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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棄清單

作者:吉兒.史摩林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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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的事項清單就寫到這一天為止。這個線索很明顯。」
我試圖解讀她的表情,心想:當她想到自己的巔峰之作就這麼拱手讓人,心裡一定很嘔,不過,瑪爾娃就是這麼莫測高深,我看她跟那些狗兒玩撲克牌,肯定每一把都贏。
「她為什麼想自殺?」帕德瑪問:「為什麼是這個時候?」
「我老婆對我媽的奇怪行徑見怪不怪了,不會被嚇到的。」威爾說。
「除了她兒子,筆記裡她唯一提過的就是這個人。」
格羅斯岬以水岸豪宅聞名,我以為會見到矗立岸邊的高級華屋,沒想到,那是一幢只有四十坪左右的方正小屋,樣式甚至類似農舍,白色屋牆配上藍色的木製百葉窗。雖不到爛房子的程度,但也絕非豪宅。我們將車子停在車道上,前面停了一輛老舊的福斯金牛星。
「我不曉得。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反正我不要在外面等。」說到這裡,她終於注意到我。「嗨,妳就是那個來幫忙清屋子的整理達人?」
「露西。」瑪爾娃說:「我很高興妳能載我去,謝謝。」
「這不是她第一次讓他失望。他早習慣了,只不過婚禮是最後一根稻草,讓他再也受不了。她傷透他的心,因為打從小時候起,他就很崇拜母親。她充滿活力,美麗出眾,就像個大明星。我想,這就是問題所在。」
「你打算整天這樣嗎?」
「我不曉得你們兩個的關係親密到什麼程度啊?」
都快抵達底特律了,還沒人提起此行的目的——「女人,現製」那幅畫。瑪爾娃帶丹尼爾上高速公路後(她帶的這段路真的很難走,所以在這點上,我站在威爾那一邊),丹尼爾就打開了XM頻道的古典音樂節目,所以,開車途中,我們沒什麼交談。我很高興有拉赫曼尼諾夫的音樂填補我們談話之間的空檔,讓我可以自在地往後靠著椅背,沉浸在自己的煩惱中,毋須花心思跟他們聊天。這四個小時,我一會兒思考該怎麼讓瑪爾娃放棄她的自殺計畫,一會兒擔心要是艾胥打電話來,我正在路上該怎麼辦。後來,我決定放空,讓思緖處於自動駕駛的狀態,否則我肯定會縮成一團,嗚嗚哭起來。只要我在移動——不管是朝著哪個方向移動——就能讓我覺得自己有事忙,有事可做。
「妳想說:如果我讓家裡的雜物少一點,空間寬敞一點,我會更快樂,跟妳一樣,是嗎?」靠,我哪裡得罪她啊?啞口無言的我,聽到丹尼爾說:「瑪爾娃,妳有露西幫妳,真的很幸運欸。她工作認真,對收納整理很有一套。如果妳想要一個能下廚的廚房,相信我,這位小姐一定使命必達。對了……」他把他的巨無霸三明治舉到臉前方,讓我完全看不到他。「這裡的食物棒透了,真想叫這片醃牛肉嫁給我。妳是怎麼知道這地方的?」
他打開書,坐在瑪爾娃的床沿,但我堅持離開。我可不想不小心掉了根頭髮在她床上,被她發現我們毫無理由跑進她房間。我們決定到前露臺,順便享受難得的溫煦春日。
帕德瑪站得挺挺,抬高下巴,說:「哈囉,瑪爾娃。」
「唉。」
「真讓人期待。」丹尼爾說:「不過,我最想見到的還是妳的作品。露西跟我說,妳沒要跟他們買回來,難道妳完全不想見到它回到家裡?」
「妳怎麼滿腦子都是清理房子啊。」她說。
瑪爾娃被這麼一問,開始滔滔不絕憶起往日時光,她落腳在芝加哥前,曾在密西根大學教過一陣子書。我靜靜坐著,沒專心聽他們說話,但也不再對瑪爾娃生氣,因為我被丹尼爾的話感動得無以復加。沒想到對瑪爾娃萬分崇拜的他,願意冒著激怒她的風險,替我說話,我真的好感激。儘管沒有騎士為了我揮劍屠龍,但知道有人挺我,我就很感動。
「別擔心。」她說:「根據我的私家偵探麥肯利弗利的調查,那幅畫已經換過好幾手。而且就我記憶所及,艾可不在底特律賣毒品。我從沒去過格羅斯岬,聽說那裡很美,是高級住宅區。我想!今天很有機會欣賞到很多令人讚歎的藝術收藏品。」
「我不需要別人的認可。」
「對妳來說或許如此,但對我可不是。」丹尼爾說,語氣爽朗,不過,我從他的表情看得出來他跟我一樣對瑪爾娃的話很困惑。照理說,她應該要表現得迫不及待想見到那幅畫,這樣我們才有理由勸她打消死意。她這樣舉棋不定,我們反而使不上力。丹尼爾繼續說:「我很確定今天這一趙一定會改變我的人生,而且跟失去童貞那次不一樣,這次的影響絕對會超過一分半鐘。」
週五早上八點整,威爾準時抵達,但他和瑪爾娃一直拖到將近九點才出門,我甚至開始懷疑這趟遠行走不走得成。瑪爾娃點燃第三根「上路前的最後一根菸」時,威爾咬牙切齒地說,如果她想待在家抽整天的菸,歡迎她這麼做,反正他本來就有一堆事可以忙。瑪爾娃一聽,趕緊捻熄菸蒂,站起來,低聲嘟囔。我猜她碎念的是:要是他同意讓她在他那輛豪華名車裡抽菸,就不用搞到這個地步。
不到五點,我們就接近目的地。但離目的地愈近,困惑的感覺就愈深。
我打開瑪爾娃的床邊和圖書桌抽屜,很失望地發現書沒在那裡。再找找床的四周——床底下、被褥之間、床邊桌的後面。發現可能得擴大搜尋範圍後,我開始緊張起來,這時,丹尼爾把手塞入床墊和床架之間,然後,「賓果」一聲,拿出瑪爾娃那本《格林童話》:「我就知道那麼多年來藏匿《花|花|公|子》的經驗派得上用場。我真替今天的孩子難過——刪除色|情|網|站的瀏覽紀錄,絕對不像藏A書那麼刺|激。」
我起身。從迷你冰箱裡拿出一瓶水:「老實說,我很驚訝她連妳懷孕都不知道。威爾怎麼不告訴她?」
「好,那就這麼辦。」威爾爽快地說,迫不及待想鑽入他的車裡。「我走了,祝好運。」
我微笑,表示能理解這個笑話,然後說:「她在一本書上寫了東西。」我看著威爾,問:「就你所知,《格林童話》對你母親有什麼特別意義嗎?」
「太扯了。」
「對。她在那天寫上生日快樂,可是沒明確說她要在那天動手了結自己。」
丹尼爾搖搖頭說:「有藝術涵養或者懂藝術史的人。都知道這種說法毫無疑問。妳對新表現主義的貢獻沒獲得該有的認可。這才是真遺憾呢。」
我找了張空椅坐下。每次在我這間臨時居所——它就位於瑪爾娃的髒亂豬圈中——招待客人,我就覺得很丟臉,這時我想到:當威爾必須帶人回他這個家時,心裡一定很難受。
我說,瑪爾娃在書裡寫道,要確保發現她屍體的人不是清潔婦,這時威爾忽然站起來,說:「給我一分鐘。」然後走出門。
以前我也吃他這一套。
有個女人嗔怒道:「威爾,你這樣比喻可不有趣。」一個高䠷的金髮女人從後玄關走進來——姿色出眾,大腹便便。
丹尼爾沒遲疑,也沒問原因,直接跨越三個車道,速度不減地駛下高速公路。我抓緊車門,看著我的一生從眼前飛逝而過(這種感覺真不舒服,因為我很希望永遠別再經歷過去這一年的種種。)
聽到他提起私家偵探,我整個人洩了氣,因為今天早上賴瑞.麥肯利弗利打電話告訴我,尋找艾胥的事要先擱著。我帶著淚音無助地問道:「你要放棄了?」他回答:「是先擱著,不是放棄,我們得先縮小尋人的範圍。妳打的那些電話,加上我在佛羅里達州的人回報的線索,現在布的線已經夠多,早晚會有一條線可以釣到艾胥的人。」
「遵命。」他說,並點頭跟丹尼爾打招呼,然後將箱子扛上肩頭。
「妳上次保養車子是什麼時候?」丹尼爾問,接著立刻對瑪爾娃說話,不給我時間回答:「別介意啊,兩位女士,我很樂意當妳們一天的車伕。我可以跟朋友借他的休旅車,妳們一定會愛死那輛車。雖然吃油很兇,不過俗麗炫耀的外觀和舒適感,多少可以彌補耗油量啦。」他從口袋掏出鑰匙,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因為他知道我和瑪爾娃都拒絕不了他這項提議——不然我們就得擠入那輛讓人不放心的福特小野馬裡。「半小時後出發。」
「我是帕德瑪。威爾的妻子。」她左右張望。「她在嗎?」
我左右張望,想確定瑪爾娃不在附近,然後說:「我覺得到小屋去談會比較好。」瑪爾娃一整天在書房進進出出,我可不想讓她無意間聽到我們的談話。雖然她沒正面承認她想自殺,但她那句話的涵義跟自殺也相去不遠,所以我認為不該自己守著這個祕密,而是應該告訴她最親近的家人:也就是威爾,就這樣,我發現自己扛起了吃力不討好的任務。
「我沒事。」
「或許吧。」她木然地說,然後,不管我們怎麼找話題,她都禮貌性地拒答。
我想這個「她」指的是瑪爾娃。「應該在書房,要我去叫她嗎?」
我搖搖頭。
他側頭望著她,說:「我還以為妳想買回家呢,因為妳這麼想見到……」
她望向窗外,說:「就當是一次懷舊之旅吧,不過,你們別想太多,這種感覺不是像跟失聯已久的愛人重逢,比較像是……嗯……去找以前的同事喝兩杯。或許會相談甚歡,但也有可能話不投機。」
我開始喋喋不休,說要問問威爾該怎麼走,說我得先把車加滿油——嗯。我這輛車加了油後滿能跑的喔——說到我自己都對這些沒意義的細節感到乏味,但我就是要繼續說,直到丹尼爾悠哉悠哉地從屋子後方走向車道。「瑪爾娃,哇,沒想到會見到妳,真高興!」他說:「我原本只是想來這裡幫露西。能見到妳,我真是賺到了!」
我們把午餐吃完。離開時,我的肚子都快撐破了,手中的三明治還沒明顯缺個角。回到高速公路,丹尼爾沒繼續放音樂,而是開口說:「瑪爾娃,我老實招了,其實我自願當司機,載妳跑這趟,是有目的的。」
「妳答應了嗎?」威爾問。
我希望能跟威爾單獨談,不過帕德瑪似乎沒有要告退的意思。「是關於你母親,不過,我不確定是否合適讓兩位同時知道?」
「我不會用這個字來形容,不過,確實還不錯。」
「還有我。」我不爽地說,指著一則筆記。她在那裡寫到,她擔心金髮妞無法準時完成任務。「我要讓她知道,若是沒準時完成,錯也不在我。」我忙著替自己https://m.hetubook.com.com辯護,丹尼爾更快速地翻閱書。
「什麼事?她像隻老鼠,超愛囤積東西?」帕德瑪說。
「妳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搖搖頭,咯咯笑著說:「你得有心裡準備,說不定會失望。」
「如果這些筆記反映的是瑪爾娃的內心世界,那把這種內容寫在這樣一本童書上。未免太怪異了。」看了幾頁後,我說。我們坐在長椅上,丹尼爾拿著書,我在一旁跟著讀。
「我們兩個都會,之前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時學的。」丹尼爾說。回憶襲來,我想到學完心肺復甦術之後好幾個禮拜,他老是趁著沒人注意,一把抓住我,給我來個嘴對嘴呼吸,興致一起,更故意對我按壓胸部。「那就盡情享受人生吧。」他笑著對瑪爾娃說:「把醃瓜也吃下去。」
我遲疑了一下,心想他們應該還有話要聊,可是帕德瑪已經朝後門走去。瑪爾娃還沒出現時,她不是很鎮得住老公嗎?「很高興見到妳,瑪爾娃。」她禮貌告退,照例一派冷淡。
瑪爾娃和威爾下車時,我疾步上前迎接她。「怎麼了?」我以開朗的口吻說。怎能不開朗呢?我已經習慣見到她時裝出開心的表情。
「前面的紅綠燈左轉。」瑪爾娃下完指示,把注意力轉向我。「妳今天可以撈一頓。除了紐約市,這裡有全美最棒的穀飼牛肉。」
「我們來這裡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找書?」
「我認為,應該由你載她去。」
我們繼續拼湊瑪爾娃的計畫——知道了確切時間,但如果知道她想自殺的方法,會更有幫助——就在這時,外頭傳來車輛駛入車道的聲音。我抬起頭,內心結凍。「是威爾!」我倒抽一口氣,說:「他們回來了!」
到目前為止,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她要火化,還希望骨灰從舊金山的金門大橋往下撒。我很確定這樣做不合法,不過或許繼續看下去,就會發現她在書裡列出一些只要付錢,就願意幫忙做這種事的不肖殯葬業者。比方說她在很多地方都提到一個叫斐列普的人,而且行文口氣就像直接對他說話——喔,斐列普,你太聰明了吧,把這種骯髒事留給我做,果然是你的作風。「妳聽過她提起斐列普這個人嗎?」丹尼爾問。
「我只是告訴你,繞過整個高速公路,會比較快。」她以枴杖把車門用力關上,開始走向屋子,但我擋住她的路。「移動一下行嗎?妳擋到我了。」
威爾凶巴巴地說:「我有GPS,而妳幾百年沒出過門。妳認為我們誰最有可能把我們帶上該走的九四號公路?」
他搓搓後頸,我們三人無言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我聽到咕嚕聲,一開始以為是水管的聲音,後來才發現是帕德瑪的肚子在叫。威爾站起來:說:「好,我載她去。」他伸長一隻手,把老婆從沙發上拉起來。「給我一分鐘去跟她報這個喜訊,我待會兒去車裡找妳。」
「我覺得有必要讓他知道。對,我是希望他能做點什麼,畢竟她是他的母親。」
我得往前傾身,才能加入他們的談話,這輛車大到坐在後座的我彷彿被放逐到西伯利亞:「妳有多久沒見到『女人,現製』?」
雖然我很想繼續繞圈子,但這樣無濟於事,所以乾脆直接加入重點:「她寫的東西乍看之下很隨興,像是待辦清單之類的。不過,我很快發現這些隨興的筆記其實都環繞著一個主題。威爾,我很遺憾這麼說,但我相信這些筆記是她的自殺計畫。」
「怎麼可能……」
「嗯。」
「這種說法有待商榷。」瑪爾娃說。
我跟上他們夫妻,但臨走前以懇求的眼神再看瑪爾娃一眼。我心想,她一定很想再跟他們多聊聊,問問寶寶的狀況,表現出期待和興奮。沒想到,她已經低下頭,忙著拼湊一個碎碗。
我驚愣無言。她不知道媳婦懷孕?他們的住處距離才十五哩!而且瑪爾娃還常有機會跟威爾說話呢!
「我不是說了嗎?只要一分鐘就好。」威爾告訴金髮女人,但口氣不像平常對我說話那麼差。「拜託,去車裡等一下。」
「我會吃的,你就不知道被限制飲食有多難受。」她忿忿地說:「我們身為人,天生就會渴望美食,所以吃東西應該是一種感官體驗。我們應該去盡情品嘗和感受我們所吃的東西。而不是去計算脂肪的重量,碳水化合物和鈉的含量。」
「瑪爾娃覺得給兒子——還是她的獨生子呢——取這種難念又難聽的名字很有趣。她隨便挑了幾個字就拼湊出這個名字,她以為這樣做很有創意,可是要跟這種名字黏上好幾年的人是他,不是她啊。他必須捱到法律上認可的年紀,才能改掉這名字。」
「七個半月。預產期是六月十日。」
「這是不可能的事。」帕德瑪說:「不過,我懂露西的意思。除了威爾,瑪爾娃還有誰可以靠呢?有誰可以影響她呢?如果要我說實話,威爾,我一點不擔心你媽自殺,我擔心的是你。萬一她真的自殺,而你知道了卻沒阻止,你肯定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饒了我吧。「過來幫我啦。」我腳跟一轉,走向瑪爾娃的臥房,途中經過尼克時,我說:「麻煩你把這個箱子和其他的一起放到屋外。」
她握緊他的手https://m•hetubook.com.com:「親愛的,或許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們很有可能解讀錯誤。」
「怎樣?」
「錯不了。」他說:「她最近一直在整理東西,要我根據她的意願處理她的物品,而且很堅持她心愛的東西必須到最適當的人手上。我還在想,她怎麼忽然有動力要大清理一番。」
「慢一點。」我說:「你跳過去的那幾頁她也寫了東西。」
「妳當初賣掉一定很捨不得吧。」丹尼爾說。想也知道,這女人連空的面紙盒都丟不下去。「妳最後是怎麼成功賣掉它的?」
「不可能啦,一定很棒。反倒是我,當初應該跟奪去我童貞的女孩說妳剛剛的這句話。」
我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之前我左思右想,到底該怎麼提起這事才恰當。不過最後我心想,告訴別人他母親要自殺,這種事情本來就很難開口,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談。「我在整理你母親的東西時,發現一件事,這件事……讓人很擔心。」
「那威爾的父親呢?」我問。
威爾離開後,帕德瑪開始在廚房東摸西摸,拉抽屜,開櫥櫃。「這裡比我印象中還亂。妳已經清出很多東西了,不是嗎?」
瑪爾娃不耐煩地看我一眼,從我旁邊繞過去,邁開步伐的決心和力道真讓我替她的膝蓋擔心,至於我自己的安危更甭提——要是我膽敢再檔路的話。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決定朝著她的背喊道:「瑪爾娃,那妳現在要怎麼去?」
他們兩人看著我,彷彿答案就刻在我額頭上。「對不起,我也沒答案。她的生活很無趣,不過這也是她自找的。」我把一瓶水遞給帕德瑪,坐回椅子上,說:「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她說死之前想再看一次『女人,現製』那幅畫。現在這幅畫在底特律某個人家裡,她跟人家約好星期五要去,還叫我開車載她。」
「太好了。」丹尼爾說:「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很棒的事,露西,妳說是不是?」
丹尼爾睜大雙眼,以嘴形對我說「幹」。我還沒時間想起他以前似乎也有這種表情,就見他把書塞入衣服後面,跑回屋內。「拖延他們。」他說。
「對他來說,幫她清掃屋子已經很勉強了。他覺得愈少跟她打交道愈好。他們之前甚至有三年沒說話,今年一月她打電話給他,請他幫忙找人處理積水的地下室,兩人才又恢復往來。而他之所以跟她冷戰,是因為她沒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真令人開心。第一胎嗎?」
「就算我們都不載她,她也會花錢租車請司機。」我說:「她下定決心要去。所以我想:她多年來不曾出過遠門,最好別讓她一個人去。威爾,如果你陪她去,或許可以在車上跟她聊聊,讓她清醒一下。」
「妳拿價值上百萬的名畫去換毒品?」我說,震驚得不掩飾情緒。
「如果是女孩,就取作露菝貝兒。男孩的話,還沒決定,我們兩個意見不合。」
「什麼目的?」
接著,我忽然想到:「妳用它來換毒品,那……我們現在要去的到底是什麼地方?該不會要去毒窟吧?」如果我真的非得闖入毒窟,面對一屋子的毒梟和窩囊廢不可,也絕對不會是為了瑪爾娃。
「他得消化一下,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太震撼。」帕德瑪說,一臉憂慮。
「來婆婆家,只能在外頭等,我才不要咧,我又不是沒資格踏進屋裡。」
「書在她手上。我不能讓她知道我看過,老實說,我怕她開除我。我沒有權利看,可是無意之間看到了,總之,我很確定。」我繼續描述我看到的具體內容。隨著我的說明,威爾的臉色終於愈來愈蒼白。
她的表情好像在說:我最後這句話值得商榷,她說:「我丈夫大概會不高興我跟妳說這事,不過我認為妳應該知道這家人的一些事。了解瑪爾娃是什麼樣的母親。妳知道嗎?當初她幫威爾取的名字不是威爾,這是他的奶媽幫他取的。他出生證明上的名字是烏膚噗忒雞蛤。妳一定跟我一樣,想說這種名字能聽嗎。」
這招奏效了。她停下腳步,慢慢轉身,好似在考慮我的提議,好似她之前並沒對我提出這種要求。
「拜託妳長話短說。」我們從廚房往外走時,威爾說:「我正要去參加募款餐會。妳一通電話打來,急得像這地方燒得精光。」
「妳拿到書了嗎?」他壓低聲音問,視線瞥向正在飯廳裝封大箱子的尼克。「妳沒跟他說吧?」
我把一盒標示為跳蚤市場拍賣的絲綢緞帶推開。「我們時間很充裕。」我告訴丹尼爾:「他們起碼十小時後才會回來。」
她盯著我直看,我心想,這話得罪她了嗎?她是不是認為以丈夫的名字來稱呼兒子,違反女性主義?一會兒後,她說:「妳為什麼要跟威爾說瑪爾娃的事?妳希望他做什麼?設法阻止她嗎?」
我們慢慢踱向大門,瑪爾娃按門鈴。裡頭有個女人喊道:「等一下!我要先……」
「她就是在這本書上寫了那些東西。我很驚訝,因為這本書是稀有版本,價值不斐。」
我停頓,讓他們消化這個消息。但我想他們一定還沒聽清楚我的話,因為威爾仍一臉呆滯,反倒是帕德瑪說:「妳確定?我們可以看看這本書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
「五月十六日。」丹尼爾說:「這是她的生日,不是嗎?」
如果這是她的標準,那我還真納悶她怎麼最後還是嫁給威爾,這時,威爾和瑪爾娃走進來,所以我沒時間進一步追問。瑪爾娃邊走邊向威爾抱怨園丁,要他另找一個新的來。她說,現在這個園丁用的落葉清理機吵得要死,真要命,他能不能找個用傳統耙子的人?
「不管怎樣,都是小威爾吧。」
進入瑪爾娃的房間後,丹尼爾把房門關上,說:「哇,妳一下令,那傢伙就立正聽指令欸。」
「是嗎?」我說,但繼續定住不動。
「我早該知道找他沒有用。」她說。
「我想想,我是在八〇年代中期賣掉它,過了幾年了?天哪,好幾十年了,對吧?」
火腿肉片?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橫越高速公路,奔下交流道,就為了三明治的火腿肉?GPS不停發出嗶聲,替告我們偏離目的地,但瑪爾娃不理會,繼續引導我們前往金爵人市場。這棟磚造的市場暨熟食中心風格奇炫,位於雅致的市中心區,雖然已經是午餐時間的尾聲,裡頭仍熱鬧沸騰。看到眼前的食物,我才發現自己還真的餓了。我們在櫃檯點餐,取餐時,我發現我的烤鹽醃牛肉三明治竟然比我的臉還大!我們三人拿了食物,用手肘擠過人群,找到一張空桌。
「好,麻煩妳。」她說,但同時,威爾說不用,還狠狠地看了老婆一眼。「我們沒時間,都要遲到了。」
威爾發動引擎時,丹尼爾對著我那輛停在小屋前的福特野馬皺起眉頭,說:「妳要用那輛載她去?」他說,那口氣彷彿我要讓她坐的是驢子側背上的馬鞍。
「我們喜歡驚喜,不想先知道。」
驚恐之下——要是他發現丹尼爾在她房裡,我大概會隨著她的骨灰一起被扔下金門大橋——我脫口而出:「我載妳去!」
「啥?我只是同意妳的話,想……」
「是啊,妳上次來這裡,是什麼時候?」
「當然。要不要我倒點什麼給妳喝?開水?」
帕德瑪把手擱在便便大腹上說:「不讓她去,不是更好?如果這是她自殺之前想做的事,那順她的意不就等於幫助她完成心願?」
「好幾年了。那時威爾和我還在交往……所以起碼四年嘍。那時我就得求他讓我見見他母親,才有機會跟婆婆見面。他一直拖延,但我很堅持。我的意思是,如果妳不曉得一個男人怎麼對待母親,妳怎麼確定自己不會所嫁非人?這是我的擇偶標準。」
眼看瑪爾娃的話匣子似乎打開,我終於有勇氣提出這個大哉問:「瑪爾娃,妳為什麼想看那幅畫?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
「對,我叫露西。」我上前一步跟她握手。「很高興認識妳。」
她的臉色變為柔和。連瑪爾娃這麼精明的女人,都會被他的甜言蜜語所迷惑,沒一次例外。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他表現得很真誠吧。
我明白他為什麼提到這個:他要把種子埋入瑪爾娃的心田,讓她體會,生命裡有很多事情值得我們好好活著,但我不確定這招是否切入重點,說不定她之所以想放肆飲食,是基於一種豁出去的心理。對她而言,人生即將走到終點,所以吃完午餐走回車子的途中,如果她提議要去高空跳傘,或者玩刺|激的俄羅斯輪盤,我也不詫異。我試著採取不同的策略:「我滿想看妳親自下廚呢,其實,我本來就在想,回去之後我們要處理的第一個地方就是爐火區。」
「是男還是女?」
「或許露西不敢相信,不過有段期間,我幾乎不留東西的。嚴格來說,那幅畫並不是賣掉,而是被我拿來跟一個名叫艾可的傢伙交換一大包古柯鹼。」
「我是要找日期,我想知道她準備何時動手。」
威爾苦笑了一下。
「跟他說瑪爾娃的自殺筆記?你竟然不相信我會守密!」我說,難以置信他會這麼想。
「瑪爾娃跟一個餐館侍者短暫激|情後生下了威爾,她甚至不記得那男人的名字。」坐在沙發上的帕德瑪煩躁地挪動身體。「我想喝水。懷孕時,大家都說會晨吐,怎麼沒人提到胃部會一直有灼熱感。」
「謝謝。」帕德瑪說:「我們很開心。」
「妳太謙虛了。」我說,想起之前在網路上搜尋到的資料,上面都說瑪爾娃堪稱為先驅。不過,我也納悶:怎麼會有人對一幅描繪罐頭湯的畫讚歎不已?而且,我也看不出一個裸體女人倚著床有什麼特別的——即使這女人全身藍通通。不過,我來這裡就是為了鼓舞瑪爾娃,所以我還是卯起來猛誇她。「那幅畫可說開創了藝壇的新風格,怎麼能說沒什麼呢?」
看來只有我大驚小怪。
我們經過一處路標,上面寫著前方是安娜堡鎮,瑪爾娃見到路標後,說:「密西根大學有個分校在這裡,以前每年都會舉行很棒的藝術展覽,我想現在應該還有這項展出。」接著,她忽然下指示:「從這個出口下去!」
就這樣?他去找瑪爾娃來就為了寒暄三秒?我忍不住納悶,這個屋子裡,難道只有我認為威爾沒跟母親提起老婆即將生小孩,是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嗎?這可是瑪爾娃的孫子或孫女欸。
他言歸正傳:「好,妳說的大事是什麼?」
和*圖*書
「那就不要吃又爛又糊的凱薩沙拉,也不要喝該死的開胃酒啊。反正我不急。」我幾乎可以看到不想理會妻子要求的威爾,腦袋裡的螢幕正投射出激烈交戰的畫面。但最後他還是投降了:「好,我去叫她。」
「我想,大家太捧高這幅畫了。」
「對,瑪爾娃剛好覺得我那輛車很酷,對吧,瑪爾娃?」
幾分鐘後,他找到了:就寫在「長髮姑娘」插圖的上方,瑪爾娃依照日期順序寫了一串必做事項,日期就從那一天往後推……
那天晚上,我受夠了老是在水槽洗內衣褲,決定把洗衣機上的盒子一一搬下來,準備使用洗衣機,這時,威爾走進來。他穿著體面的晚禮服,但照例擺出臭臉,真是浪費了那一身華服。「什麼事情這麼緊急,不能在電話上告訴我?」
「整理得不錯嘛。」威爾夫妻在我的沙發上坐下來,帕德瑪以諷刺的口吻說道。
「可憐的威爾。」他先行離去後,帕德瑪說,但聽起來比較像自言自語:「如果他恨她,事情還好辦一些。」
就在門晃動、即將被開啟時,瑪爾娃對我說:「對了,我沒跟他們說我要來看那幅畫。我告訴他們,我是《美麗家居》雜誌的記者,想報導他們的裝潢布置。所以,配合一點啊。」
「算了。」我說,走到房間另一頭的床邊。「開始找書,好嗎?」
「妳在說笑吧,妳怎麼可能不知道?載妳跑這一趟,我就有機會站在當代最偉大的藝術家旁邊,陪她觀賞她最著名的作品欸!這肯定是我這輩子最興奮的重要時刻,比失去童貞那一刻更重要。」
「一點都不想。」
「當時,那幅畫根本沒受到那麼高的評價,我也不曉得它到底值多少錢,我只知道自己經濟拮据。所以,這麼說吧,它的價值就根據我需要的其他東西來評定。艾可這個人通常只收現金,或者該說他堅持收現金,所以他願意讓我用畫作來抵現金,就可知道我這個毒蟲有多聲名狼藉。不過,我是他忠實的顧客,老實說,他拿走那幅畫,應該說給了我優惠價。當時,連一般人家掛在客廳描繪狗兒玩撲克牌的通俗絨布畫,都比我那幅畫值錢。」
他們踏出門沒一分鐘,丹尼爾出現在門口。「我還以為他們不走了呢。」我讓他進屋時,他說道:「我在車裡等了大半天,都快無聊死了。如果私家偵探整天只能幹這種事,那這種工作還真不是人幹的。」
「她可能找不到空白紙張吧。」威爾說,口氣不是嘲諷,所以或許不無可能。
坐定後,瑪爾娃咬了一口她的三明治,咀嚼時還閉起眼睛享受:「嗯,這一口所攝取的鈉,等於我過去一個月的量,不過真值得。希望你們有人懂得做心肺復甦術。」
她不理我,連腳步都沒放慢。
威爾拉拉妻子的手肘,對瑪爾娃說:「我們剛好來這附近,順便過來看看清理的進度。露西,妳是不是要帶我們看看小屋?」
我想到她的廚房雜亂到連洗個碗盤都有困難,遑論好好煮一餐了:「真有意思,聽到妳這樣說,我從沒想過妳是老饕。」
「現在不是了。唉,美華面對那樣的廚房,已經很盡力了,而且她煮的菜也還可以,不過我總覺得她的食物沒有靈魂。每次吃完,我都比沒吃之前更空虛。不過,很快我就會叫她把所有的限制拋到腦後。盡情施展廚藝,到時看她會端出什麼菜來。以前我還會在廚房做實驗呢,說不定哪天再來大顯身手一番,現在,就等我下定決心,把奶油和鹽巴拿出來盡情使用。丹尼爾,就像你說的:好好享受生命。」
「我也很高興見到妳。」瑪爾娃說。
我點點頭,不過我當初可是迫不及待想知道寶寶的性別。對我來說,發現自己懷孕,就已經夠驚喜了:「取名字了嗎?」
我想起瑪爾娃曾提到:威爾打死都不跟她出國參加時尚秀,還有她提到他的學校生活和熱愛的運動時的不屑口吻。可是,對一個男孩來說,這些卻是最重要的,母親的態度很可能大大地傷害了他。艾胥也曾巴望著他那缺席的父親能認可他的一切。比利和我仍同住一個屋簷底下時,就對當父親沒興趣。不過那時起碼艾胥有我。每次比利在看電視上的足球比賽、清理愛車,從事一些可以父子同樂的活動時,卻把他推到旁邊,不讓他參與,這時,我就會介入,撫慰他受傷的心靈。艾胥大一點後,他告訴我,爸爸不想見到他也無所謂。「反正在他家時無聊死了。」他說,不在乎地聳聳肩:「他們剛出生的寶寶哭個不停,我那個後母準備的食物又太過健康。偶爾吃個薯條會死啊?」聽在我的耳裡,這其實是孩子試圖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反應,我想或許威爾也是這樣。我還來不及追問帕德瑪更多細節,威爾走進來,往她旁邊撲通一坐,臉上的厭煩多於憂慮。
「這就是瑪爾娃。我剛剛告訴妳,我只會嫁給孝順母親的男人。在我看來,威爾對母親做的,已經超出他該做的。」
「麥肯利弗利給的地址就是這間。」瑪爾娃說,瞇眼看著屋子。
「懷孕幾個月了?」我決定轉移話題,聊點愉快的來紆解緊張情緒。
瑪爾娃驟然止步,滿臉驚訝,一會兒才說:「看來我該對妳說聲恭喜。」
「妳確定是這一間?」丹尼爾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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