,她沒有真的造成什麼傷害.而且要是大家知道的話,都會說她的閒話,用另樣眼光看她,還會視她如糞土,那樣有什麼好處?算了吧。」
「還不錯。」
還是什麼都沒有。我想她大概連一口咖啡也不會喝。
「不了。」我說,「我們要在這裡再坐一會兒,等一下就走了。」
我們就在等這個。露艾倫從來就沒辦法靜靜坐太久。
她停在這裡,偏頭看著我和維琪,發出輕微的哼聲,好像她之前沒注意到我們存在似的。
「是妳把小孩丟進我們井裡的嗎?」我問。
「嗯?」她說,額頭皺出好幾條線,以她這麼大塊頭的女人來說,她的聲音很小,比較像少女的聲音,又高又https://m.hetubook.com.com尖。
「謝謝妳告訴我們。」維琪說。
終於,露艾倫跺著腳走下前門廊的階梯,維琪和我和露阿姨坐在泰伯茲家陰暗的客廳中央,互相妳看我、我看妳。露阿姨煮了咖啡,但她好像沒想到問我們要喝什麼,我們也不介意。
「確定。」維琪回答。
「真的嗎?」我問,語氣帶著鼓勵和友善,還表示一點也不驚訝。
「妳要去告發她嗎?」維琪問。
「露小姐,所以妳在佈道會的時候很苦惱嗎?」維琪問,甜美得跟派餅一樣。
我覺得維琪這樣說還不錯。
露艾倫慢慢退出客廳,彷彿她要給我們時間改變心意似的。我不能怪她,如果我們有朋友來家裡,卻不是來找我們,而是要拜訪西莉亞姑姑,我也不知道要做何反應。好吧,或許我知道,不過西莉亞姑姑應該比露阿姨有趣太多了。
她又開始攪拌那杯蠢咖啡,好像這比被控把小孩丟進井裡有趣多了。
攪拌咖啡的湯匙停了下來,那個稚嫩的聲音又尖聲說:「我想要請求上帝的原諒,就跟其他受到上帝召喚到講台前的人一樣。」
「但是我們很希望知道是誰。」維琪繼續說,「泰絲因為這件事經常做可怕的惡夢,我們已經想這件事想了好幾個月了,我們希望幫小孩找到名字,這樣我們心裡才會平靜下來,妳懂嗎?」
我們在椅子上往前坐了一點,這時她反而從她的椅子上站起來。她把搖椅往後推的時候發出輕微的咕噥聲,接著她走到椅子後m•hetubook•com•com面,雙手擺在背後站著。她撥弄著藤製搖椅上一處斷裂的地方,用手指不斷撥前又撥後,玩到我都想尖叫了,我的嘴巴等得都乾了。
「把話說出來的感覺真好。」她說:「從來沒有人問過我。總之,我照顧他照顧了一、兩個月,沒有人看過他,連根頭髮都沒有,我打算等他長到夠大的時候就說我是在門口發現他的,這樣他就不再是秘密了。可是有天早上,他就死在搖籃裡了,那時候房子變得好冷清,到處都是他的身影,所以我就搬來這裡住了。」
「誰是喬治?」我問。
她沒有結婚,所以她根本不應該有小孩,但是我沒有提起這點。她還漏了故事的結尾,這才是比較重要的。
「秘密?」維琪問。
她沒有任何回應,我們也不知道可以再說什麼,於是又謝過她一次,告訴她我們希望她會沒事,如果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地方就告訴我們。但是她靜止不動,像棵枯死的樹幹一樣,我們很快就向她道別。我們盡量加快腳步,同時還要保持禮貌,一走到大路上才放慢下來。我甚至沒去找露艾倫說再見。
終於,維琪說:「妳是在他活著的時候幫他行浸禮嗎?」
有好一陣子,客廳裡只有露阿姨的湯匙在杯裡攪拌的喀啷聲,然後維琪說:「那麼,露小姐,妳還喜歡炭本丘嗎?」
「妳在佈道會的時候有到講台前面,」她對我說:「跟那個好心的女人一起。」
露阿姨看著門,然後又看看廚房,接著她用沒拿咖啡的那隻手覆在肚皮上,我hetubook.com•com看過懷孕的女人也會做一樣的動作。
幸好我跟露艾倫是朋友,這樣我們比較容易見到露阿姨,我認為她就是那個水井邊的女人。當然我不能告訴露艾倫我們為什麼想見她阿姨,我編了個理由說這是鄰居該做的事。於是我們到了她家,打過招呼,一起坐了好長一段時間跟露艾倫聊天,感覺不太自在,而露阿姨就坐在她的搖椅上,幾乎一句話也沒說。最後,感覺好像已經過了好幾天那麼久,露艾倫說:「我得準備去做些家事了,妳們要跟我一起去嗎?」
維琪踢了我一腳,但是露阿姨終於看著我們,真的看著我們,她好像一點也不生氣。
我們一方面很高興她承認了一切,至少是用她自己模糊不明的方式承認的,但另一方面我們也開始緊張了。我很高興她退後遠離我們,坐回她的椅子上,她的臉變得空洞又冷靜,就像我們一開始跟她講話時一樣。她好像已經沒有別的好說的了。
我不敢相信,「我們一定得做什麼!」
「才不會把我的小喬治丟進井裡。」她說。
「那個小孩。」我說得真的很慢:「是妳把他丟進我們井裡的嗎?」維琪對著我翻翻白眼,我補了一句,「阿姨。」
什麼也沒有,她那張冷漠的臉沒有反應。
「我們不會說的。」我跟維琪同聲開口。
「如果是妳把小孩丟進去的話,沒有關係。」我繼續用輕柔低沉的聲音說話,就像我們試著呼喚小馬來吃紅蘿蔔一樣,「我們沒有生氣,只是想要知道。」
然後又沒了,她又繼續撥弄著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