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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羅斯.巴拿曼也會到場。但是今晚在柏尼的辦公室裡,我聽到雪莉說『不過無論羅斯.巴拿曼開出什麼要求,我們都能照單全收。』你覺得那代表什麼意思?」
「如果妳慢慢說的話,我想我可以瞭解的。」
貝絲全身發抖。她環視起居室,恨死了這一大堆東西。這些高傲的職業婦女以為她們是那根蔥啊?她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在做的事情,大叫一聲又衝回浴室裡。驗孕劑上的結果並不是粉紅色,也不是白色,而是暗暗的灰綠色。貝絲拿起說明書,讀著她已經知道的內容。她等了太久,這次的結果無效。這些東西又不能再次使用。她得再去買新的。
接下來他沿著彎蜒的河道來到了崔兒喜區,然後又走了回來,最後帶著疲累的身軀走進電影院,連廣告都還沒結束他就沉沉睡去。當他走出電影院時,簡直是餓壞了。一盤牧羊人派先止住了他的飢餓,幾杯威士忌也麻痺了味覺。現在外面的天色已暗。他又再度以毫無知覺的方式度過一天。
不過幾分鐘後,當她把個人見解說給洛伊德聽——由於洛伊德對客戶的失誤,熱情航空會中止與這家公司的合作,以及她被拍足了馬屁,好離開那個討人厭的昆西,並且成為雪莉的臨時藝術總監他開始對這件事有初步的瞭解。「在你被犧牲掉之前,她早就垂涎熱情航空這塊肥肉了。」蘇絲繼續說。「現在已經變成她個人的使命:留住熱情航空或是放手。為了星期五的簡報,她叫我們所有人加班趕工。」
「有什麼不可以的?拜託,洛伊德,我們得這麼故。」她的熱忱叫人雀躍。「我現在要出門複製這卷帶子,再派人送給你。」她急促地說。「明天我會把所有手邊關於簡報的資料傳真給你。看看你能不能參透些什麼。」
「我一下班就會打電話給你。不過我擔心你那邊可能會很晚了。」
「我想做的不只這些。」她俐落地回答。「我想要幫你奪回工作。」
「不用管他們的想法。」蘇絲打斷他的話。「洛伊德,我們身處廣告業。我們能讓人們在吃早餐前就想出十個不可能的事情。開車是件很性感的事、你用的洗衣粉很重要、餵你的孩子吃煮爛的牛內臟跟薯片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她不耐地說著。「這跟別人的看法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事實。你是無辜的。你把工作做得很好。」
「我不能這麼做,情況有點複雜。」
洛伊德將貝絲的紙條丟到垃圾桶裡,目光注意到一個壓扁的紙盒。他的大腦運作了起來,專業地解讀顏色所代表的訊息與低調的字眼。這是什麼產品?可能是嬰兒乳液,或是女人用的除毛劑。
三英里遠外柯芬園的正中央,洛伊德正站在「羔羊與旗幟」酒吧的吧檯邊。他看著低矮深色的橫標、發黃的灰泥牆與亮晶晶的啤酒黃銅把手,醉眼迷矇地想,這才是我愛的酒吧。充滿啤酒酵母味的空氣與交談聲,就像是一劑麻醉劑。他喝著啤酒,偶爾轉頭看著老舊的圖片與奇特的紀念品,一該回家找貝絲了。」他對自己說,但是這些話一點效果也沒有。
就這樣而已?洛伊德嘆了一口氣。「問題是每個人都認為……」
貝絲穿著睡袍坐在浴缸邊緣,粉紅色與白色相間的小盒子在手中轉啊轉。有一大杯水放在身旁搖晃的椅子上,以防她還喝的不夠醉。水杯的旁邊放著她的腕錶,好確認現在的時間。她鎖上了浴室門——這件事很重要,況且洛伊德還沒回家。所有事情都準備就緒了,那她還在等什麼?
「或是關於其他人認為你是個騙子的事情?」
「我是要告訴他關於施耐德福斯的事情。」她又說。
洛伊德坐直了身體。「啊?」
兩個人無語。
「那不是問題。聽著……」
洛伊德聽著她述說如何被困在柏尼的辦公室裡,以及在柏尼的辦公桌下聽到他和雪莉之間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事情。而且和*圖*書她還錄下這兩人之間的對話。她聽來很自傲能做到這件事,同時也似乎有某種目的。他微笑著閉上眼。聽到她的聲音真好。
「喔……」洛伊德扭捏了起來。「太晚了。哈利和柏尼不會改變他們的決定。廣告業這個圈子會認為我是個賣國賊。沒有人會相信我。」
洛伊德大笑了起來。「我想妳說的好極了。」他說。
貝絲完成下一個步驟,等著必要的三分鐘以得知結果時,她聽見電話鈴響的聲音。她不禁擔心該不會是洛伊德發生了意外,她丟掉手中的瓶子,奮力打開門鎖,衝去接起了電話。「喂?」
4.史戴特賽德?
「嗨。」他在她接起電話時,說著熟悉的語調。
洛伊德清醒了過來。如果她相信他的話,或許他就可以再次相信自己。「好吧。」他說。「開始進行吧。不過老實講,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1.客戶名單——有了
她冷靜簡短的回答,讓他心頭一震。她居然相信他!他就像是個掙扎的溺水者,在石頭上找到一個立足點。「為什麼?」他問。
洛伊德汗毛直豎。「但是那個……」他說。然後他看見那個男人眼中有被羞辱的痛苦。有人會編這種謊話來讓自己痛苦嗎?「當然,」他說。「我能夠瞭解。」
洛伊德正想打個呵欠。「去酒吧了。」他含糊地說。
他吃過早餐後就出門了,留下貝絲繼續寫她的論文。他把公寓弄亂一定讓她很生氣。今天毫無目的的漫遊,將他帶往南邊的河岸,走進錯綜複雜的街道與高牆林立的小巷,它們在過去一定構成了狄更斯筆下的倫敦。加力克丘、蠔門步道、肉桂街、煙草碼頭:這些名稱讓人聯想到熙來攘往的市場,充滿著色彩與異國情調的畫面。現在大英帝國早就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那些商業活動也早已停止,建築物也呈廢棄的狀態。
「我不清楚。」
「你不想嗎?」
「好吧,多謝了。那就半杯苦啤酒。」
「我相信你。」
「三個星期前的星期五。」
洛伊德喝了一大口酒。「那又如何?我再也不是施耐德福斯的員工了。嘿,或許他們可以把公司的名字改成施耐德腐屍。」他對自己想出來的俏皮話哈哈大笑。
洛伊德眉頭深鎖。「妳一定搞錯了。雖然雪莉很有野心,但是她不會蓄意破壞我的工作。」
一條狹窄的通道帶領洛伊德走上一個陡峭的石板階梯,上覆的青苔讓腳步濕滑難行,通往閃耀著如白鑞銀光的水邊。他往西望了一會兒,鼻腔中充滿著泰晤士河的腐臭味,看著白雲在倫敦塔的塔樓上形成不同的形狀又散去,過去一個個專制的君王一定是從這裡將有威脅性的敵人與打入冷宮的妃子丟入下方的河水。這是歷史上黑暗、衰敗、凋零與壓抑的時期,恰好與洛伊德的心境吻合。
直到上個星期二之前,所有事情都按照她所希望的步驟進行。洛伊德跟她求婚、母親最後對這件事也沒有意見。在一開始的賀東慶西後,貝絲察覺到她對班奈特太太稱讚麗茲找到一個難相處卻很有錢的達西先生一事開始緊張了起來,然後她媽就將焦點轉移到她身上,頻頻發出關心的眼神。何時要辦婚禮?她需要及早準備,好讓她的親朋好友都能親眼見到貝絲嫁了一個好人家。婚禮上要用什麼顏色裝飾?她得去訂做衣服。貝絲和洛伊德要住在哪裡?她何時可以抱孫子?
她帶著挫折的心情將所有容器收拾好,再將它們粗魯地塞進盒子裡,準備丟掉。但是當然她不能這麼做。這裡是英國。英國人在浴室裡是沒有垃圾桶的——就像他們沒有餐巾或是冰開水一樣。貝絲開始踢著浴缸的側邊,直到她痛哭失聲。她噙著淚水,一拐一拐走進客廳,透過汪汪淚眼找到了垃圾桶,將驗孕劑的盒子丟進去,再倒在該死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蘇珊娜的可怕沙發上。她從來就沒有感受到如此寂寞與被遺棄的感覺。洛伊德到底去哪裡了?
聽到這幾個字讓貝絲很不高興。「洛伊德不想再聽到任何施耐德福斯的事情。他不需要這家公司了。妳知道的,還有一大堆工作在等著他。」
「啊哈。」蘇絲說。
「這件事不同。星期五的時候把我弄進去會議室……」他停了下來。「可是我現在離紐約三千哩遠,而且施耐德福斯不准我再進入那幢大樓,再加上我無法取得我要的資料,甚至我也不是藝術總監。」
洛伊德張開嘴想要回答,但是一個字也擠不出來。他一時之間又回到了十七歲,讀著他母親試著想要藏起來的報紙標題。他的身體一垂,覺得自己完全被打敗。「妳非常清楚怎麼讓別人的心情變好嘛。」他最後說。
門洛伊德彎下腰,將盒子轉了面,好讓他可以看到品牌。「家庭驗孕劑」幾個大字映入眼簾。此時他腦中傳來的聲響,就如同汽車在發生車禍前的緊急剎車聲一般。
她深吸了一口氣,打開小盒子,拿出那個小小的塑膠器具。它們看來好輕薄,對這個重大時刻而言似乎太廉價了一點。她翻開說明小冊子,開始仔細閱讀。過程很簡單,不到五分鐘她就會知道答案。粉紅色或是白色,有或是沒有,好結果或是壞結果。貝絲雙手環抱在胸前,緊張地前後搖擺。其實她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她想要的答案。
「我不敢從公司打給你,怕被雪莉抓到。」她停了下來。「不好意思,你剛剛是不是要說些什麼?」
「請問妳有什麼事?」貝絲不想承認她也不知道洛伊德的去處。「或許他……呃……事情做完之後再回妳電話。如果妳願意留下姓名和電話的話。」
「哈囉。我可以跟洛伊德說句話嗎,拜託?抱歉這麼晚打電話來打擾,但是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可愛?她是指那個總愛冷嘲熱諷、愛抽菸、一頭噁心髮色的同性戀嗎?貝絲感覺到內心火山快要爆發了。話筒的那一端是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用著她的電話,或許還睡在她的床上,表現出一副杰是她好友的樣子,還跟貝絲說什麼事對她的未婚夫最好——都是用著那一口像是施捨又有禮的英國口音在說,彷彿她一點用也沒有。該是要佔上風的時候了。「把妳要告訴他的事情跟我說,我會轉告洛伊德。」
在她收線之後,洛伊德靜靜坐了好一會兒,臉上還帶著笑容。然後他站了起來。「來吧,華生,遊戲開始了!」他大聲說。他走到書桌旁,移開貝絲的報告,到處找著可以用的紙筆。外面天色已晚,不過他的大腦正高速運轉中。最後他寫下這些內容: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得私下跟他說。我……呃,這是我欠他的。」
那個男人一愣,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你會的。」她愉快地說。「迪迪說你總是在最後一刻想出最好的內容。」
她應該早就可以猜到是誰打來的。她非常確定就是蘇珊娜——這個英國女人既沒有先報上名來,也沒有叫出貝絲的名字,就像她是真人而不是答錄機。
洛伊德往後一縮。「那你整天都在做些什麼?都到哪裡去打發時間?你不能一直坐在酒吧裡。」
但是洛伊德並不急著找工作。他只是像顆快沒氣的汽球在公寓裡飄來晃去,或是連續消失好幾個小時。現在的失業率很高。貝絲在報紙上讀到這個報導。為什麼洛伊德有這麼大的變化?在施耐德福斯這件事之前,貝絲就感覺到他不對勁,像是英國的空氣有某種病毒感染了他的個性,減弱了她愛的那些部分,並且強化了她擔心的那些部分。舉例來說,他怎麼會愛看福斯幼幼台的節目?他們從喬頓村回來的路上,他在後座用最大音量唱著兒歌時,就已經毀掉她與珍.奧斯汀之間的性和_圖_書靈連結。在這間糟透了的公寓裡:某天洛伊德說它有「個性」,讓她吃驚不已。她甚至發現他在聽吉米.亨醉克斯的音樂。從他沒了工作之後,唯一聽到他的笑聲,就是上次跟那個叫威爾汀的女人講電話的那一次。而且還是在講笑話!他跟那個女人講一次電話的字數,比他跟貝絲好幾天講話的字數加起來還多。
「那你怎麼會進城?」
「不,我還是會去辦公室。他們有個工作給我做——把檔案分類。雖然公司不再付我錢,但是至少我不必在街上閒晃。」
洛伊德緩緩露出笑容,搖了搖頭。他著迷於英國人那種根深蒂固的禮節,讓他們為了自己的行為而致歉,就像是被踩了一腳或是差點被傘骨給戳到眼睛,是一種應該要被譴責的失禮行為。「這是我的錯。」他說。「我買杯酒賠你。」
還有就是他堅持要她去找工作。洛伊德過去從來沒有開口說過這件事。在一個風平浪靜的環境中磨練她的能力是一回事,但是實際在學術界裡工作——辛苦的研究工作、搶奪終身僱用的職位、學期報告、授課,還有不學無術的學生們——這些就足以引發她的偏頭痛。期望男人能給她家庭、安全與美麗的傢俱,這樣說來並沒錯。那就是婚姻的意義。
洛伊德笑著說,「沒錯。我要多謝妳這麼幫我。就算最後一事無成,我仍衷心感謝妳所做的一切。妳讓我又相信自己……」
「重點是看看我們現在的樣子。」
「不。」
蘇絲輕蔑的不滿聲從話筒那端傳來。「那是因為你人太好了。你需要像我一樣有個陰險的大腦,才能看清別人的作為。難道你不明白?雪莉想要當這家公司裡的第一把交椅。她先把你趕走,再把公司最大的客戶抓在手裡。同時她還跟可憐的老柏尼上床,把他吃得死死的。」
「洛伊德不在家。」她嚴厲地說。
3.哈利?
「天啊,你可不可以集中一下精神。你不可以再醉下去了。這代表有大事要發生。跟熱情航空這家公司有關……還有你。」
「或是你丟了工作的事?」
「不。」
「我也不知道。」她痛苦地回答。
「貝絲。」
沒錯。他聽說她是個設計師,而且還是一個很棒的設計師。洛伊德開始興奮了起來。「妳的意思不會是妳……?」
在洛伊德欣賞完一幅加框的十八世紀卡通作品、往後退了一步時,他被另一名酒客的手肘撞,手中的啤酒灑落一地。那個男人羞赧地對他一笑。「不好意思。」那個男人說。
「是啊。我們還成了好朋友。他真是可愛,對吧?」
2.簡報——週五
「這個星期五?」洛伊德有一種被排擠的感覺。
「有很多原因。迪迪和杰從一開始就相信你不會做這種事情,再加上今晚我聽到的對話。還有別忘了,過去三週我住在你家、用你的辦公室,還用你的電話跟你說話。我知道自己很遲鈍,但是我明白我逐漸認識的洛伊德.洛克威爾,跟雪莉口中描述的你,根本判若兩人。說真的,從我到紐約之後,她就處心積慮要扳倒你。」
他們一同坐了下來,開始聊天。那個男人將近五十歲,衣著光鮮卻不會顯得很昂貴,工作是個業務人員,或許還是個中階主管。
他的思緒飛快想著。帶著樂觀的心情,他想像恢復自己的名聲,以及重新做回自己會是什麼樣子。同時外面有一朵雲停留在瑰紅色的地平線上。是什麼呢?洛伊德抬起頭,用手撐著臉頰,追究著這個讓他不安的根源。當揭發真相時,他驚駭莫名。他不想娶貝絲。
「那一定是從雙眼之間的毛髮吧。」
在媽媽一頭熱的情況下,貝絲不敢把洛伊德被施耐德福斯開除的事說出來。更何況要坦承一個自己要嫁的男人沒有工作,還真是難以啟齒。如果洛伊德能盡快找到另一個工作,或許就不必把這些事都告訴媽,只要簡單說他被升官就好了。
這是真的嗎?這些日子以來洛伊德第一次讓他的大腦又開始運作。他想起柏尼對他差點不能來倫敦一事漠不關心,https://m.hetubook.com.com反倒是雪莉很慌張的樣子。幾個鐘頭後神奇地出現了新的交換生,是誰打電話通知道他的?雪莉。然後她就不再接他的電話。他試著在腦中將這些事拼湊起來,但是一塊塊的記憶卻對不起來。「我叫妳寄熱情航空的客戶名單一事呢?雪莉並不知情。」
「當然啦,貝絲。這個嘛……先跟妳說聲哈囉。」
「你是美國人,對吧?」他說。「我可以認得出來。」
貝絲因為她那副輕鬆的自信感而感到訝異,聽起來像是她已經跟他們共同生活了許多年。她用著她母親常用來跟修理工人說話的冷言冷語,「妳跟杰.維瑞塔斯討論過洛伊德的事情?」
「因為他們不要我啦。他們不要有二十年經驗的老屁股。現在有電腦了,剛畢業的小伙子有『證照』。」他奚落的語音,一字一句地講著。
「我們會找出答案的。重點是我現在站在你這邊,我會幫你向這群人反擊。只要證明你沒有洩露名單,還有向熱情航空證明你是他們所希望來掌控廣告內容的人。」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她說。
兩人之間存在著讓人不安的沉默。
貝絲一驚。洛伊德答應過她,會一肩扛起貓的那件事的責任。他怎麼可以騙她?她吱吱唔唔地回嘴著,但是那個英國女人已經領先一步。「我很抱歉。」她簡短地說。「我真是失禮。聽著,我跟妳沒什麼好說的。如果妳真的想要幫洛伊德的話,叫他記得打電話給我,好嗎?」然後她就掛上了電話。
十分鐘過去。貝絲的淚水已經止住。她伸手拿起電話,開始撥著號碼。親愛的媽媽一定知道要怎麼做。
「我說不出口。」那個男人將手放在洛伊德的袖子上,困頓的雙眼靠近他。「你可以瞭解的,對不對?過去我曾是這個家庭的支柱,她沒辦法處理這個情形的。」
在接下來的沉默當中,他可以清楚聽見英國人謹慎的圍籬逐漸瓦解。「喔。真是太棒了。」她的語音清脆。「明天再跟你連絡。再見。」
「別說了。你救了我的廚藝,你鼓勵了我,我只不過是回報罷了。其實我是要報復雪莉把我當成傻瓜一樣。還有……」這是第一次她開始結巴。「這麼做是正確的,對吧?」然後她慘叫一聲。「哈,我有沒有聽起來很虔誠的樣子?希望我不要出家當尼姑。」
但是愧疚與焦慮的心情馬上就淹沒了那個念頭。貝絲既嬌弱又依賴,她一直都對他很好,甚至是把他給寵壞了。是他從眾多女人中挑選了她。他可不能讓她傷心難過。
五分鐘後,洛伊德大步朝著地鐵站走去,逃離那個可悲的酒伴,心裡也有一絲恐懼。「我才不是那個樣子!」他對自己說。「我不是一個失敗的可憐蟲。人們不會憐憫我的。」此時天空開始降下雨絲。濕滑的人行道上反射著餐廳與酒吧的燈光。洛伊德看到裡面有高聲歡笑的友人與緊緊相依的情侶,覺得自己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猛然轉開頭。他不能看這些人。他不能想這些事。似乎這些黑暗危險的思想都潛伏在他的潛意識中,像是從漆黑無光的深處冒出來的畸形海中生物。萬一牠們浮上水面時,有誰會告訴他,他得面對什麼?
當他回到公寓時,並沒有燈光透出。在臥室外的地板上發現一張紙條:你的朋友威爾汀小姐有「急事」要你回電,我的偏頭痛又發作了,上床的時候別吵醒我。洛伊德將紙張一擰,然後又攤開再次仔細看著娟秀的字跡。貝絲又生氣了嗎?他的眉頭一蹙,將紙條塞進口袋裡走到廚房。反正他還沒打算要上床睡覺。他要再多喝一點威士忌。
「你不關心熱情航空的情況嗎?」蘇絲繼續問著。
「好吧,快讓你的大腦清醒一下。我有要緊事要告訴你。」
話筒傳來一陣哀號聲。「她知道,是我告訴她的。她讓我相信你是一個什麼也不會、對公司覺得愧疚的白癡。還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自白,我也看了你電腦裡的機密檔案,把熱情航空的相關紀錄都拿給雪莉。」她一口氣講完這些話。「hetubook.com.com我真的很抱歉,洛伊德。」
「你呢?」洛伊德有禮地繼續說。「你住在附近嗎?」
「當然,柏尼與雪莉有一腿。別管這麼多,這是我要給妳的忠告。」洛伊德的手在空中揮動著,灑了些威士忌在沙發上。「美國是個自由的國家。」
「多謝了,蘇絲,我……」
話筒傳來一連串的笑聲。「天啊,我真是失禮。我是蘇絲.威爾汀,我住在妳家,妳一定知道電話號碼。妳一定就是貝茲。」
「洗刷他的冤屈才是最重要的吧。杰也是這麼認為。」
洛伊德什麼也沒說。他覺得很受傷、很憤怒。「一個什麼也不會的白癡」這句話深深刺痛了他。他非常討厭別人偷看他的私人檔案。「妳怎麼能這麼做?」
只是那個想法又油然而生。他這次正視這個問題。他承認在遇到施耐德福斯這件事時,貝絲並沒有給予他全力的支持。她選擇迴避這件事,就跟他自己採取的方式一樣。他們剛好可以因為憤憤不平的心情,湊成一對膽小又不面對事實的情侶。洛伊德將手伸進口袋拿出她的紙條攤平。上床的時候別吵醒我。這就是他們未來要過的生活嗎?他想起杰對他訂婚一事的回應,只是淡淡一句「恭喜」,就像是對喜悅敲響了喪鐘。他打了個冷顫。他將要娶一個不適合自己的女人?
這個女人跟洛伊德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祕密,這個想法讓貝絲開始討厭她。「講到欠東西的事情,我希望妳會感謝我幫妳買的那個微波爐。像妳這樣的單身女人,那個東西可好用的呢?」
洛伊德將這個奇怪的請求告知酒保,又另外幫自己買了一杯純麥威士忌。英國啤酒——就像是在一般廚餘桶底部可以見到的微溫深色液體——對他來說,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你被解雇了?」洛伊德能感受到他的處境。
「混蛋!」她聽到惱怒的回應。「他在哪裡?他很快會回家嗎?」
在地鐵站的外面有一張手寫的告示,內容是提醒乘客由於有人臥軌自殺,造成嚴重的誤點。洛伊德對那個不祥的句子打了個冷顫,將雨衣的領子拉高緊裹著頸子。他付不起計程車的車錢,又搞不懂怎麼搭公車回去。看來他只能靠雙腿走回家。
「哈囉。」
「可是……開會的地點在哪裡?」洛伊德覺得一陣尷尬。「你怎麼不待在那裡?」
「我?不是,附近太吵了。我住在溫布頓。對小孩來說是個好地方,不過他們現在已經長大了。」
貝絲感到一陣恐慌。她站了起來,在窄小的浴室裡踱步,然後看到自己在鏡中的倒影。她雙眼通紅又緊張兮兮。明年她將要過三十五歲的生日。她閉上眼,手指在額頭與太陽穴上,用反覆的動作舒緩一下,好讓思緒沉澱下來。她在這段感情中投入了兩年的時光。洛伊德已經跟她求婚,而她也答應了。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機會。她下了決定,取出採樣器將塑膠管裝滿至黑線。洛伊德可能會跟她說自己是個貧窮的未婚夫,但是他怎麼樣也不能抛棄自己的小孩。
男人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我是來開會的。我老婆應該要過一陣子才會看到我回家。」
「洛伊德,是你嗎?太棒了,你去哪裡了?」
「沒……錯。」那個聲音聽來懷疑。「但那不是重點,對吧?」
「喔,太棒了。」那個聲音馬上回應說。「如果家裡有我要處理掉的流浪貓,大可不必麻煩獸醫,我自己就可以把牠燒成灰。」
洛伊德拿一大杯酒走到客廳,躺在威爾汀小姐的誇張沙發上,將頭靠在一堆椅墊裡。他的身體好疲累,他的神智不清。牆上老佛烈德跳著踢踏舞的腳已經踢飛了襪子,洛伊德懶懶哼著「一個倫敦城的霧日」這首歌的幾個小節。他猜想著不知蘇絲是否已跟那個爛男人一刀二斷或許他應該打個電話問一下。按照杰所說的話來看,蘇絲的男人運一向不好。她好像跟一個對她不好的老男人交往了好多年。他一邊咒罵著,費力將電話拿到肚子上,差點就失手掉下去。他大概是喝多了。
「你還沒告訴你老婆?」
「真的是我不小心。」
「我也是,但是我堅持要買杯酒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